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長林的話多少還是給熙寧留下了幾分念想，是以這些日子，她總是三五不時的走神。

        每每走神時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夜的情景，林孤那夜登徒子順竿爬的模樣，她實在是記憶猶新。

        她無數次想著，恐怕這輩子都難忘有這么一個人，在如此良夜，那般繾綣炙熱的同自己表白心事。

        她道林孤瘋，可是那夜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個瘋子呢？

        人本就是最復雜的，更何況人心呢？

        她對林孤的心思也是在糾結中伴著矛盾，此消彼長。

        及笄前夜的那場玄而又玄的噩夢，讓她對林孤這人打心眼里萌生了一種天然親近的好感。

        既是有好感，那對這人，她實在是說不出一句傷害的話來。

        ……

        這一日，從大明宮快馬送來一則好消息，曹林芝聽完后心情暢快，夜里不免拉著熙寧多說了些時候。

        往日都還好，偏偏今夜所說之事都是朝堂上的，熙寧對政事知之不多，便只顧著聽。

        這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壓根沒往心里去，就只顧著貪吃母后親手釀的梅子酒。

        眼見她哈欠連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曹林芝才點頭放她回去休息。

        梅子酒雖說度數低，但小酌幾口亦是上頭，熙寧整個人頭暈腦脹。

        強撐著精神頭草草洗漱后便爬上床去，頭一挨到枕頭便見了周公去。

        夜里無夢睡的沉。

        不知何時，耳畔忽然傳來男子低沉的呼喚聲。

        “阿姝？”

        “阿姝，醒醒。”

        邪門了，怎么睡覺還能聽著他的聲音呢？這人好煩，夜里也不讓她安生。

        熙寧心里煩躁的嘀咕一句，翻身繼續睡去。手臂被輕微晃動著，直感覺身子被人扶著摟了起來。

        熙寧唔了聲，這才從半夢半醒中睜開眼來。

        目光茫然錯愕著盯著眼前人，好一會兒才尖叫出聲，扯著錦被就想往后退去。

        怎奈這人的手掌就抵在她后背，她哪里還有后路可退？

        熙寧被嚇得沒了思緒，唇齒打顫，幾乎要哭出來了。

        “林孤，你說話不算數！你放肆！你怎么敢擅自闖進來！”

        林孤沒想到會把人嚇成這般模樣，忙解釋道：“阿姝，流寇攻上靈山，你隨我往后山躲一躲。”

        熙寧這才注意到屋外漸次響起的嘈雜聲，用盡全力推開他，爬到床邊試圖向外張望。

        “究竟怎么回事？母后那處可好？春和吉祥呢？”

        “娘娘那處戒備森嚴當是無恙，云州已經護著春和吉祥往娘娘住的院子走。”

        林孤盡量長話短說，邊說邊把方才隨意扯著的披風整個罩到熙寧身上。

        “阿姝不怕，他們沒事。”

        也不再耽擱，抱著熙寧便朝屋外疾步跑去。

        “阿姝，摟住我。”

        突遭變故，熙寧整個人猶在夢里一樣沒了魂，聽話的摟住他的脖子，小臉埋在他的肩頭。

        目光越過他的肩頭，愣仲的看向遠處。

        靈山上亮起點點火光來，風林動，亂糟糟的聲響好似是從四周傳來一般越發的近了。

        她仿佛已經見到流寇正揮舞著刀劍往這處來。

        熙寧嚇的緊閉雙眼不敢再看，也不敢再聽。

        “阿姝，不怕。”

        林孤摸了摸她的額頭，手中繩索隨即向上甩出，一躍而起，越過房檐，朝著后山密林處奔去。

        熙寧被他護著，從剛開始的心慌意亂，到漸漸平靜下來，還能分出閑心去考量這是為何。

        靈山為何會有流寇呢？

        “林孤！我要去母后處！”熙寧顫著嗓子求他。

        微微側頭，卻看見他神色肅穆，恍若未聞，腳下步子并未停下。

        “林孤，我要去見母后！”熙寧硬著嗓子重復道。

        林孤不言不語，步子不停歇的繼續往后山方向奔去。

        熙寧焦急的轉頭往后看，見著她住的那處竟然已經燃起熊熊烈火來。

        火光沖天，被風吹著，眼見馬上就要撩到一旁的屋子。

        耳畔依稀傳來叫嚷聲，林孤一個躲閃，箭簇嗖嗖的擦著兩人跌落到地上。

        她一個久居深宮的小公主，何時見過這般場景？

        熙寧霎時面色慘白，心驚膽戰的趴在他的肩頭，眼中盈滿淚水，不敢嗚咽出聲。

        更加不敢再求著去母后處，便只能咬著他的肩頭抑制著心里的驚悚。

        林孤嘆了口氣，小心翼翼的蹭了她的面頰，安慰道：“阿姝不怕，沒事的，我會護著你。”

        “嗯。”

        林孤抽出佩劍，警惕著聽從四下傳來的聲響，提防著再從身后射來的暗箭。

        黑夜之中，破空而來幾只帶著火光的箭簇，林孤抬手一個揮劍便已經把這幾只箭格擋開去。

        山間露水重，遠不到夏日那般山火易燃的時候，是以火光落地，不消片刻便已經撲哧一聲熄滅了。

        “此處不安全。”

        林孤湊到她耳畔說了一句，目光戒備的又掃了眼四下，旋即便吹了聲口哨，薔薇噠噠噠的從遠處飛奔而來。

        林孤身形利索的抱著熙寧穩坐馬上，兩人一騎飛快的朝著靈山深處密林奔去。

        熙寧緊緊揪著他的衣襟，驚恐的瑟縮在他懷里，小聲抽噎著。

        “熙寧，怕嗎？”

        當然是怕，怕的要死，可是熙寧還是硬著頭皮回他：“我不怕。”

        風把她顫抖的聲線吹的更是支離破碎。

        林孤撫著她的后背安慰著，忽然暢快的大笑一聲，還能開一句玩笑：“看來還是得教你些防身的拳腳。”

        熙寧愣仲的仰頭看他，不明白如此危機時候，他怎么還能有閑心開玩笑。

        緊接著，她的腰身便已經被他扣在掌心，整個人被他摟抱的嚴嚴實實。

        “摟好了。”

        林孤最后叮囑了一句，下一刻，已經帶著熙寧滾落到地上。

        熙寧被護的嚴實，是以沒受到多大的沖擊，卻聽見身下的林孤悶哼一聲。

        熙寧慌忙爬起身來，急聲哽咽道：“林孤，你還好吧？”

        “無妨。”

        林孤說著，站起身拉扯起來跪坐在地的熙寧往前跑去。

        沒幾步，一個轉身后，她便被林孤拽著躲進一處枯死的樹干之中。

        兩人面對面站著，林孤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熙寧便一動也不動的揪著他的衣襟縮在他的懷里，就連口中溢出的喘息聲都刻意壓的極低。

        耳畔，林孤的心跳聲從容自若，漸漸的，她好像也可以平靜下來。

        有他在，她真的不用那么怕。

        沒多久，耳邊傳來流寇嘈雜的呼喊聲，紛亂的腳步從一旁急匆匆的跑過。

        索性這些人并未在兩人躲藏的地方多加查看，反而叫嚷著朝薔薇奔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直到那些流寇的聲響漸次遠去，熙寧這才小聲的吁出一口氣。

        她平生順遂，除卻做噩夢時會夢到些詭譎場景，不過那總歸是夢。

        夢醒了，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又何曾真的有今日這般奔走逃命的時候？

        她縱然膽子大些，能鎮定些，但是還是怕的要命。

        現下劫后余生，鼻頭旋即涌起酸澀來，眼淚已經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她強忍著淚水抵著他的胸口，驚魂未定地咬著嘴唇不敢發出聲響。

        “沒事了。”

        頭頂傳來林孤沉寂的聲音，熙寧停了片刻，擦了淚仰頭去看他。

        樹干空間實在是逼仄，這會兒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推著他的胸膛往后躲去。

        林孤由著她推，然后悶哼一聲。

        熙寧立即便停了動作，雙手踟躕的舉著，急聲道：“你受傷了嗎？傷到哪里了？可是箭傷？”

        一連串的話讓林孤不知該先回答哪一個，他彎起嘴角搖搖頭。

        熙寧想到這一路來，他護著自己奔波的模樣，心里便愈發焦急。

        “怎么會無事？你是不是受傷了？”

        她的聲音急切，伴著眼眶中滑落出來的淚。

        林孤呼出一口氣，抬手去替她擦眼淚，想了想，還是安慰道：“當真無事，你忘了我從前可是江湖上排的上號的人物？”

        這話雖是安慰，可是熙寧仍是不信，抽泣道：“你不許騙我。”

        “我何時騙過你。”

        “林孤，你不要有事。”

        “好，不會有事。你在，我就在，你不在，我就跟著你。”

        熙寧一愣，目光也跟著變得深邃，認真的嗔他：“你說什么胡話，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著，知道嘛！”

        卻見他目光繾綣留戀，笑著牽過她的手，“這個恐怕答應不了你。”

        “你必須答應我！”熙寧有些急了。

        林孤笑著抬手搭上她的肩頭，反問道：“害怕嗎？”

        “不許轉移話題。”熙寧急著想掐他。

        “不會有那一日，阿姝。”

        林孤笑著又極其堅定的重復了一句：“阿姝，永遠也不會有那么一日。”

        不會嗎？熙寧望著她愣了須臾，轉念有些生氣，想怒斥他。

        半晌卻沒開口，最后反而軟綿綿的憋出了一句“你怎么這般執拗！”

        林孤笑著捏了捏她的面頰，心里開心，又把人拉進懷里，長長舒出一口氣。

        “有我在，我們都能好好的。”

        熙寧被他這番賴皮的模樣弄的沒了脾氣，甕聲甕氣的嗯了聲。

        “有你在，我怕什么呢！”

        “方才摔到了嗎？”

        熙寧搖頭，垂在披風里的雙手遲疑了下，忽而抬起回摟著他的腰身。

        “你那般護著我，我怎么會有事呢。”

        兩人靜靜的樓抱著，誰也沒再開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孤先輕聲問道：“困了嗎？”

        他的臂彎實在是安全，熙寧心里安穩，的確有了幾分困意。

        可畢竟剛躲過一劫，是以不敢睡過去，便也跟著開了個話頭。

        “也不知道母后那處怎樣了？”

        林孤下巴抵著她的發頂，緩聲道：“娘娘那處有武統領在，我出來時，院子已經被他圍的密不透風，想必此刻已無事。”

        “鄉野流寇成不了氣候，何況那處還有承恩寺武僧照應，當是無恙。”

        熙寧松了口氣，轉而又嘆道：“我一夜未歸，母后定然很是擔心我，恐怕明日你又少不了一頓責難呢。”

        卻見林孤輕笑出聲，胸膛上下抖動，熙寧詫異的仰頭看他。

        “你笑什么？”

        “放心，娘娘不會責難我的。”

        “哦？”

        “我可是救了她的掌上明珠。”

        熙寧一陣無言，嘴角的笑悄悄彎起，又往他懷里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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