第四十三章 演說
永歷十二年二月十五,朱慈煊期待已久的建昌屯丁們終于在劉震和楊有才的帶領下趕到了。朱慈煊極為歡喜,親自趕到城門口迎接。
遠遠的,就聽到楊有才的破鑼嗓子大叫道:“兄弟們,前面就到成都府了,太子殿下早就盼著大家伙兒來了,現在肯定在城門口等著大家伙兒呢。大家都打起精神來,咱們都是當兵的,別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挪不動步子,跟他媽娘們兒似的,幾百里地,還就累著你們了……”
就聽人群中爆出一陣笑聲,亂糟糟的應和聲隨之響起,倒是把原本因勞累而略顯低沉的氣氛驅散了幾分。
朱慈煊失笑,這楊有才看著五大三粗,實則粗中有細,定是猜到自己在這,故意喊給自己聽呢。他笑著對劉耀道:“你這搭檔不錯,本宮看他也別繼續當總兵了,回頭讓他到成都府衙門報道。”
見老搭檔入了太子的眼,劉耀也心中歡喜,當下替楊有才答應了下來。人群漸漸走近,密密麻麻的屯丁們可沒有什么隊列,幾百里下來早就散亂的不成樣子了。建昌那邊明顯條件也不咋樣,屯丁們衣衫破爛,不過倒是沒有什么饑色,看來飯還是吃飽了的。走在前面的基本都是青壯,此刻都帶著一絲期待和緊張,打量著成都。
“這就是成都,真大!”
“好破,跟建昌差不多啊……”
“兵荒馬亂的,誰還有心思修補城墻。”
人群中竊竊私語聲不斷,朱慈煊示意了一下劉耀,劉耀點頭,城頭,幾聲號炮響起,人群逐漸安靜下來,傻愣愣的看向城樓。朱慈煊大步上前,正準備說話,城下的楊有才已經大喊起來:“殿下駕到,跪!”
屯丁們一聽,不敢再看,亂糟糟的跪下。朱慈煊愣了一下,他到底來自后世,對明朝的禮儀不是那么較真,還真沒想到這個。含笑看了一眼楊有才,朱慈煊開口道:“免禮,平身。諸位皆知,蜀王曾有意經營四川,奈何孫可望作亂,打亂了蜀王的謀劃。本宮對此深以為憾,當初蜀王若是能得數年時間,在四川深耕厚植,如今的大明,又豈會只剩區區三省殘缺之地?只可惜,蜀王如今軍務繁重,再脫不得身。因此,本宮與蜀王商議后,得父皇恩準,親自來成都主持大局,經營四川,再造天府之國。”城下,人群一陣騷動,大家都知道大明局勢不妙,但這話從一國儲君的口中說出,含義卻大不一樣。王啟隆等也不安的扭動著身子,朱慈煊的話他們清楚,卻沒想過朱慈煊會對屯丁們說這些。
“予本淮右布衣,為部下所推,不得不起兵平亂。”朱慈煊突然引用了一句明太祖朱元璋在討元檄文中的話,“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出身貧寒,或許還不如諸位。弱宋不能自守,竟致神州陸沉,胡虜當道。太祖高皇帝起兵驅除韃虜,再造華夏,乃有大明傳承至今日之天下。可恨,建奴再起,虎視華夏,鯨吞之心昭然若揭。甲申天變,吳三桂縱奴入關,華夏危亡之極!”朱慈煊語氣越發沉重,“揚州、嘉定、廣州……韃子屠戮我百姓,奴役我子民,剃發結辮,胡服左祍,我煌煌華夏,滿地腥膻,韃子治下,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
朱慈煊冷笑一聲:“本宮不怕大明亡了,闖王也好、大西王也罷,只要是漢人得了這天下,那是大明氣數已盡,我朱家本是在地里刨食的苦哈哈,得百姓供養兩百余年,已是高皇帝遺澤深厚,沒什么放不下的。”人群嘩然,王啟隆等聽得兩腿打顫,太子,真的敢說啊。“沒有韃子,大明亡了就亡了。可現在不是我們漢人內部的爭斗了,韃子又來了,崖山一幕又將重現,華夏傾覆、天下滅亡的慘劇就在眼前!”朱慈煊大吼道。
“離開昆明前,本宮的祖母、母后都對本宮放心不下,她們說,本宮還在總角之年,打仗應該是大人的事,要本宮安心在宮中讀書,本宮拒絕了。這十幾年來,無數華夏的英雄兒女不甘異族凌辱,奮起反抗,視死如歸。夏完淳,本宮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十四歲就毅然投筆從戎反抗韃子,十七歲慷慨就義。他不怕死,本宮是大明儲君,是未來的君父,更不能怕死。抗擊韃虜,恢復華夏,本宮責無旁貸!”朱慈煊慷慨激昂,王啟隆等也是熱血上涌,看向朱慈煊的目光更加狂熱。城下,屯丁們也被朱慈煊的氣勢所攝,神色肅穆。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朱慈煊接著道,“別看韃子如今氣焰熏天,他們血債累累,惡貫滿盈,苛政之酷烈勝過暴秦百倍不止,當年暴秦是何下場,韃子必然也將如此。大明如今式微了,不錯,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本宮深信,只要我們大明的旗號還在,只要我們恢復華夏的信心不滅,韃子治下的華夏子民必將前仆后繼,誓死追隨,再現當年太祖高皇帝驅逐暴元之盛況!我對華夏的血性從不懷疑!”王啟隆激動的熱淚盈眶,偉岸的胸膛起伏不已,屯丁們也熱血上頭,恨不能立刻提刀上陣,找個韃子干上一場。
“諸位,今日大明與滿清之間,不再是幾千年來的王朝更替之爭了,而是華夏文明的存續之爭,是對愚昧落后的野蠻民族入侵華夏的反擊!我們的戰斗,為的不只是大明,更是華夏這個族群。何謂族群?同血脈、共文字、齊衣冠。何為華夏?有服章之美為華,有禮儀之大為夏。衣冠、禮儀、文字、文明,這是我華夏傳承數千年不滅的根本。倘若大明亡了,你們或許能屈膝在韃子治下茍活,但從今以后左祍胡服,剃發結辮,淪為蠻夷,你們愿意嗎?”
“不愿意!”王啟隆振臂大吼。
“不愿意!”劉耀等也大聲回復。
“不愿意!”原本雜亂的屯丁們突然福靈心至,一齊高呼道。
“本宮也不愿意,本宮年幼,但也深知我漢家之氣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韃子打入四川,打到成都府門,本宮寧可戰死當場,也絕不愿拖著辮子茍活于世!”朱慈煊激動無比,高呼道,“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
城上城下,呼聲一片。朱慈煊很欣慰,這些到了現在還愿意追隨大明的人,都是從內心深處抗拒滿清的。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他們都不會放棄。
“我也不會放棄的。”朱慈煊默默想著,待眾人平息,接著道,“很多人說,不需要和你們說這些,不需要和百姓們談論興亡,他們覺得你們不懂,覺得你們目不識丁,不配知曉大義。”朱慈煊冷哼一聲,嘲諷道:“這些看不起你們的人,現在大多在哪里呢?在韃子治下,拖著辮子為韃子搖旗吶喊,助紂為虐呢。韃子對他們和顏悅色的時候,他們還敢含沙射影的罵幾句,韃子拿出刀子來眼睛一瞪,他們立馬縮回去了,說大明亡了,說奴酋福臨是天生圣人,說明亡清興乃是天命……我呸,這些沒骨頭的漢奸渣滓,有何資格胡言亂語,有何資格看不起我們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家男兒?”
“所以,今天本宮要將這些話說出來,不說出來,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各位都將是未來恢復華夏的種子,本宮堅信,你們當中,會走出各種各樣的人才。會有披堅執銳的將士,有打造器械的匠人,有教書育人的夫子,更會有辛勤耕耘的農夫……你們,才是華夏生生不息繁衍至今的基石,比那些軟骨頭的漢奸們要高貴得多,重要的多。誰要是說,應該讓你們渾渾噩噩,應該讓你們不明大義,誰就是在為虜丑張目,誰就是在挖掘華夏之根基!”朱慈煊的話,讓屯丁們不自覺的挺直了胸膛,殿下說他們很重要,他們不是命賤如草的賤民,他們才是華夏的根基。這一刻,屯丁們感到一種情緒在涌動,在升華,一股使命感和責任感由此而生。
“從你們踏入成都府門的這一刻開始,你們就不再是軍屯的屯丁了。”朱慈煊繼續道,“本宮賦予你們每個人自由民的身份,每一名丁壯,都可以在成都周邊獲得三十畝土地,有家室的,額外再加十五畝。”
城下一片吸氣聲,屯丁們驚喜莫名,原以為從建昌到成都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到了另一個,本沒有多少期待。在軍屯中掙扎數年,他們對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自耕農生活向往不已,這就達成所愿了?
“這些田地,本宮只賦予你們使用權,你們可以耕作,但不能轉讓。成都府,目前不允許土地買賣。”朱慈煊補充了一句,他不愿再看到地主這個食利階級的出現,干脆就趁著現在戰亂打破了原有社會秩序的機會,直接把規矩定下來。不破不立,大破大立,不趁機夾帶點后世的私貨,他朱慈煊就白穿越一次了。
“殿下仁德!”
屯丁們對朱慈煊的規定倒是沒多大意見,他們現在一門心思想趕快去圈地,買賣土地,誰沒事兒愿意賣地了?
“殿下,小的不會種地,小的是鐵匠,可以繼續打鐵嗎?”城下有一名屯丁突然出聲問道。
“當然!”朱慈煊笑道,“不會種地的,待會兒登記的時候記得說明,本宮會根據你們的手藝,為你們安排營生的。”
見屯丁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進城,朱慈煊不再多說,叮囑了劉耀等幾句,朝城下揮揮手,轉身離開。
屯丁們又在楊有才的提醒下跪地相送,這次就整齊的多了。朱慈煊突然又回來了,看著跪成一片的屯丁們,說道:“以后非祭天、大朝會等重要場合,無需下跪,鞠躬即可。”他到底是后世之人,還是不太習慣這動不動就下跪的禮儀,再說了,這也不符合他激揚民氣的打算。
原本只是勉勵幾句的訓話,被朱慈煊臨場發揮成了即席演講。隨著屯丁們逐漸在成都平原擴散開,這場演講的主題也流傳了出來。“明清之爭非王朝更替,而是文明之爭”的論調廣為流傳,在滿清治下引起了不小的動蕩,這卻非朱慈煊此刻所能預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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