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自剛在樓下，喊了陳燈兩聲沒人應后，就發覺不太對勁，他立馬找出備用鑰匙，打開房子，三步并兩步沖到陳燈房間，一推開門，就看見陳燈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滿頭大汗。

        他心里飄過種種糟糕的情況，凝神碰了碰陳燈的手臂，感受到還是溫熱的，才猛的松了口氣。

        之后便喊來陳景、陳暉兩兄弟，交待了一番情況，再叫兩人分別去請老太，并把廚房里的藥端過來。

        兩人聽老爹這么一說，剛醒來還迷糊的腦子一下就清醒過來，馬上就分開行動了。

        陳燈眼球微動，發現自己居然睜不開眼，又試著張了張嘴，也是不行，在經歷了之前連續相同的奇奇怪怪夢之后，她很快就適應了下來，分析自己的處境。

        她現在是一個平躺的狀態，全身上下像被一種黏濕綿密的滑膩物體給包裹起來了，完完全全動彈不了，周圍也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陳燈苦中作樂地想，在這躺著至少比跳崖好，便在心里數數，等著這個夢結束。

        在不知道多少次在數數最后忘記數到哪了之后，終于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么久了，怎么還沒醒？

        陳燈心里著急了起來，她曾經在書里看到過，人在處于長期黑暗的情況下，負面情緒會不斷滋生，嚴重的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精神傷害，甚至是自殘，自殺。

        陳燈壓下心中的不安，把腦海里的雜念都清理干凈，然后任思緒在腦海里飄蕩，她現在不能動，自殘，自殺肯定是干不了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思維，不能讓恐懼主宰自己。

        等思緒從幼時在梧桐樹下瞇眼直視太陽又飄蕩到在圖書館隨手翻開的一本雜志，記憶里微不足道的事情被細化、放大。時間仿佛失去了概念，太陽東升西落，萬物復蘇又衰亡，萬事萬物都在自己的輪回里循環往復，只有她這一隅亙古不變。

        “阿燈！阿燈！”

        一道急切的聲音傳來，好似驚雷憑空而下，凝固濃稠的黑暗破碎得七零八落，天光乍泄。

        陳燈一睜開眼就被白光刺得眼睛生疼，于是又微微合上眼皮，只有耳朵聽到旁邊有人在說話。

        “老太，您看阿燈她醒了！”

        這么大驚小怪肯定是陳景那小子，不過老太是誰？

        “阿放，阿燈醒了，應該沒什么事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這是叔叔的聲音，但是這個阿放又是誰？

        “好。”一個清亮的男聲響起。

        聲音還挺好聽的。

        等她的眼睛適應了光亮，才發現自己做了個夢有多大的陣仗，床邊站著一個老太太，滿頭銀發，拄著一根拐杖，一雙看不出情緒的眼睛盯著她上下打量，這應該就是陳景剛剛說的老太了。

        視線往后掃，在這位“老太”后，叔叔、嬸嬸、陳景、陳暉依次排開站成一排，四雙眼齊刷刷地盯著她。

        陳燈掃了一圈，沒再發現其他人，剛剛那個聲音很好聽的人呢，她開口想問：“……”

        ？！怎么發不出聲音，陳燈這才后知后覺自己喉頭發腥，又干又澀，像是被灌了一堆沙子，堵著出不了聲。

        “……唔！”

        她越想說話，喉嚨就越堵，一張臉被憋得漲紅。

        “老太，阿燈這是怎么了？”

        陳自剛看她滿臉通紅，五官糾在一起，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

        老太收回了打量的眼神，慢悠悠道：“沒什么事，就是憋著了，你按我說的給她喝幾天藥就好了。”

        等陳自剛等人畢恭畢敬地送走這位滿頭銀發的老人，陳燈才知道她這個夢做了兩天一夜。

        叔叔解釋道是因為太久沒回家，水土不服才會這樣，陳燈想到那個漫長黑暗的夢，覺得叔叔這個解釋實在是生硬。

        她看了眼叔叔一副生怕她不相信的緊張表情，又看著陳景和陳暉兩個人也趕緊附和，說他們太久沒回家也會如何如何，不由在心里嘆了口氣。

        叔叔他們，到底在瞞著她什么呢……

        陳燈沒再深問昏迷的理由，這讓大家狠狠松了口氣，一心照料起她來。

        老太是桑清這片地方的赤腳醫生，她沒有兒女，丈夫在很多年前去世后，就一直獨自住在山上，鄉親們曾勸說她搬下來，和大家住在一起，她畢竟年紀大了，有很多事一個人都不方便。

        老太不為所動，堅持一個人住在山上，每天就在自己的藥圃忙活，她治病的手段奇怪但是很有效果，也為桑清主持一些祭祀殯葬方面的事，很受大家尊重。

        陳燈與她面前的藥碗，面面相覷，沉默無言，這碗里的藥汁顏色詭異，是一種深到發黑的青色，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這真的能喝嗎？

        “你可快喝吧，這藥可難熬了，喝了就好了。”陳景看她猶豫的樣子催促道，為了這碗藥，陸放可是守了五六個小時。

        陳燈說不了話，只能用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著那碗藥，任命般地閉起眼睛，一只手捏住鼻子，端起碗一口氣喝光了。

        喝完她的臉就皺成了一團，這藥也太腥了，又腥又澀，口感還很奇怪，看著像水喝著卻像粥，明明喉嚨還堵得慌，這藥吞進入喉嚨卻順滑無比。

        那些青黑色的藥汁確實是像有什么奇效，每次喝完藥，她感覺到身體微微發熱，好像那些湯藥在她的血管里翻滾，驅趕了病氣，帶來了生機。

        在床上躺了三四天，陳燈終于躺不住了，喝完最后一碗藥后，便拉住了正準備端藥走的陳景。

        “干嘛？”陳景憋著笑故做不解，看著陳燈一臉憋悶，就知道她這幾天躺著不動肯定憋壞了。

        “這是最后一碗藥了吧？”陳燈先試探試探。

        “對啊。”

        “那我應該好了吧，我在房間里憋死了，我要出去玩。”陳燈控訴道。

        “好啊！”陳景飛快地答應了。

        陳燈看著他一下就應下來了，心里有些狐疑。

        “你怎么這么爽快，不會是有詐吧。”

        陳景見她一臉的變幻莫測，就知道她又開始陰謀論了，便得逞地笑了笑，說，

        “你昨天就差不多好了，今天這碗藥是以防萬一，我看你老老實實躺著，也沒什么要出去的意思，就沒和你說了。”

        這話說完陳景就頭也不回地溜了，只能聽到陳燈咬牙切齒地大聲喊的名字，他一邊跑一邊想，這丫頭在外面清清冷冷的，一到家里就毛躁起來了。

        陳燈平復心情，慢吞吞從床上起來下樓，走到院子時正好看到陳暉挑著兩個桶子從門口路過，便喊住了他。

        “二哥！”

        陳暉聽到陳燈的聲音后，放下水桶，看著她急匆匆地從院子里跑過來，立馬皺著眉說：“你慢點跑，這才剛好呢。”

        “陳景那小子說了，我昨天就好了，我今天還額外躺了一天呢。”陳燈有些不滿。

        “他是你哥，什么這小子，沒大沒小的。”

        “知道了！”

        陳燈回的飛快，顯然是應對這個問題很多次了。

        陳暉和陳景完全不像是一對親兄弟，陳暉雖然比陳景小幾歲，但是人老成得多，總是不急不緩，陳景身為大哥卻跳脫得很，干了壞事還經常讓弟弟給自己掃尾。

        “二哥，我現在病好了，你知道桑清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嗎？我想出逛逛。”

        “好玩的地方？”

        陳暉想了想，回答道

        “沒什么好玩的地方吧。”

        見陳燈立馬拉平的嘴角，又補充道：“你實在想玩，可以去集市看看。”

        “集市？”陳燈反問。

        “嗯，就是一個交易市場，大家有什么閑置的東西可以拿去交換，也可以賣，一星期一次，今天下午就有。”

        聽起來就很有意思，陳燈被勾起了興趣。

        “那我要去！”

        “好，等吃完飯我帶你去。”

        “對了，二哥。”

        陳燈解決好她下午的去處，又打算解決她剛剛醒過來的疑問。

        陳暉隨口回道：“嗯？什么事。”

        “我剛醒那會，還什么都看不到，聽到叔叔喊一個人阿放，讓他休息，這個阿放是誰啊？他怎么在我房間？”

        老太來治病的理所應當，但是這個阿放是為什么呢？

        “…”

        陳暉一時之間不知道他的小妹是遲鈍還是敏銳，昏迷了兩天一夜，爸說她是水土不服她就信了，但是意識不清醒時聽到的一句話都要刨根問底。

        “我說你是幻聽了，你會信嗎？”

        “？！”

        陳燈瞪大了眼睛，仔細看了眼旁邊的人，濃眉大眼，沒錯，是陳暉不是陳景，剛剛那話是她那個老成靠譜的二哥說的？

        “我覺得我剛剛幻聽了，你信嗎？”

        陳暉從說出那句話就后悔了，聽到陳燈這么說，更是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那個人……”

        陳暉斟酌了好一會兒，最后謹慎地說：“那個人叫陸放，放過的放。”

        陸放，陳燈在心里念了一遍，聲音好聽，名字也挺好聽。便等著陳暉繼續說，結果好半天沒聽到他的動靜。

        “沒了？!”

        陳暉更加謹慎了：“沒了，你不是問我他是誰嗎？我告訴你了。”

        陳燈此刻只覺得自己這個靠譜的哥哥被陳景帶壞了，一點也不靠譜了，一句話避重就輕，只能把自己的問題又重復一遍。

        “我還問了你他怎么會在我房間，你這可沒告訴我。”

        “！”

        陳暉如臨大敵，阿燈現在不記得放哥，他怎么解釋得通，但他不是陳景，雖然心里一團亂麻，可面上還是沉穩的，什么都看不出來。

        陳燈只見陳暉低著頭，不說話，面上也沒什么表情，就這么過了好一會，看陳暉還是一動不動，她就知道這個問題她是得不到答案了。

        反正已經瞞了這么多事，也不差這一件了，陳燈開口解救了陳暉。

        “算了，我有點餓了，我們先去打水然后準備吃飯吧。”

        陳暉心中的措辭推翻了一個又一個，額頭都冒汗了，一聽陳燈這么說，緊繃的精神瞬間放松下來，立馬說。

        “不要你來，我去打水就好了，你去屋里等著開飯。”

        說完他就拿扁擔挑著木桶走了，腳步飛快，像是生怕陳燈再問他什么問題。

        陳燈看著陳暉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哭笑不得，一個問題這么為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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