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月洗白菜的時候看了看門，緊閉。

        云中月切蘿卜的時候又看向門，緊閉。

        云中月炒菜的時候又望了望門，緊閉。

        云中月把飯菜端上桌時還是看門，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他擰著眉頭取下襻膊，又為自己沏了壺茶，卻是一口也沒喝，等到茶都涼了，院門還是沒有傳來聲響。他沒由來一陣煩躁，抬手循著腕上的紅絲去找尋某人的身影。

        他極快地穿梭在人群中，路人只覺一縷奇怪的紅光掠過，再眨眼時還以為是出現了什么錯覺。

        云中月很快就找到了蘇望星，她正在市集聽賣菜的老婦說著什么，手里的菜籃子塞得滿滿當當的，眼看邊沿的大蔥晃晃悠悠就要落下地來，云中月走過去接住，順手把蘇望星手里的籃子接了過來。

        蘇望星后知后覺地偏頭看去，方才驚覺身邊何時站了個漂亮的高個子，她驚訝地問：“你怎么來了？”

        云中月將大蔥放進菜籃里，無甚情緒地說：“該吃飯了。”

        “啊呀，”蘇望星一拍腦袋，抱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時間，我馬上回去做飯！”說完，她正要去跟老婦道別，卻聽到旁邊的人說：“沒事，我都做好了。”

        “……”蘇望星無語地看著他，“不是說好今天我做飯嗎？”

        來籬城住了大半個月，每每都是魔尊下廚解決溫飽問題。老天鵝啊，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尊啊，這福氣有幾個人受得住？反正她是承受不起的，即便他是好心好意，她也愧不敢當。

        好幾次想自己動手做頓飯以證明她并非只是個飯桶，可要么是火折子不翼而飛，要么是睡過了頭，要么是菜爛了……總之各種亂七八糟的意外阻礙了她的發揮，倒讓她確實就是個飯桶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魔尊大概已經見怪不怪。

        不過也并非全無好事，至少她把他的面癱給治好了一半。這么好看的一張臉，不用來多笑笑，當真是可惜了。或許笑容在他那張冷如寒冰的臉上實在是個稀缺品，所以他有時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笑意即便淺淡得像個幻覺，也足以讓人心神震顫。

        美人淺笑，萬物傾醉。

        云中月聽了她的話，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我餓了。”

        看吧看吧，他勾了勾唇角，瞬間就蠱得蘇望星繳械投降，“是我的錯……”

        一直在旁邊觀望的賣菜老婦呵呵笑了起來，“小娘子你是不曉得哦，會在家里掌廚的男人少之又少，你家郎君不讓你做飯，那是心疼你嘛，你莫要怪罪他。”

        蘇望星趕緊說：“不是……”還沒說完，老婦抬起自己烏黑短粗的手指給她看，嘆道：“我這雙手啊，就是從前洗衣煮飯做農活才變得這樣難看。”她又看向云中月，笑得和藹，“小娘子的纖纖玉指實在好看，公子可要好好愛護，莫要讓柴米油鹽蹉跎了美好的物什。”

        云中月偏頭看了看蘇望星，卻見她神色怪異地偷瞄他提著菜籃子的左手，然后他以右手攥拳抵在唇邊咳了咳，對老婦人說：“我知道。”

        蘇望星聽罷，瞳孔地震般盯著他，結巴道：“知、知道什么？你別胡說八道！”然后她趕緊去跟老婦人解釋，“婆婆你誤會了，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老婦人微微吃驚，“那你們？”

        “我們是……”說到這里，蘇望星自己倒愣了愣，想了一會兒，她說，“上下級關系。”

        云中月挑了挑眉，沒說話。

        老婦人的表情明顯表示懷疑，又將云中月打量一番，雖說她眼睛不大好，卻還是認得他手里端了個菜籃子，整個人高高瘦瘦乖乖巧巧的。再看小娘子的氣勢，倒是頗有些手腕的樣子……她似乎有些懂了，有些佩服地說：“姑娘真是厲害。”

        蘇望星被夸得莫名其妙，一臉疑惑地客套道：“哪里哪里……”

        云中月看著她迷茫中夾雜著認真的表情，墨玉似的眼瞳里閃過淺淡的笑意，隨后低聲提醒她：“該回去了。”

        “哦好。”她又去跟老婦人道別，“婆婆，那我走了。”

        “好嘞，記著我跟你說的事，后日一定得來啊。”

        “行，我一定去。”

        “也帶上郎君一起罷。”

        “啊？”蘇望星看向云中月踱步離開的背影，朝他喊，“誒你等等我！”然后匆匆給老婦人說：“那我問問他。”說完，就跑去跟上了那人的步伐。

        老婦人看著漸漸遠去的兩個人，嘆了口氣，欣慰地說：“好一雙璧人吶。”

        云中月提著菜籃子走得很慢，蘇望星正要去從他手里拿下籃子，卻聽到他說：“你要問什么？”

        蘇望星頓時就愣住了，然后搓了搓手，猶豫道：“你都聽到啦？”

        云中月站定，換了只手拿籃子，看著蘇望星說：“有話直說。”

        其實蘇望星沒打算告訴他，畢竟……他不愛湊熱鬧。但既然他問了，她只能直言：“劉婆婆的小兒子后天娶親，她叫我去吃酒。我本來想推辭來著，可她實在太熱情了……”她摳了摳下巴，把視線移至空氣中，繼續說：“以至于還想邀請你一起去。”

        云中月沒說話，抬腳繼續往前走。

        蘇望星跟上他，連忙說：“你不想去也沒關系的，我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你不想去嗎？”云中月突然問。

        “啊？”蘇望星有點懵，不知道怎么繞了個彎又問到了她的頭上，“我肯定要去啊……都答應人家了。”

        “我是問，你想不想。”云中月的語氣很淡，繼續說，“你不是打算推辭嗎？”

        “那是客套啦。”蘇望星嘿嘿笑道，“其實我還蠻想去的，在這個世界呆了這么久，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里的婚俗。”

        云中月的目光柔和下來，說：“那就去罷。”

        蘇望星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問：“你是讓我去，還是說你也去？”

        “我也去。”

        蘇望星吃了個大驚，訝異地問：“你真的要去？你不是喜歡清靜，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嗎？”

        這半個月里他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要么是看書，要么是釣魚，要么是喝茶……以至于與她熟悉的好多人一直以為就她一個人住在那個院子里。

        若是在現世，他肯定是個死宅。

        云中月不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兩個人一路往回走，蘇望星手舞足蹈地給他講這段時間在外面碰到的各種趣事，她自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而旁邊的人始終清雅端莊，臉上的表情是與她完全相反的平靜。他渾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氣勢，讓旁人根本不敢明目張膽地向他投出褻瀆的目光，唯有不懂事的稚子盯著他俊美無鑄的臉龐，懵懂地瞥到了那微微彎起的唇角。

        橋邊有個小集市，新來的花商吸引了蘇望星的注意力，她扯了扯云中月的袖擺，指著花商，仰頭問他：“要不要去看看？”

        云中月停下腳步，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然后點了下頭。

        花商是個眼睛很大的男人，從臉上的紋路可以看出應是半百的年紀，但卻沒有一點滄桑的感覺，倒給人一種天真的稚氣，說話也很溫和，就像他手邊柔軟的花瓣一樣：“兩位買花嗎？”

        蘇望星問：“有茉莉嗎？”

        花商搖頭道：“茉莉在夏天才有的。”

        蘇望星長長地“噢”了一聲，又去找心儀的花。云中月一直安靜地在她身邊看著她選花，冷不丁地問道：“你喜歡茉莉？”

        蘇望星沒抬眼，一邊看花一邊說：“我喜歡香氣淡雅的花，比如茉莉呀梔子呀……”

        花商微笑著說：“這些花朵大都在夏天盛開，姑娘愛香的話，可以拿些蠟梅的苗子回去栽在院子里，在冬日里也能聞見幽幽梅香。”

        “自己栽……”蘇望星為難地看向云中月，問，“我們要在這里呆多久？”

        “未定。”云中月看向花商，吩咐道，“把所有的蠟梅樹苗都打包。”

        蘇望星瞪大了眼睛，“你不會要在這里呆很久吧？”她疑惑極了，剛來籬城的時候，他說他是來尋找元魂的，可是大半個月來他一直都悠然自得地窩在院子里，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就好像……他根本不是來找東西的，而是來度假的。

        時不時問他舊傷好點沒有，他又能給你咳出血來……

        明明他的外傷愈合得那么快，內里的傷怎么還不好？難道……他又在耍她？

        蘇望星幽怨地盯著他，云中月垂頭對上她的目光，問：“怎么？”

        她無聲冷哼，撇過頭去不再看他，這時恰好看到不遠處有個小孩子摔了個跟頭，周圍人煙稀少以至無人問津，于是她跑過去將人扶了起來，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逗他笑。

        云中月看了許久，直到花商將打包好的蠟梅苗子遞了過來，他這才回神接過，卻見其中還有一朵嫣紅的木芙蓉。

        花商笑得柔和，“這支木芙蓉是送與小夫人的。”他看向那邊的一大一小，又說，“小夫人人美心善，她值得一朵花的褒贊。”

        云中月用指尖輕輕碰了碰木芙蓉的花瓣，輕聲說：“她值得更多。”

        他垂著蝶翅般的睫羽，清透如琉璃的黑瞳溫和地注視著指尖的花，整個人承著秋日的光輝，逐漸將迷霧驅散，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淡疏離，就像霜雪融化后的汩汩泉水，清潤柔和又滿是生機。

        花商怔忪良久，只覺眼前的人不該為凡塵所有，他更似一位溫雅清貴的神明。

        “多謝。”

        待到他回過神來，那個人已經慢慢朝那邊的姑娘走去，他低頭去看手邊的一錠小金塊，臉色大變，趕緊呼喚那個背影：“公子！您給多了！”多了太多。

        云中月腳步不停，頭也沒回，只是懶懶地擺了擺手。

        花商這才止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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