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種子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當天光漸亮,朝霞的暉芒將淺淡柔潤的月光緊緊環繞、最終合二為一,就在那個剎那,第一縷陽光終于沖破了夜晚的束縛、盡情噴薄而出,不僅布滿了整個河面,更是融進了那片清澈的水底,如夢如幻般蔓延開來,最終消失不見……
扇舞仰著頭失神地看著虛空,漸漸的,渾身軟了下來,她滑下林獨清滿是汗水的身體,癱軟在他的身邊。
空氣因他們熾熱的喘息而不再寒冷。
待到雙雙平息下來,他們皆是沉默不語。
直到扇舞啞著聲音突然開口:“那日,你明明已經離開,為何還要突然回來?”
林獨清微微偏過頭,一直沒說話,扇舞疑惑地跟著側過頭來,對上了他濕潤清透的黑眸,里面倒映著她一張薄紅汗濕的臉,她難得感到有些羞澀,往后縮了縮,卻聽到他輕聲說:
“你愛熱鬧,我猜你一個人在那里定是不開心的,便想著夸贊你幾句,或許會讓你開心一些。”
扇舞怔了怔,見他目光認真誠摯,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倒讓她有些受不住了,慌忙垂眸避開他直白的視線,扯了抹輕笑出來,說:“你又怎么知道我會開心起來?”
“我不知道。”林獨清笑得溫和,“可若是旁人在我低落時來夸我幾句,我肯定是會開心的。”
聽罷,扇舞低低笑了起來。
“如此說來……”她輕哼一聲,佯裝不滿道,“那你并非真心覺得我的舞跳得好咯?”
林獨清搖了搖頭,“非也。”說著,他漸漸陷入了某種回憶。
他在回想那日黃昏,她在火紅的楓樹下翩然起舞,裊裊婷婷若仙,水袖舒卷似云,環佩玲珰、顧盼生輝,一襲緋衣浸潤著水光與天光,美得不可方物。
他的眸光動了動,接著說:“實話說,我從未見過那樣美麗的舞姿。”
扇舞的呼吸凝滯一瞬,不知為何,她感到眼中有些酸澀,低聲說:“其實那個時候,我才跳了一半便被你打斷了。”
林獨清面露愧色,輕聲說:“是嗎?抱歉……”
扇舞沒有來想逗逗他,便哼聲說:“道歉有何用?”她翻身又跨上了他,笑得狡黠,不懷好意地說:“我要罰你!”
話音剛落,她張開唇含住了他的唇珠,輾轉反側,不知收斂……許久才放開他被咬得不輕的嘴唇,輕聲誘哄:“還要罰你……把剩下的半支舞看完……”
林獨清雙目迷離地看著她,失神地承諾:“好……”
外面一片凄霜白雪,而內里卻是一場云雨。
只是,深秋的雨連綿悠長,也不知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直到扇舞累得昏睡過去,林獨清才終于停下了動作。他把人摟在懷里靜靜地呆了一會兒,然后緩緩起身。
他穿上單薄的青衫,坐在旁邊凝望著巖壁上凝固的霜雪,然后攤開掌心化出了許多草木植株,最后以一棵火紅的卷生蕨草收尾。
他把大堆干燥的草藥放在離扇舞不遠的空地上,然后閉目念訣,將手里火紅的蕨草折斷,一簇微弱的火星從斷裂的根莖處迸發出來,他再次對折掰斷,手里的火苗越來越大,當火光攀上他的側顏時,他松手將火草扔進了那堆草藥里。
火漸漸大了起來。
洞里的陰寒被火光驅散,林獨清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一下。他扭頭去看睡得正香的扇舞,她整個人蜷在大氅里,只露出一張嬌柔的臉在外面,烏黑的頭發如同流水傾瀉一地,他伸手去撫了撫她的發尾。
柔軟,就像她腰肢一樣。
想到這里,林獨清的眼瞳暗了暗,逼著自己不再去看她。
這女子實在太誘人。
為了抑制內心的躁動,林獨清起身圍著山洞繞了一圈。他也不知此刻身在何處,但從這周遭刺骨的寒涼可以知道,他們被卷到了天山的某個角落里,應該仍在山腰附近。
當時在雪流里,從四面八方來的巨大力量撕扯著他們,把他們帶來了這個隱秘的山洞里,他死死護住昏厥過去的扇舞,雖然沒讓她在雪崩里受傷,可是她之前對付雪怪染了它們的毒血,裸露在外的皮膚潰爛得厲害,再加上極寒的冷氣包圍在四周,她呼吸羸弱得幾乎快要守不住自己的魂魄。
他想都沒想,把所剩無幾的御寒彤丹喂給了她,傾盡全力給她療傷,看到她的傷口恢復如初,才終于舍得給自己留住最后一口氣。
那時,他已經沒辦法再催動內力給自己補給哪怕一顆靈丹。
他一直在用意識強撐著自己,只為等她醒來,好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看到她睜開了眼睛……
再后來,態勢發展就越來越失了掌控。
但他也不是什么貞潔烈婦,扇舞的冒犯情有可原,那個時候,以她的身體來溫暖他,也確實是唯一的辦法。
若換做是他,大抵也會這樣做。
尤其,他的元陽此刻對她的身體和修為而言,可謂滋補圣藥,她得了,或許有更大的機會走出這里。
想到這里,林獨清苦笑起來。
也許真的要食言了……
他嘆息一聲,轉頭往回走,側身時,余光卻瞥到了什么東西,他凝神看去,發現有一點黑色的小東西綴在石壁上凝結的雪里。
是植物。
他憑著直覺,隔空拂開那片冰雪,一片青黑相間的藤蔓赫然映入眼簾,緊密地攀附在石壁上扎根。
林獨清的眸光狠狠一動,他不顧手中凍得發疼發紫,繼續沿著藤蔓生長的方向推開厚重的雪被,發現里面是一條蜿蜒窄小的路。
站定沉思一陣,他轉頭退了出來,走到扇舞的身邊看了一會兒,然后給她攏了攏狐裘大氅。
接著,他把最后兩顆御寒彤丹輕緩地放在她微微攤開的手心,柔和的目光在她的睡顏上停留了半晌,最終還是起身執起火杖,又回到了方才的那個洞口。
不再做停留,他徑直往里走了進去。
雪道很長很長,大多被沉積已久的雪塵堵塞,好在林獨清的靈力恢復了一些,對于這種小事尚能應付自如。
他一直沒有停歇,循著藤蔓的蹤跡一往無前、堅定不移,似乎十分篤定被雪積壓的山洞深處,一定有他要找的東西。
火杖熄了好幾次,他不斷用墟境里儲存的各種易燃的藥草來續火。可是這些藤蔓似乎沒有盡頭,他突然有些迷惑起來……
難道他記錯了?
不可能。
他堅信自己的判斷,捏緊了手中的火杖,繼續往雪道更深處探尋……
直到藤蔓的顏色越來越淺,幾乎與周圍的雪色融為一體時,林獨清終于笑了出來,似乎十分高興。
他緊接著壓小了火種,拿出一個翠玉制成的小鏟子,小心翼翼地往里一點一點挖,后來他干脆直接用手去挖。
驀地,指尖觸碰到了一個柔軟的物什。這一刻,他突然屏住了呼吸,輕輕地拂開那處的霜雪。
在微弱的火光里,一朵幾近透明的花兒展露在他眼前。
小花尚未完全綻開,但其中螢火似的蕊芯呈盈盈成熟之狀,仿佛下一秒便要沖破層層花瓣散入這寒冷的空氣里,直至消失不見。
他輕輕笑了笑,伸手虛虛地將整朵花握在掌心,凝神發力,催動花兒加速生長的進程。
花朵聽話地在他的手下毫無保量地盛放——花開花落,碩果含霜,一顆如翡翠般鮮艷欲滴的種子落入他的手心,整個過程太過順利,以至于林獨清覺得有些像在做夢。
他握緊了這顆小小的種子,這顆承載了所有希望的種子。
林獨清立刻轉身匆匆往外走,可隨之而來的轟鳴聲伴著驟然落下的積雪將他堵在了狹窄的空間里。
他正欲破開這堵塞的積雪,手腕卻突然被什么東西纏住。
火光在薄弱的空氣里漸漸微弱,他看不清那是什么東西,但憑著多年的經驗,他知道那是他方才追尋蹤跡的藤蔓。
這些藤蔓是那朵花延伸出去在這寒冷艱苦的環境里努力汲取營養的觸手,是它的滋養,亦是它的守護,在它遇到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絞殺吞噬入侵者,再沉寂于這深厚的雪被下近千年的時間,只為孕育那唯一一朵珍貴的花。
這便是幽靈碧蘭的生存之道。
但它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怕光畏火,有光則移動滯緩,有火更是動彈不得。
可林獨清沒料到,雪道之上的積雪崩塌下來堵住了出去的路,這里的空氣越來越少,那唯一的火光也將消失殆盡……勒住他手腕的藤蔓像陰冷的蟒蛇,絞得越來越緊,其他的更是蠢蠢欲動。
那上面細密的尖刺迫不及待地想要沖進他的肌膚底下,以汲取難得一見的豐足的營養。
他聞到了鮮血的味道,被藤蔓纏上的肌膚更是刺骨一般的疼痛。這些刺雖然并不鋒利,可一旦刺入溫熱的血肉里便會釋放某種致痛致幻的毒。
林獨清咬緊后槽牙,勉力維持最后的神智,然而無數藤蔓將他死死纏繞,他甚至來不及將手里那顆來之不易的種子收回墟境,意識昏沉時,他漸漸松開了手。
幻覺來得又快又猛,他聽到了好多聲音,都在他的耳邊不停地喚他的名字,仿佛要把他帶往何方。
他不知道會是什么地方……
在最后一絲光明也被黑暗吞噬的剎那,他也閉上了眼。
在無數不同的聲音里,有一個清亮俏麗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熟悉而陌生,他已經許久都沒有再聽到過:
“阿清!”
接著,一個更加響亮的聲音蓋過了它:
“林獨清!”
其中夾雜著慌亂和凌厲。
最后一個音落下的同時,林獨清感到自己輕松了許多,但身體卻乏力又沉重,他失重般直直往前墜去——
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熟悉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息,他喘了喘,用最后一絲力氣呢喃著:“種子……種子……”
直到有什么小小的、冷冰冰的東西放進了他的手心,他才終于失了所有力氣,沉沉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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