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天，季邊言守著大家自習，在臨下課五分鐘，他站在講臺上，環視一圈，目光最后停在最后一排。

        他先給一班的同學鞠了一躬，“我只能陪大家走到這兒了，同學們高考加油！”

        臺下響起掌聲轟動，最后還剩三分鐘，沒有人在埋著頭。感性的同學甚至開始哭了起來。

        高中三年，心里埋汰學校，罵老師，到了離開的那一刻，還是會不舍。低聲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多，同學們互相說著悄悄話，畢業后各奔東西，坐在一個教室的同學，再難齊聚一堂。

        最后一分鐘，季邊言說出結語:“祝大家前程似錦，青云萬里。”

        鈴聲響起，準時放學。

        這一天的校園比以往沉默了很多。

        在睡前，季邊言給裴沈一溫牛奶，囑咐道:“早點睡。”

        裴沈一聽話的把牛奶喝完，嘴唇上留了一圈奶白色的痕跡。季邊言忍住了用手指給他抹去的沖動，抽出張紙巾給他。

        裴沈一:“季老師也要早點睡。”

        季邊言看著他擦嘴，嘴上一點沒有擦干凈，他順著握住裴沈一的手腕，一點一點，輕巧的給他擦干凈，笑問:“緊張嗎？”

        “緊張。”裴沈一本能地回答。

        季邊言笑著挑眉，他還真不知道裴沈一會面對高考緊張。裴沈一不自在的抿唇，“現在…很緊張。”

        季邊言看著他，眉眼間笑意更深，“考好了有獎。”

        “我能自己選嗎？”裴沈一問。

        季邊言驚奇，還能自己提條件了進步很大啊！

        他還是答應他，“可以。”

        季邊言關掉燈，一個人在沙發上睡，一個躺在床上。

        季邊言到了一點鐘還睜著眼睛，是他問裴沈一緊不緊張，現在居然輪到自己緊張得睡不著，他當年高考也沒有像這般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束大壯在兩點二十收到季邊言發的微信。

        【睡了嗎？】

        束大壯:【沒有】

        季邊言:【陪我聊會兒。】

        束大壯:【發生什么事了】

        季邊言:【我緊張得睡不著。】

        束大壯:【老四，你現在是要去搶銀行嗎？】

        季邊言:【……】

        這一晚沒有睡好，第二天罕見的五點鐘就開始睜開眼，離他訂的鬧鐘還有半個小時才響。

        早早的把飯給做好，在沙發上坐立不安，不停的薅江湖的貓毛，看到指針指向六點，準時去敲裴沈一的門。

        裴沈一開門，瞇著眼睛去洗手間洗漱，坐下來吃飯。

        季邊言不停說:“記得帶準考證，筆要帶兩只還有尺子，現在要不要吃點預防肚子痛的藥”

        裴沈一無奈的笑:“季老師，不用了。”

        季邊言飯沒吃下幾口，又把裴沈一送到學校。高考考場在市里的一所中學，學校統一用公交車送學生去考場。

        季邊言一一把學生送上去，逐一叮囑每位同學檢查下自己的東西有沒有帶齊，他坐在副駕駛和學生一同去考場。

        季邊言和其他幾位老師一起坐在一團等學生考試，老師七嘴八舌的說話，季邊言在一言不發，刷手機不停的騷擾束大壯。

        季邊言:【進考場了。】

        束大壯:【謝謝，不用跟我匯報。】

        季邊言過了一會兒，【時間過得好慢，才過五分鐘。】

        束大壯:【大哥，我很忙的。】

        季邊言:【好。】

        又過了十分鐘。

        季邊言:【你今天中午吃什么】

        束大壯:【沒完沒了了！】

        季邊言這次等了好久，又盼過去了五分鐘。

        季邊言:【我中午該吃些什么？】

        他盯著手機屏幕，一直沒有收到訊息。

        季邊言:【】

        紅色的感嘆號出現，您發的消息已被對方拒收。

        季邊言只好收下手機，支起耳朵聽他們討論這次的高考。市里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她主動過來聊天，“你是一中的老師”

        “嗯。”

        女老師笑笑，舉止大方得禮，與季邊言握手，“很高興認識你，等會一起吃飯嗎？”

        季邊言:“好。”

        女老師和他聊了很多，談小說談生活，兩個人年齡相仿，直接的共同話題很多。

        “季老師以前是從廈大的學生吧！”

        季邊言好奇她怎么知道。

        女老師笑:“我以前是季老師的學妹，還在籃球場看過你打球。”

        女老師有點不好意思:“當時找朋友要你聯系方式，沒要到，剛剛你一進來我就看見了。”

        季別言實在想不到，在離福建這么遠的地方還能遇見廈大的學妹，聽見學妹一番話，尷尬道:“真不好意思。”

        女老師說:“那現在可以要到季老師的微信嗎？”

        “當然。”

        兩個人互相加了微信，又左右多說了些話，上午考試結束的鈴聲終于響起。

        季邊言和女老師去吃飯，教師打菜窗口和學生打菜窗口的樓層不同。在二樓，教師餐廳，很少有學生過來。

        “季學長。”女老師坦白后稱呼也隨之改變，叫學長比老師更加親切。

        “你現在有女朋友嗎？”

        女老師說完后又慌忙補充:“我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再見到你了，我覺得人的相遇是有原因的，季學長，我真的很喜歡你，這些年我一直都沒有男朋友。”

        “如果季學長沒有女朋友，可以允許我追你嗎？”

        兩天的高考時間終于結束，不僅學生，連同老師都松了一口氣，考完了管它好的還是壞的，眾人都抵擋不住的興奮。

        高三樓層，書和卷子漫天亂飛，帶著壓抑的三年高中生涯一同扔下樓去。

        裴沈一沒有撕書，他把書收拾得整整齊齊，去收廢品站賣了幾十元錢。

        走在校園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桃花早就謝了，一晃眼，擁著蟬鳴的盛夏便來了。

        高考結束后，同學們收東西準備離校，裴沈一在陳意云的座位上停留，把同學錄交給她。

        陳意云懷著激動的心情回家，一到家，立馬找出同學錄看，前面的信息都沒填，只寫了后面的留言。

        總共三句話。

        對不起。

        謝謝。

        祝前程似錦。

        其實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陳意云還是哭了，邊哭邊小心翼翼的把那頁同學錄紙用手掌撫平直，不讓有一點褶皺。她擦掉眼淚，怕淚水落到紙張上。

        陳意云厚厚一本同學錄，她把那十個字翻來覆去看了不止十遍，再小心的夾進同學錄的第一頁。

        ——

        季邊言吃完飯，裴沈一主動承擔起洗碗的責任。洗碗時，季邊言就靠在門口看他，心里計劃要不要買個洗碗機。

        高考完后面就是報志愿，其他同學買了一大堆書回去參考，還有學生家長打電話來問季邊言的。

        季邊言好奇裴沈一有沒有心儀學校，于是問:“小裴同學，你想報哪？”

        “沒想好。”裴沈一現在還沒想填志愿的事情。

        季邊言隨口說:“廈大挺好，你可以考慮考慮。”

        “季老師是那里的學生嗎？”

        “嗯。”季邊言:“那里很漂亮。”

        季邊言生出笑意來，還記得當初報學校只是隨便在網絡上搜索全中國最美的學校，看了分自己能上就跑那去了，做決策連十分鐘的時間都沒有。

        他從小一個人生活，自立自強，隨遇而安，只因為百度上搜來的結果，就千里迢迢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求學。

        在二十歲之前，他也是個及其肆意妄為的性子。時間真的會消磨一個人的精力，現在他就不會想出那么遠的門，走那么久的路。

        裴沈一垂言，似在認真考慮季邊言說的話。小南城離廈大所在的省跨越幾千公里，他問:“季老師，你想我去那嗎？”

        季邊言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好像只要自己一句話，就能決定他的任何去留。

        “你以后要生活四年的，得你自己做決定。”季邊言含糊的說，沒有表示自己的任何意見。

        “那里離小南城好遠。”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

        季邊言眼睛一挑，他瞳色清淺，此刻的眸光里似蕩有秋水瀲滟。

        “還沒出去，怎么凈想著回來的事？”季邊言笑:“這里不好，配不上你，別回來了。”

        裴沈一低沉的聲音緩慢又十分鄭重的說:“這里很好，季老師在這里。”

        ——

        收到蘭子微的邀約時，季邊言正在洗澡，微信聲音響了聲，或是很久沒有收到回復，電話打了過來。

        蘭子微就是高考那天過來說是季邊言學妹的女老師。

        季邊言洗澡開的聲音掩蓋了鈴聲，鈴聲連續響了十幾秒，手機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指給拿起來。

        裴沈一敲浴室門:“季老師，有人給你打電話。”

        季邊言直接說:“幫我接一下。”

        話音剛落，裴沈一自覺的按下接通鍵。

        “喂你好。”

        電話那頭聽到聲音不對，靜了幾秒才熱情的說:“你是學長的弟弟嗎？”

        聽出來是女生的聲音，裴沈一的表情瞬間垮了下去，“請問你是”

        “啊！你能把電話給季邊言接嗎？”

        “他在洗澡。”裴沈一淡淡說。

        蘭子微說:“好的，打擾你了，等會我在打電話跟他說。”

        掛掉電話，裴沈一還把手機緊緊握在手里，那聲學長叫得好親熱，他無端心里不舒服，不明白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小心眼。

        季邊言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裴沈一還攥著手機背對他站著。

        季邊言隨手從他手里拿過手機，輕的用手機敲一下裴沈一的頭:“發什么呆。”

        他打開手機看消息，一手擦頭發，單手打字回復。手里的毛巾突然被人奪去，季邊言抬頭，裴沈一繞到他身后，用毛巾輕柔的擦他的頭發。

        他松手，索性就全交給裴沈一擦，笑，“謝謝小裴同學。”

        蘭子微在微信上說想要來小南城看看海。希望能見季邊言一面。

        季邊言很清楚，蘭子微哪里是想要看海。他嘆氣，還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兩人約在明天中午的一家餐廳見。

        裴沈一比季邊言高，他可以毫不費力的看見季邊言的回復，他克制自己只偷看了一眼，手里的擦拭頭發的動作一下就停了。

        季老師為什么同意和她見面她會是季老師喜歡的人嗎？還是季老師的女朋友她和季老師什么關系季老師到底喜不喜歡她

        季邊言見他停了，想拿過帕子自己擦，裴沈一卻不松手，手上繼續動作起來，狀似無意的問:“剛剛打電話來的那位姐姐是季老師的女朋友嗎？”

        “不是。”

        季邊言的直覺很準，從裴沈一一開口他就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沒有女朋友。”他憋著笑等裴沈一繼續問。

        果不其然，第二句就是:“季老師沒想過找一個合適的人嗎？”

        季邊言想過，但那是很久之前。

        離群索居者，若不是野獸便是神明。

        季邊言可以忍受孤獨，但他其實是個膽小的人，做不到在愛情中把全部都交給對方。同樣的，他也很矛盾，希望能遇見一個和他一樣對愛矢志不渝的人。

        愛情的產生是因為多巴胺分泌，一至兩年多巴胺分泌達到高峰期。愛情會因為多巴胺的消退，從而漸漸消失，從而生物中講，我們沒有辦法一生只愛一個人。

        季邊言他是糾結的，他奢望愛情本身，卻怕輸得徹底。如果一輩子真的無法只愛一個人，那他寧愿保持著赤子之心，永遠孤獨。

        給裴沈一的答案，季邊言考慮了很久。

        他是喜歡裴沈一的，季邊言清楚，裴沈一早就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按他的脾性，換以前絕不會做出給學生卡這種事，更不用提讓對方住在家里面來。原則連一點猶豫都沒有的就被打破，季邊言苦笑。

        他說:“我不會和人在一起。”

        對季邊言而言，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要長長久久的相伴，喜歡是他自己無法控制的。

        裴沈一:“為什么？”

        季邊言思索了一會，“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手里有一個蘋果，兩個人在一起我得分他一半，只有我一個人就可以獨享整個蘋果。”

        “如果他愿意把另一半也給你呢？”裴沈一說。

        這個回答出乎季邊言的意料，他驚愕的睜大雙眼，看著裴沈一，突地抿唇一笑:“那…也不是不能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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