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族人差不多吃飽了，托恩婆婆領著鯨群浮到海面換氣。

        它們已經徹底遠離人類世界的喧囂，空曠的海面上只有信天翁在滑翔，而遠方起起落落的海鷗群暗示著下方有露出海面的陸地。

        盛存深吸一口海面上清新的空氣，明顯感覺水溫比在大淺灘的時候升高不少，他感覺血液在體內飛快地流動，帶來一種雀躍的沖動。

        很顯然，不止他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米法、盧亞和魯拉已經開始追逐海浪，時不時高高躍起，砸下巨大的水花，像是在過潑水節一樣。

        年長些的母鯨們懶洋洋地靠在一起，瞇著眼睛曬太陽，并不想參與小輩的玩鬧。

        “吃飽了就多活動活動，快去跟姐姐們玩兒吧！”

        卡琳的大尾巴一甩，把盛存丟出了養老組合。

        看著前方乘風破浪的姐姐們，盛存瞬間回想起被它們仨“玩弄”的可怕經歷，往事不堪回首，他決定使用人類的智商來維護身為幼年雄鯨的尊嚴。

        既然打不過，更不想加入，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悄悄遁走。

        盛存側身躲過迎面飛來的浪花，悄咪咪地潛入水下。

        淺海的水清澈透亮，泛著微微的藍綠色。年輕母鯨的嬉笑隔著一層海水，朦朦朧朧的像是來自遠方。

        盛存舒展身體，前鰭打開擺在身側，尾巴自然下垂，擺“十”字形享受著難得的放空時刻。

        波浪化作無數小手，輕輕按摩著盛存的身體，他的眼睛不知不覺愜意地瞇起，幾乎要睡著了。

        “咔噠，咔噠……”

        時刻保持警覺的大腦依然指揮身體發射出聲波，誰知它真的在水下探測到一個移動的物體，個頭并不小，也有大約3米長。

        盛存驟然清醒，他抬頭四下張望，其他抹香鯨似乎并未察覺異樣，仍然在海面休息。

        他想了想，自己的體型好歹也是對方的兩倍大，去看看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于是他一甩尾巴，悄悄跟蹤過去。

        那個東西游得并不快，很快，盛存的視線里出現一個模糊的黑點。

        水下十幾米深處依然有光線，他睜大眼睛，看見一個深灰色的背影，尾鰭寬大，中間有一道明顯的弧線，上下擺動的時候顯得極其優雅。

        傳到前方的超聲波忠實地記錄它的輪廓，紡錘形的身體，圓潤的腦袋，短小的前鰭……

        盛存的腦海中浮現出少兒百科全書里的明星物種——“美人魚”儒艮。

        小時候，他和鄰居家的小姑娘一起看迪士尼公主動畫片，一頭紅發、熱情奔放的人魚公主愛麗兒一度成為他的理想型，直到他翻開百科全書的那一天——

        “儒艮，一種海洋草食性哺乳動物，因為它們在礁石上的身影有點像人，因此常被水手認作“美人魚”……”

        下面是一張灰撲撲的、憨態可掬的大臉。

        “咔擦”，那一刻，小盛存第一次聽見了夢想幻滅的聲音。

        但是早已成熟的盛存自然不會以貌取物，雖然不知道19世紀是什么情況，反正21世紀的儒艮可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這么珍貴的近距離觀察體驗，他才舍不得錯過。

        儒艮的感官并不發達，它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被抹香鯨的超聲波全身掃描了一遍，仍然不緊不慢地在海洋中散步。

        不過這也怪不得它，這只儒艮今年才剛剛成年，以前一直跟著母親在淺海游蕩，早就看膩了周圍綠油油的海藻，現在好不容易能到深海里看看眼，一下子激動了些，也很正常。

        剛才在附近轉了一圈，發現深海里的藻類又硬又難吃，儒艮很失望，現在一心想回到淺海里的快樂老家。

        “你在干嘛？”

        身后傳來的低語嚇得盛存打了個哆嗦，他僵硬地緩緩轉動眼珠，發現是米法，這才放下心來。

        “噓，別出聲。”

        他伸出前鰭捂住米法的腦袋，朝著儒艮的方向努努嘴。

        “哦？我小時候見過這種小動物，在繁殖地好像有好多，成群結隊的。”

        米法非常上道，大大的腦袋和盛存挨在一起，耳語道：“所以你跟著它干嘛？”

        “單純好奇它會去哪里罷了。盛存回答。

        “你這小子還挺有意思的嘛，反正我也無聊，和你一起吧！”

        米法興奮地一甩尾巴，攬過盛存，加速向儒艮的方向沖去。

        “哎哎哎，慢點慢點，別被發現了……”

        盛存掙扎著從它有力的臂膀中脫身，趕緊追上去。

        他們看著儒艮緩緩上浮，消失在視線里

        繼續跟上之前，盛存回頭看了一眼。遠處，抹香鯨群噴出的水柱隱約可見，標志著回去的方位。

        他放心了，跟著浮出水面，搜索著儒艮的蹤跡。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小島，棕褐色的礁石近在眼前，一群群海鳥停歇在岸邊，見到抹香鯨冒頭，它們撲騰著翅膀高高躍起，聒噪的叫聲甚至蓋過了潮汐的聲音，宣示對這座小島的主權。

        看來這是一座還沒有被人類染指的世外桃源。盛存放心了，決定在周圍好好逛一逛。

        他在近岸的海藻叢中找到了那只儒艮，這家伙貼著礁石，大口大口地啃食海藻，已經憑借一己之力把海藻叢薅禿了一塊。

        淺水區充足的陽光養活了大部分的海洋生物，這里的生態系統極其復雜。浮游藻類漂浮在水中，抓緊時間進行光合作用；珊瑚叢呈現出不可思議的瑰麗色彩，而在里面穿行的小丑魚配色同樣花哨又華麗；紅色的海星趴在海底，時不時踮起腳尖挪動一下……

        盛存好奇地用鼻尖碰了碰插在海底的海百合，它們看似無害的觸手驟然收緊，嚇得他趕緊彈開，無辜地眨眨眼睛。

        海百合馬上又變成海中鮮花的模樣，不過張牙舞爪的觸手暴露了它的目的，這是專為浮游生物的設計陷阱。

        盛存眼巴巴地看著不遠處的珊瑚礁，但是卻不敢上前。因為抹香鯨的體型實在是太大了，在淺水區難免會有擱淺的風險。

        第一次離開成年鯨魚的監控，還是謹慎點好。他自動把不太靠譜的米法姐姐排除在監護人系統之外。

        事實證明他的擔憂是正確的。

        頭頂傳來一陣陣刺耳的鳥鳴，像是發現了敵情。盛存心里涌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趕緊浮出海面。

        他只來得及看到一排軍艦鳥齊刷刷地俯沖下來，如同一列戰斗機，撲到米法露出海面的脊背上。

        很顯然，這群海鳥把突然出現的抹香鯨當敵人了。

        當然，小小的鳥爪對皮糙肉厚的抹香鯨造不成什么傷害，可是它們就像在耳邊嗡嗡叫的蚊子一樣，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心高氣傲的米法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它暗暗蓄力，猛然向上躍起，準備給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軍艦鳥一個教訓。

        鳥群四下飛散，狼狽地躲開飛濺的水花。

        米法轉動起巨大的身體，在空中華麗轉身，準備再來一朵更大的浪花。

        可是它忘記了自己已經離海岸很近的事實，剛才的一躍，讓它徹底脫離安全區。

        “等等，快轉回來——”

        盛存感覺不妙，聲嘶力竭地提醒道。

        可惜已經晚了。

        “啪！”

        米法重重地砸在水面，岸邊的鳥群不約而同地后退，場面一時極其混亂。

        背部被陽光炙烤而火辣辣的疼痛，身下異常的堅硬觸感更是提醒它一個殘酷的現實：它可能擱淺了。

        米法試探性地滑動前肢，發現身體被卡在礁石之間動彈不得。

        盛存焦急地圍著它不停打轉，他倆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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