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里的水很涼，終年不見日光配合下沉的寒流，盡管隔著厚厚的脂肪層，盛存還是覺得血液幾乎要凍得凝固了。他合理懷疑這里會不會是一片生命的荒漠。

        然而他很快被事實打臉了，才游出幾百米，他已經探測到不少蝦蟹，感知到抹香鯨經過產生的擾動，它們飛快地藏到礁石后面，等待危險過去。

        這種連塞牙縫都不夠的小東西，確實也很少出現在抹香鯨的食譜上。它們更感興趣的是以蝦蟹為食的軟體動物——烏賊。

        盛存聽到前方傳來抹香鯨張開大嘴捕獵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幾聲失望的嘟囔，估計是這塊海域的烏賊吃起來并不十分肥美，

        一頭成年抹香鯨一天至少要消耗一噸的食物，可想而知它們一天的時間基本上耗在睡眠和覓食上了。

        這種零星的小零嘴兒自然無法滿足鯨群旺盛的胃口，它們低沉的咔噠聲向四面八方擴散，聲波遇到障礙就反射回來，告訴它們該去哪里尋找更大的獵物。

        前方傳回的聲音突然變調，似乎在暗示有大家伙上門了。

        一直不緊不慢跟在后頭的母鯨驟然加速，推著盛存趕上族群。

        很快，盛存的聲吶系統也模糊地感知到不遠處有一堆快速移動的物體，而且還在不停變換形狀，它們順著洋流，離鯨群越來越近，似乎并未察覺前方埋伏著一群獵手。

        巨鯨們無聲地擺動著龐大的身軀，像出膛的深水魚雷，主動向獵物靠近。

        不見天日的深海里有點點熒光在閃動，盛存恍惚間以為自己看見的是灑滿繁星的夜空。

        隨著距離進一步拉近，他終于看清光源是一種小型魚類，每條魚的身側綴有好幾個光點，龐大的魚群組成球體，竟然超過了十多條抹香鯨的體積。

        魚群在不停地旋轉，每一條小魚都只從捕食者面前一掠而過，很快就融入到數以千萬計的大群里，讓人一時眼花繚亂。

        簡直就像海里的燈籠一樣，盛存心想。

        他的直覺沒有錯，這種發光的小魚被統稱為燈籠魚。

        對于抹香鯨來說，它們就是移動的餐桌，一場饕餮盛宴即將拉開序幕。

        聲吶系統依然在盡職盡責地工作，燈籠魚身上的微光也足以模糊地看到周圍的動靜，盛存恍惚間居然覺得自己還是一只在暗夜里行動的紅角鸮。

        他看見好幾個黑影沖進魚群里，寬大的頭部和有力的尾鰭輕松破壞了燈籠魚的陣型，被分散的魚群各自為陣，排成長列在抹香鯨的身體之間逃竄。

        鯨群也隨之分散開來，兩三只組成一個小隊，圈住一群燈籠魚，紛紛張開嘴準備開飯。

        已經暈頭轉向的魚群隨機亂竄，突然被前面的一頭抹香鯨擋住了去路。

        受驚的燈籠魚四散開去，殊不知左右兩邊都埋伏著血盆大口，抹香鯨只消大幅晃動腦袋，就有大量的小魚自投羅網。

        僥幸逃離的燈籠魚出于本能，又匯成一群，剛才進食過的抹香鯨故技重施，把它們驅趕到還餓著肚子的伙伴嘴邊。一通操作下來，包圍圈里的小魚基本被一網打盡。

        盛存和他的媽媽到得還是晚了一步，等他們準備加入捕獵的時候，大部分的燈籠魚已經被瓜分完畢。

        不過作為鯨群里唯一的幼崽，他總能得到一些特殊待遇，一頭抹香鯨正趕著魚群往他們的方向游來。

        盛存趕緊迎上去，他的媽媽動作更快，協助前頭的同伴一起包抄。

        熒光越來越近，聲吶系統感應到幾百個近在咫尺的小東西。盛存明白了，兩位長輩是準備讓他先吃飽。

        昨天還在辛辛苦苦帶崽打獵的老父親盛存受寵若驚，趕緊張開嘴，享受送上門來的美餐。

        抹香鯨有個奇怪的結構，就是只有下頜長牙，這就注定了它們無法像大白鯊和虎鯨之類的掠食者一樣進行撕咬，只能粗略地磨兩下就囫圇往肚里咽。

        生吞了一大堆燈籠魚以后，盛存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除了肉少刺多之外，他并沒有品出這種產自大西洋的純天然魚類有什么特別鮮美的滋味。

        他把剩下的魚群趕到母鯨那邊，退到旁邊觀察鯨群的社會結構。

        抹香鯨群和非洲象群有些類似，都是雌性和幼崽結群，為首的是一位經驗豐富的雌性，平時看不到成年雄性的身影。

        一個抹香鯨捕獵小隊不慎失誤，逃出的魚群沖到另外一個隊伍旁邊，離得最近的母鯨先順嘴吃掉了大半燈籠魚，才將剩下的魚趕回原主身邊。

        這種明顯的偷吃行為并沒有受到懲罰，趕來興師問罪的母鯨不輕不重地撞了它一下，它完全不躲開，反而發出輕快的咔噠聲，倒像是姐妹之間的嬉鬧。

        看來群內成員的關系很和諧，似乎沒有特別明顯的等級關系。盛存心想。

        至于這個群體的首領……他的目光集中在和媽媽一起追逐魚群的母鯨身上。

        和其他姐妹相比，他母親的身材算得上高大，可是旁邊的這頭母鯨比它還要大些，透過燈籠魚提供的朦朧輝光，盛存發現這頭母鯨的身上布滿深深淺淺的傷痕，和其他同伴光潔的軀體形成鮮明的對比。

        而且它的行動似乎緩慢一些，特別是在跟著魚群急轉彎的時候，龐大的身軀幾乎要剎不住車，好幾次險些讓魚群溜走。這一切都表明它可能已經上了年紀。

        盛存看出母親對這頭母鯨也很是敬重，每次都主動讓它先進食，其他年輕的母鯨也從來不和它爭食，甚至會主動把分散的小魚往它身邊趕。

        看來這只最大的母鯨就是鯨群的首領了。

        盛存終于對新環境有了較為清晰的認識，很顯然，這是一個尊老愛幼的模范團體，如果不考慮五年后的大屠殺，他本來可以在這里度過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不知是不是海底的壓強太大，他心頭有些沉重。這樣一個團結的集體，在人類的魚叉下掙扎的時候，該有多么絕望啊。

        盛存正在祈禱那一天慢點來臨，上頭一陣刺耳的刮擦聲吸引了全體成員的注意。

        嚴格來說，它們所在的500多米深處已經不屬于大淺灘的范圍了，那塊被稱為紐芬蘭漁場的風水寶地，位于上方的一片海底高原上，水深只有25-100米，是魚類的天堂。

        聲音正是從紐芬蘭漁場傳來的，盛存心頭一緊，直覺告訴他這種不自然的聲音一定和人類脫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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