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竹馬
“呃。”懷雍喉頭一噎。
赫連夜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
“咕隆。”
咽下去了。
懷雍:“……”
赫連夜計謀得逞,還要裝模作樣地說:“吃東西就好好吃,沒得吃一口還往外吐的,你看看,你把我的手都弄臟了。”
說著,還聞了聞手心,又說:“幸好我買的是紅糖餡兒的燒餅,聞上去也沒有怪味。”
懷雍罵回去:“你嘴巴才有怪味呢!”
赫連夜把糖餅推向他,催促說:“趕緊吃吧,冬天里吃食冷得快,尤其是糖餅,放得稍久就不那么好吃了,還是剛出爐燙乎乎的最好吃。”
懷雍原還想罵他兩句,但是一抬頭,仔細一瞧,發現赫連夜身上騰騰冒熱氣,汗味微咸。
平民區那兒才有糖餅賣的,有五六條街那么遠,而他手上的糖餅還是暖和的。
懷雍低頭看了一會兒手里的糖餅,默默又咬一口,剛才第一口囫圇咽下去,什么滋味都沒有嘗出來,待到這第二口才能好好地品味,無不嫌棄地說:“怎么有點咸,是不是你的汗沾上去了,臟死了。”
“哪有?”話音未落,赫連夜抓住他的手,直接斜探身子過來,在他咬過的地方又狠狠咬了一大口。
懷雍生氣:“你怎么吃我的餅,被你吃的我還怎么吃?”
赫連夜很不講究地說:“你別這么嬌滴滴的,又不是小娘子,大家都是男子漢,軍營里都睡大通鋪,吃大鍋飯,我咬了你一口餅怎么了?”
見懷雍氣呼呼的,他這才上前把被自己咬過的那一小半給掰下來:“這樣可以了吧?”
這小半塊餅被他掰下來后卻沒有吃,而是趁懷雍不注意,偷偷摸摸地藏了起來。
赫連夜湊上前去,涎著臉問:“小主子,我們算是和好了吧?”
懷雍一邊吃餅一邊說:“沒,區區一個燒餅你就想討好我?——起碼要再加一碗小餛飩!”
赫連夜:“改日,我讓國子監的廚房給你做。”
懷雍:“那我還不如讓御膳房給我做,我說要吃小餛飩,就是想吃小攤子現做的。”
這不是為難人嗎?
懷雍饒有興致地欣賞赫連夜眉頭緊皺的模樣。
然而,赫連夜也沒有苦惱太久,出主意說:“行,我帶你去。”
懷雍從沒做過這么出格的事:“什么時候?”
赫連夜簡直是一拍腦門地說:“現在。”
少年人總有幾分叛逆不馴。
即便乖順如懷雍也是。
赫連夜還在一旁煽風點火:“有什么好猶豫的?難道你還要去進宮面圣一趟,問陛下允不允許你去吃餛飩?你是小孩子嗎?”
懷雍臉一紅:“我可沒那么說!去就去!”
如此,連鞋都來不及換,懷雍就跟赫連夜跑了。
兩人都是練家子,看著身板纖薄的懷雍也是自小在宮中跟隨一等一的高手習武。
父皇并不期待他多么英武過人,只要他強身健體。
各門功夫里,懷雍的輕功尤其好,若是他想的話,與赫連夜繞過護衛偷偷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擔心若是發現他不見了會讓下頭的人挨罰,于是還是知會了一聲。
他是主子。
別說他只是想要翹課去玩,就是讓殺人放火,他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一聽懷雍要出門,還是悄悄去,二話不說立馬帶路。
要不是護衛帶路,懷雍都不知道后院竹林那兒還有個小門可以出去。
護衛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后面。
此處小徑幽深,人跡鮮至,周圍只有竹葉的婆娑之聲。
明明這般靜謐,赫連夜卻覺得自己的心跳快起來,他們倆小時候還時不時地混在一起玩鬧,長大以后就很少獨處了,上一次獨處他已經記不清是什么時候了。
此時此刻,他正與懷雍并肩而立,靠得很近,手好像不小心捧了一下,他的手很熱,血管灌滿熾熱,在汩汩地跳。
而懷雍的手有些冰,跑得太急,湯婆子也沒帶。
有個邪念在他額角突突地跳。
按不下去。
真是奇了怪了。
他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啊。
十三歲那年,陛下帶上他去秋狩,他就孤身獵了只斑斕虎回來。
陛下稱贊他是虎臣小將,頗有乃父之風。
當時,他狂妄地回答說,他是他,他爹是他爹,他厲不厲害是他自己厲害跟他爹沒關系,要夸的話只夸他一個就夠了。
惹得全場的人都哈哈大笑。
有時他連陛下都不怕的,可眼下卻連懷雍的手都不敢去握。
赫連夜懊惱地想。
這時,懷雍突然停下腳步,過意不去地說:“不行,我得去喊上文起。”
赫連夜頓時間如鯁在喉:“帶他作什么?”
懷雍理所應當地說:“我們三個是好朋友,做什么都要一起的,不帶他總覺得不講義氣。”
赫連夜攔了攔,沒攔住。
懷雍撇下他跑開。
赫連夜孤零零杵在原地,臉色逐漸沉凝,眼底似是蒙上一層陰翳
他想,以盧敬錫那個古板規矩的性子,哪里會愿意跟他們逃課去玩。
若是盧敬錫勸懷雍別去……那么懷雍究竟是會選他,還是選盧敬錫?
說是他與盧敬錫都是懷雍最要好的朋友。
然而,他完全沒有把握自己能在懷雍的心里比盧敬錫更重要。
越想越來氣。
他可比盧敬錫認識懷雍更早多了!
難道,就因為……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拉回了他的思緒。
哦。回來了。
赫連夜沒空生氣了,迎上前去,還要假模假樣地裝成不在意:“喲,你還真的把盧夫子給叫來了啊?他會同意?”
真不知道懷雍同他說了什么。
盧敬錫眉頭皺得更緊。
懷雍還回頭勸他:“沒事的,出了事有我擔著。走吧。”
三人結伴出游。
不出意外地遲回國子監。
三個孩子被快要氣急攻心的老師抓住一頓責罵。
其中,被罵得最兇的是盧敬錫。
盧敬錫是個品學兼優、循規蹈矩的好學生,這還是他進國子監這幾年以來,第一次被先生這樣罵。
“文起,你真是讓為師太失望了。”
“你明知規矩的第一條就是無故不準曠課!”
幾個學生在門口探頭探腦,在看熱鬧。
懷雍見盧敬錫臉都漲紅了,心中好不歉疚,插嘴說:“先生,要罰就罰我吧,是我非要文起跟我一起去的,他只是不放心我。”
先生轉頭看向他,神色和善許多,說出來的話也與對盧敬錫截然不同:“這不怪您,下次您想去玩,可以使人來知會一聲。”
懷雍愈發汗顏,用垂落的手撞了一下赫連夜,示意赫連夜也說點什么。
赫連夜是個闖禍慣犯,他很是不以為然,被懷雍提醒了才懶洋洋地上前一步,慢半拍說:“先生,是我提議的,但沒想到來不及趕回來,實在是對不起,我甘愿受罰,罰我一個人就好了。”
受了罰,回頭國子監們的同窗竟然還感慨地夸贊說:
“——你們仨可真是情同手足、患難與共的好兄弟。”
赫連夜慢吞吞收拾東西,瞧見懷雍找盧敬錫說話,盧敬錫多有回避之態。
赫連夜只覺得,沒來由的煩躁像是針尖一樣,默默無言地扎進他的每一寸肌膚。
為什么他們三個人如今在同個房間,他卻覺得仍然像是只有他一個人被孤零零地丟在冷清的竹林里?
***
懷雍安心不下,趁天色還沒黑透,吩咐準備馬車,送他去盧家。
他要親自向盧敬錫道歉。
在花廳里與盧家孀居多年的太太喝了一盞茶,懷雍被熱情地留下來一道吃晚飯。
因為他來得突然,沒有提前準備,臨時加菜還得費點功夫,盧夫人勞煩他等一等,他當然說不介意。
這時,盧敬錫才姍姍來遲地過來,強打精神地問好。
盧夫人不覺兩人之間暗起波瀾,說:“總不好叫雍公子一直坐在外頭受涼,你帶雍公子上你屋里暖和暖和,做好了飯我讓人來叫你們。”
不得已,盧敬錫只能帶懷雍回了自己的小院。
一路上兩人一前一后,一言不發。
盧家拮據,就算是盧敬錫的院子里也只有一間主屋燒了炭,是以也只能招待懷雍來這里。
一位年約二十出頭、容貌娟秀的女子提了紅泥小爐進來,放上茶壺,幾個小碟子裝了各色鮮果蜜餞干貨,放在一旁的矮幾上,讓他們可以圍爐吃拿。
懷雍多看了兩眼,心里一個咯噔:惜月姐姐還真的梳了頭發。
懷雍:“勞煩惜月姐姐了。”
惜月回了一禮,靜靜退下,關好了門。
門一關上,懷雍還沒說話,便見盧敬錫站了起來,背對他走向書桌:“對不住了,雍公子,先生交代的功課我還沒做完,姑且沒空陪您,您要吃什么喝什么還請自便。”
暮色四味,天光黯淡。
懷雍走到書桌旁,從懷里取出火引子去點油燈。
剛點亮就被盧敬錫掐熄了,他生硬地說:“我們家有家規,不到戌時不可點燈。”
懷雍:“天都黑了,不點燈怎么看書?你也不怕熬壞了眼睛。”
盧敬錫還握著蘸飽墨汁的筆,忘了放下,在紙上劃作一條不成形的線,他沒看到,只顧著昂起頭,冷言冷語地同懷雍說:“雍公子,我家和您不一樣,就算每日的燈油也有定量,普通人家就是這樣精打細算地過日子的,哪怕是其中出了一分差錯也會亂了套。”
懷雍不知怎的,手腳忽然都僵住了,耳朵也像是發燒一樣變得通紅:“我……我……”
聲音輕軟:“……我不是有意的,文起,對不起。”
懷雍心里慌極了,抓耳撓腮地想要彌補,定睛一看,桌案的紙上寫的是今兒被先生要求罰抄的文章——先生只罰了盧敬錫一個人——他伸手去拿筆,說:“要罰一起罰,我來幫你。”
盧敬錫卻奪過筆來,沉悶之極地說:“雍公子,您是天潢貴胄,我不知我究竟是哪里讓你這樣另眼相待,我這樣的粗鄙之人,怕是配不上您的,您還是與赫連公子交好吧。”
懷雍一急,脫口而出道:“赫連夜怎么能與你相提并論?文起,我總歸是和你更要好的。”
話音剛落下。
“砰。”
門猝不及防被推開。
冷風朔朔灌進來。
赫連夜不知何時來的,他抬腳跨進門檻,就站在幾步之外的不遠處,眼也不眨地看向他倆。
(https://www.dzxsw.cc/book/35655862/3636605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