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半個多時辰后，滿腹心事的熙寧緩步朝著偏殿走去，那兒有她相見的人。

        甫一進偏殿便看見林孤雙目無神的捧著一杯熱茶挨坐在暖爐旁。

        “怎么沒去換身衣裳？”熙寧走進些挨著他坐下，低聲問他。

        林孤這才放下茶盞，牽動著她的手，把人往懷里抱，“屋內地龍燒的很旺，不冷。太醫可看過？可吃過藥？”

        熙寧嗯了聲，小手不動聲色的循著記憶摸上他前襟沾濕的那幾處。

        確認觸手干燥，這才放下心來，臉頰舒服的蹭了蹭他，“父皇和母后來過了嗎？”

        “嗯，娘娘身旁的嬤嬤方才來過，我照著你的說法回了，想必是無事�！�

        緩了片刻，又補充一句，“宮人們都在前殿，九州池那邊并沒什么人�！�

        熙寧漫不經心的嗯了聲，“你倒是知曉我的心事�！�

        林孤輕笑一聲，握緊她的手放在掌心來回摩挲著，試探道：“武柏舟他說什么了？”

        “還能說什么呢？左不過一些不甘心的話，我真的為曼娘不值得，可她真的是”熙寧無奈的又哀嘆一聲，搖頭表示不愿意繼續下去。

        轉而眼眸一斂，語氣失落的埋怨道：“你都來遲了，還來做什么？”

        指尖發泄般的戳著他硬、挺的胸膛，“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差點就從鬼門關走了一道！”

        林孤對方才的事心有余悸，更是愧疚極了，心里對那人的厭惡又生了幾分。

        對那人今日所為，他早晚要報復回來，卻不是此時此刻。

        他沉吟片刻后解釋道：“義父今日來赴宴，被他叫住說了會兒話，這才耽擱了。”

        熙寧愣了下，義父、赴宴，這兩個詞連到一處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如今朝堂上哪個林姓的官員會是他的義父。

        “義父？你義父是誰？”

        “我義父叫林植。”

        熙寧困惑的偏過頭，“林植？”

        “嗯，義父從前跟著圣上舉兵靖難，后來功成身退，今日受邀才來此地。”林孤如實回道。

        往日疑惑的地方好似尋到了由頭，熙寧好像隱約捋出幾分頭緒。

        她試探道：“所以父皇才對你頗多照顧嗎？”

        “正是�！绷止曼c頭確認了她的猜測，又補充一句，“義父先前救駕有功，圣上念著救命之恩，這才對我頗多照顧�！�

        熙寧若有所悟的點點頭，抬手撐起下巴，指尖很有頻率的瞧著臉頰。

        如此說來，也就解釋通了父皇會選他做侍衛的原因，也順便解釋通了母后這幾個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舉動了。

        再說，父皇母后那般恩愛，林植既然救過父皇的命，那母后自然會對救命恩人的義子高看一眼。

        旋即熙寧勾起一抹俏皮的笑，眼神閃亮充滿了對眼前人的調侃，“那母后是因為林植才對你有所改觀咯？”

        林孤靜默一瞬后才不得不點點頭承認。

        熙寧哦了聲，尾音高高挑起充滿了少女的調皮，笑瞇瞇的打趣他：“想不到林侍衛也得靠義父說好話呀！”

        林孤緘默的端起茶盞又喝了幾口熱茶，算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熙寧咯咯笑著打量著他面上漸漸浮起的紅暈，好奇的眨眨眼又故意湊近些，好奇道：“那你義父喊你又說了些什么呢？”

        說了什么呢？

        林孤只要一想起便覺得心口扎著般的疼，眼底轉瞬即逝過一抹黯淡。

        好一會兒，才充滿寵溺的回道：“說公主皇室貴女，讓我盡心伺候�！�

        熙寧嘴角的笑僵在那里，腦海中霎時又涌出方才武柏舟激自己的那幾句話，目光不自然的垂了下去。

        “你當林孤就喜歡你嗎？你驕縱蠻橫，性子頑劣，你當他喜歡？”

        “那你又有什么讓他喜歡的？大齊最尊貴的熙寧公主？嗯？”

        熙寧難過的閉上眼睛，委屈又心酸的擦了擦眼角滑下的眼淚。

        她往日最驕傲的出身現如今卻讓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他是真的喜歡自己嗎？

        還是僅僅喜歡這層身份可以帶給他的無上榮耀呢？

        她不知道。

        她只要想一想就覺得心中酸澀難耐，眼淚止也止不住誠實的從眼眶滑落。

        “怎么突然哭了？”林孤手足無措的去擦她眼下的淚，眸色一轉瞬間冷下去，“若是武柏舟欺負你了，我定然不會饒過他�！�

        熙寧搖搖頭，哭的卻是更悲痛，眼珠成串似的一滴接一滴落下來。

        “那可是我又說錯什么話？”林孤呼出一口氣，聲調低柔的繼續問。

        熙寧淚眼朦朧的看著面前急切的人，舌尖壓著的話是那般令人難堪。

        她別過眼，抽噎著斷斷續續的開口，“是、是因為父皇、你、你才娶我嗎？”

        那份難堪絲絲縷縷的裹挾在話語中，還伴著微不可聞的失落。

        林孤那樣心思細膩的人，又怎么能聽不明白她話中的失落與酸澀。

        心口猛然跳了好幾下，不安悄然爬了上來，他神色陡然冷漠，俊臉緊繃著。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發梢，寵溺的笑道：“傻子，怎么時不時就會亂想？”

        熙寧不說話，眨落眼睫上沾的淚珠，目光垂落到他覆在自己手上的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上。

        他的掌心粗糲，指尖盡可能溫柔的揉捏著她的。

        手心酥酥麻麻的觸感沿著手臂一路傳到心口，好像也在訴說著他的真情實意。

        熙寧吞咽了下，不自然的往回縮了下。

        溢著水光的雙眸眨巴眨巴后，深呼吸著緩和自己方才突如其來的不安情緒。

        半晌才抬眸看著眼前跪坐著在地的人。

        林孤仰頭專注又認真的望著她哭紅了的雙眼，聲音篤定的說：“我喜歡你，很早就喜歡你�！�

        熙寧目光微微閃動了下，為他的話感到一絲驚詫。

        很早，能有多早，左不過是她生辰那日才是正經的第一次見面。

        熙寧不信，長密的睫毛顫了下，輕咬著唇遲疑道：“你騙我，我們怎么可能很早就見過？”

        林孤靜默一瞬，坦誠道：“其實我們幼年時就見過�！�

        說罷垂下眼簾，把她的一雙手握在掌心里反復摩挲著。

        他方才靜坐時想了很多，想著要不就這樣坦白吧，再也不藏著掖著了。

        然而另外一個小人卻叨叨道：當然要藏著，你的身世本就見不得光，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目的達到了就好，不是嗎？

        不是嗎？

        萬路迢迢，只要終點是她就好。

        可是，他想坦坦蕩蕩的愛她。

        林孤斂去眼底的黯然，舌尖頂著上顎，那些話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收攏好思緒，他重新仰起頭，溫柔繾綣的目光留戀的落到她如花的臉上，一寸寸勾畫著她的輪廓。

        直到視線落到她紅潤的唇上，他緊抿著的嘴角才扯出一抹滿足的淺笑來。

        抬手用手背蹭著她光滑細膩的臉蛋，聲線低柔好似怕嚇到她。

        “我第一次見你時，你才五歲，還是個奶娃娃�！�

        熙寧驚訝的挑了挑眉頭，目光困惑的凝視著他，嘴唇微張好似下一刻就要駁斥他，你又騙人。

        腦海中卻是誠實的暗自思忖著，五歲那年是否見過一個叫林孤的大哥哥？

        “你那時還太小，不記得也是常事，不過那時我只是覺得你粉雕玉琢長的可愛�！�

        林孤溫聲解釋道，指腹順勢撫平她不由自主緊緊蹙起的眉頭，“從前那些事不重要。”

        現在和以后才最重要，林孤想著，目光又溫柔了幾分。

        “后來有幾次你偷偷溜出宮時，正巧被我撞到，我便在身后偷偷護衛過你�！�

        過去許久的事被林孤三言兩語一帶而過，好在熙寧并沒有深究，只是沉默的聽著，末了眉頭一挑，好奇道：“何時？我怎么不知道？”

        “你只顧著沿街看那些新奇物件，怎么能有心思顧念身后的人？”

        林孤失笑出聲，低頭搓弄著她好看的手，風輕云淡的補充了一句，“再說我既是偷偷跟著，自然不會讓你發現�！�

        熙寧若有所感的點頭表示認同。

        愛玩愛鬧的年紀，繞是宮中什么也有，也難免會被外面奇奇怪怪的新鮮事物撩撥起興趣。

        更何況，眼前人武藝高強，她一個什么也不會的小丫頭又怎么會察覺到他的跟隨呢？

        這種隱秘的守護還是讓熙寧感受到了一絲甜蜜，她很開心。

        這份歡喜足以擊潰方才武柏舟說的那些話所帶來的陰影。

        林孤說的不止一次，他捋捋思緒，話音一轉又繼續道：“再后來，義父隨口提及圣上有心要為你尋個侍衛，我這才報名�！�

        “不過我是偷偷去的，義父起初不知道，是后來圣上尋他來掌眼時，這才被撞見，圣上也才知曉我與林植的關系。”

        往事被他避重就輕徐徐道來，末了他真誠又小心翼翼的凝視著熙寧的眸子，“之后的事，你大約也猜到了吧？”

        話音落下，林孤感覺心跳躁動如擂鼓咚咚作響，喉結緊張的上下滾動著，等待眼前人的回應。

        許久，他垂下眼眸，最后說了句，“阿姝，我不會背叛你，你不要懷疑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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