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霞光
蘇望星看他一直沒說話，疑惑地返回到他面前，“你怎么了？”
云中月閃避她詢問的目光，低聲說：“你且候在此處。”然后走過她穿過花樹，往懸崖邊走。
她本來想跟著他，但瞧他的樣子是沒打算帶上他的，她局促不安地問：“你去哪里？萬一等會兒又有人來了怎么辦？”
“放心，”云中月給她定心道，“他不會傷你。”
聽罷，蘇望星眼睜睜看著他跳下了懸崖，她的臉色瞬間大變，下意識往那邊跑去，卻看到他越過云霧，穩(wěn)當?shù)芈湓诹瞬ü怍贼缘暮妫饷孀呷ァ?
松了口氣，蘇望星又回到神木之下。其實方才她在想摘花的事，但她觀察了一下，她站在樹下就連最低的樹枝都碰不到，然后她失了智般還轉(zhuǎn)頭去問魔尊，可不可以摘一朵花。還好他沒有聽見，人家祖?zhèn)鞯膶氊惿衲荆陨瞎艜r代流傳至今，天地間獨此一棵，花開花落都不入四季輪回，怎能被她染指？
能給她看一眼已是恩賜，居然還想折下一枝把玩，她也是想得出來。
她幾乎都能想象到魔尊難看的臉色。
自知之明她有，更加懂得什么叫做知難而退。
于是她倚著樹干坐下來，望著這繁花美景，希望能刻在視網(wǎng)膜上，刻進腦子里，回家之后還能和他們說道說道，她曾見過一棵漂亮的花樹，落英繽紛、緋花如雨，微光細碎、玎珰淺吟。
不過，他們應該不會相信，只是一笑而過，然后告訴她，那只是夢。
是啊，只是夢啊……
想著想著，眼皮子越來越重，她漸漸陷入睡夢之中。
“星子……星子……醒醒。”
蘇望星聽到了奶奶的聲音，悠悠轉(zhuǎn)醒，還未睜開眼，就被奶奶擁進了溫暖的懷抱。
好熟悉的感覺……
鼻子一酸，她的眼淚像珠子似的掉了下來。
“睡覺還哭呢？”奶奶給她抹了抹眼淚，將她抱在懷里搖了搖，嘆息道，“你爺爺不讓你留長發(fā)，其實是怕長頭發(fā)吸走你腦袋里的營養(yǎng)，怕你不聰明，是為你好。”
聽到奶奶說的話，她這才想起這是小時候的回憶，她剛讀一年級的時候，因為一直留著板寸頭像個男孩子，所以被班級里的小朋友嘲笑，她哭著跑回來告訴爺爺奶奶她想留長發(fā)，結果被爺爺狠狠揍了一頓。
她從沒見過那樣暴怒的爺爺，奶奶在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哀求，后來回想，她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奶奶的阻攔，那個時候她可能會被打死。
但是小孩子哪會想那么多，打罵挨過就挨了，沒幾天照樣活蹦亂跳。所以她從來沒有怨恨過爺爺，畢竟她知道爺爺是愛自己的，只是不善表達罷了。
“所以啊，星子，”奶奶摸著她的腦袋，哀愁地說，“好好讀書，一定要爭氣。”
她抹著眼淚，點點頭，“奶奶，我知道了。”
看她哭得傷心，奶奶捧起她嫩生的臉頰，展開笑顏，說：“別哭了，爺爺奶奶可不喜歡愛哭鼻子的小朋友哦。”
她努力止住淚水，去看奶奶的眼睛，但她們之間似乎隔了層霧氣，她看不清奶奶的面容，只能看到她撫了撫自己濕潤的眼睛，然后說：“星子，跟你說件大喜事兒。
“你要有弟弟了。”
她聽到小小的自己天真地說：“可是我想要妹妹。”
“噓……”奶奶跟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后小聲對她說，“這話可別跟你爺爺說。”
“為什么？”
奶奶沒回答，只說：“是弟弟啊……”
驀地，她狠得一抖，迅速從夢里抽離出來。
睜開眼，她對上了一雙深邃的深綠色眼瞳，她嚇得往后一仰，后腦勺“砰”地撞上了背后的樹上，她痛得齜牙咧嘴。
潛淵一臉復雜地看著她，開門見山地直言道：“你與他是何關系？”
蘇望星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可若是問他與魔尊之間的關系……她還真不太清楚。
不知為何，此等重要關頭，她腦子里竟然跑起了火車。
她曾在幻境里夜夜抱著他入睡，那時他整個毛茸茸的，又好欺負，她實在喜歡得緊，根本沒把他當人看，那算什么關系？
床伴嗎？
這個想法蹦出來的瞬間，她差點給自己來一巴掌。
蘇望星的臉色變幻無窮，潛淵正疑惑，結果聽到她強裝鎮(zhèn)定地說：“契約關系。”她頓了頓，又說道：“他欠我的。”
這可是他自己說的。
潛淵愣怔，“什么？”
清貴的天闕之主、冷傲的魔族尊主，其中哪一個都是眼前這人幾生幾世都絕不可能碰到的身份，他們分明天差地別、身處極端，如何能有契約？還是他欠她的？
“真的，”蘇望星看他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心中有些不服氣，再次跟他肯定，“我?guī)退没亓税肷碓辏饝^我會送我回家。”
“你幫他拿回的元魂？”潛淵不可置信地問。
“呃……”她摳摳臉，“起碼也有我一半的功勞吧。”
“是你在南蒼找到他的？”潛淵頗為詫異，“你如何能夠穿過星軌？”
要知道，“星軌”是一種天闕獨有的高級陣法，強大又脆弱，強大是其可以完全隱匿陣內(nèi)的氣息，陣外的人根本無法察覺，脆弱是其只要被布陣人以外的人闖入，就會自行將陣中的所有事物毀滅。這個凡人怎么可能從外面破解“星軌”迷陣？
蘇望星回憶一陣，問：“你說的是那個星辰溶洞嗎？”看他嚴肅地點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知道啊……那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口棺材和一顆球，我就這么直接走進去的。”
“球？”
“就是懸在棺材上的一顆很大很亮的球，”她遺憾地說，“我本來想把它一起帶走的，但是當時情況特殊，我就放棄了。”
潛淵臉色不善，幾乎咬牙切齒地說：“那是我的蛟珠。”
“……”她突然想起他的原身是一只千年蛟龍，他說的那玩意兒應該就像是龍珠一樣的存在吧？想及此，她只能無縫銜接地夸張喟嘆：“那個珠子可真漂亮啊！又大又圓呢！”
蘇望星看他逐漸不耐煩的神色，識趣地閉了嘴，乖巧得像個在老師面前罰站的好學生。
潛淵繼續(xù)問她：“你說他會送你回家，那你家在何方？”
“另一個世界，”蘇望星對上他的目光，無畏地說，“我是來自異世的孤魂，陰差陽錯找到魔尊的身體，又陰差陽錯幫他找到魂魄，于是我們定下了契約。”她聳聳肩，無奈道，“長話短說，就是這樣。”
潛淵不再說話。她的話在他看來實在離奇，但看云中月的反應，他不信也得信。可是云中月那副護犢子的架勢，他倒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遠不止她所謂的“契約”而已。
有情也好，無愛也罷，云中月說得不錯，他的事的確與自己無關，云中氏的恩情他已然報答、不再相欠，云中月是死是活也與他再無瓜葛。
但……也許與青梧在一起的時間里，他沾染了太多她的情緒和感性。在旁人看來，他依舊是無情無欲的大妖，但只有他自己知曉，自愛上青梧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jīng)墜入凡塵。就連他從前劃分清明的界限，也在不知不覺中沒了邊際。
落在他耳畔的花朵發(fā)出叮鈴叮鈴的聲音，他找回思緒，冷淡地問：“他何時送你回去？”
蘇望星搖搖頭，“不知道。”她嘆了口氣，幽怨地說，“他說他受了傷，目前還不能送我回去。”
聽罷，潛淵差點笑出來。
但千年老妖不是蓋的，他只是冷靜而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
蘇望星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么，心中隱隱有了戒備之意。但是出乎意料，他什么也沒做，在她微訝的目光里，他轉(zhuǎn)身離開了。
她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茫然地撓撓頭。
帥哥都是這么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嗎？
蘇望星又看向頭頂上美麗的樹冠，圍著神木繞了幾圈之后，她走出了花雨，這才發(fā)現(xiàn)天色漸黯。她走到懸崖邊上往下望了望，模模糊糊看得見一些飄繞的云霧，她漫無目的地踱了幾步，然后坐在懸崖邊環(huán)抱著雙膝，回憶著剛才做過的夢。
即便在夢里，奶奶的懷抱也是那么的溫暖。
她永遠不會忘記，在仲夏的夜里，奶奶給她搖著蒲扇，笑瞇瞇地聽她唱剛學的《小星星》。
“一閃一閃亮晶晶，
“滿天都是小星星，
“掛在天空放光明……”
她停下來，問奶奶：“然后怎么唱啊？”
奶奶捏了捏她的臉，笑著說：“我哪曉得？”看她苦惱的模樣，奶奶只能說：“你再從頭唱唱，慢慢會想起來。”
她只好從頭開始唱，可是唱了好幾遍她都沒能想起來，最后望著天上的星星，在漫天星辰和夏夜微風里睡了過去。
想來，她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像小時候一樣看星星了，而小星星那首歌，她依舊沒能學會后面的部分。
夕陽西下，帶來絢爛的煙霞，云霧以輕紗將她的艷麗籠罩，若隱若現(xiàn)更添風情。
她卻回過頭去，看著身后被落日余暉拉長的影子，只覺孤寂。
“蘇望星。”
天邊傳來一個聲音，她猛地循聲看去，只見一道頎長的身影破開云霧、踏著晚霞朝她而來。他勝雪的白衣此刻染了瀲滟霞光，翩躚如蝶，奪人心魄。
她看呆了，一時忘了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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