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翠花知道幾個知青吃過晚飯就會過來拿雞蛋。
外面起風了，風吹在身上刀子一樣又冷又疼，這樣的天氣里張三媳婦她們再怎么喜歡占小便宜也不會再出門。
知道這點，這會聽著小兒子哇哇的哭聲她才覺得心煩。
一方面覺得兒子這樣往死里哭讓她覺得很丟臉，一方面又想著自己中午的午飯，想著幾個知青吃的就比他們好，想著他們就能吃上供應糧，心里各種不舒坦和復雜。
別人也許不知道，但她是朱躍進的媳婦，之前分工分的時候，幾個知青幾乎都沒要糧食，這一點她是清楚的。
人家有供應糧所以不用要糧食，人家一個月分下來的米面換成棒子面就足夠頓頓能吃飽。
如果他們也能吃上供應糧，是不是日子也能好過不少？
吳翠花心里復雜的直嘆氣，朱躍進之前做飯的時候就聽她念叨了幾句，這會倒是知道她在郁悶點什么。
“行了，別想那些沒用的，人家那幾個孩子對咱們也不算差，人家日子的過得好，這是人家命好，你沒事別琢磨這些有的沒的。”
這人啊，就是怕瞎琢磨，不然好端端的心態也能琢磨的亂七八糟。
吳翠花明白這個道理，就是這會被小兒子哭的心煩，所以才又忍不住鉆牛角尖。
“躍進，你說咱們什么時候能吃上供應糧？你說咱們這一年到頭一天不少干，全家都在地里刨騰，咱們為啥還是吃不飽？”
朱躍進沉默，這個問題讓他如何回答。
他是生產大隊的隊長，縣里的形勢他開會的時候多多少少也能聽到一點。
今年縣里還算大豐收，可收上去的糧食也不夠全縣人敞開肚子吃上半年。
“再等等吧，國家不會不管咱們的。”
嘆息著結束了這個話題，小兒子哭了半天就發現自家爸媽根本理他，哭是個體力活，越哭越餓，他這會也有點哭不動了。
“行了，再忍忍，在過今天過年，今年過年肯定讓你們全都能吃飽肚子。”
這個保證讓屋子里的幾個人全都很開心，人活著……不就圖一口吃的。
葉青青跟許博敏走到院前的時候就發現屋子里的哭聲已經停了，她側頭看了眼許博敏，院門沒關，兩人拉開直接走了進去。
“許大哥，等一下咱們把軟糕放下雞蛋拿上就走，至于這軟糕怎么做的，你別多嘴知道嗎？”
讓吳翠花知道蒸一鍋軟糕需要用十個雞蛋，心里那點不平衡肯定又要鉆出來。
吳翠花雖然十個大氣的性子，但她同時也是一個好媽媽。
身為好母親最見不得的就是孩子們被餓哭，中午那會她從口袋里往出掏雞蛋的時候，臉上的不舍曾一閃而過。
許博敏只淡淡的嗯了一聲，他原本就是不喜歡多言語的性子。
中午時要不是葉青青要用雞蛋，他才不會多管閑事的單獨出錢讓王文久去拎雞蛋。
兩人敲了敲房門，一直留意動靜的吳翠花聽到敲門聲趕緊過來將房門拉開。
“快進來快進來，外面冷，快到爐子那里烤一烤。”
葉青青一進門就被吳翠花扯到了爐子前，她也沒多客氣，趕緊將手伸了出來，好好地烤了一會。
“吳嬸，我和許大哥來拿雞蛋，這是我們晚上蒸的軟糕，里面放了雞蛋和白糖，味道還挺好的。”
葉青青從懷里將紙包取出，東西剛一放在桌上噴香的味道就將所有人的視線拉了過去。
吳翠花那剛剛哭的要死要活的小兒子頓時撲了上去，不管不顧的抓起一塊就往嘴里送，被吳翠花一把按住。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你要是再這樣就滾出去，咱們家養不起你，你自己出去討飯吃去吧。”
吳翠花這話說的有些狠，小兒子可憐巴巴的看著她，眼淚都在眼圈里打著轉。
葉青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有些傻眼，這都是什么操作？
為什么她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
她側頭看了眼許博敏，許博敏知道她有些為難，也沒有再繼續沉默著不說話。
“吳嬸，這些本來就是拿來給你們嘗嘗的，小孩子想吃就讓他們吃，也不是什么金貴的東西。”
雖然放了不少雞蛋，但這些在紀凡眼中是真的不金貴，他從前在家的時候比這用料多更稀罕的東西也都吃過。
吳翠花被他這么一說就覺得面子上更是有些過意不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沒事就想跟幾個知青比。
明知道比不過，知道人家有供應糧吃，可她還是忍不住羨慕。
“是啊吳嬸，讓孩子們嘗嘗，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就是用來討巧的，過年拿著當點心吃意思一下的東西。”
葉青青笑瞇瞇的看著吳翠花，眼神中的寬慰讓吳翠花心里舒服不少。
她將小兒子剛搶去的那塊軟糕掰成四份，四個孩子一人遞了一小塊。
“來，你們都嘗嘗，好吃的話媽以后也給你們做。”
場面話該說還是要說，只是葉青青不會當真，吳翠花自己也不會當真。
小兒子剛還委屈的想哭，這會又能有吃的東西也是什么都顧不上，一小塊軟糕兩三口就吞到了肚子里。
然后雙眼晶亮的盯著桌上剩下的三塊。
“媽，好吃，可好吃了，你再給我吃一塊吧。”
小兒子不敢在伸手來搶，就拼命的搖晃著吳翠花的胳膊。
葉青青心中嘆息，可他們自己都吃不飽要餓著，嘆息也沒用，他們也資格去接濟別人。
“吃什么吃，讓你爸凍起來去，等過年再拿出來吃。”
好東西當然要留到過年那天吃才行，大年三十和初一家里吃的越好，新一年的兆頭就越好。
這會吳翠花還哪里能顧得上那點羨慕嫉妒恨的小心思。
倒是葉青青本身就聰明心眼多，她大眼睛一轉，就又出聲說道。
“我們下午也是幾人分了一塊，也準備過年那邊再一人分一塊，這軟糕是好吃，就是不好做。”
她這所謂的不好做雖然沒有明說，但吳翠花已經聽明白了，肯定是要放的東西太多。
想到那些雞蛋，她就有些明白葉青青在暗示什么。
“真是謝謝青青和博敏了，你說你們來就來唄，還專程給我們帶東西。”
吳翠花從灶間的角落里是將那一籃子雞蛋找了出來。
“中午那會我跟文久都對過數，你們也再查查，這樣省心也方便。”
葉青青搖頭，這還有什么好數的，這一籃子雞蛋能有六七十了，才賣他們兩塊錢真的很良心了。
她伸手從籃子里摸出了三個雞蛋擺在桌上。
“吳嬸，給孩子煮點雞蛋吃吧，長身體呢，不吃飽不行。”
吳翠花被她這樣一說眼淚差點掉下來。
家里要是真有那個條件，她又怎么會餓到自己的孩子，她這不也是逼的沒辦法了。
拎著籃子從吳翠花家里出來，迎接他們的依舊是呼嘯的北風。
葉青青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這天真是見鬼了，早知道就應該讓王大哥他們倆體驗一下的。”
許博敏笑，王文久哪是懶，他就是想當紅娘了。
“青青，你怎么知道咱們就要回城了？”
這個問題完全不像是隨意的從口中說出，葉青青臉上的笑瞬間就僵在唇邊。
她要如何跟人說鄉下的生活快結束了？
“如果我說我是夢到的，你信嗎？”
“那要看你的夢做得有多美。”許博敏笑了笑，只當沒聽到她半真半假的話，低頭很認真的看著她。
“嗯，你怎么說我就怎么聽著，要是真能回城，仔細想想也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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