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合小院六號樓一單元的所有住戶，在楚娉第五次摁掉鬧鐘并發出一聲怒吼時，所有人的床集體震了震。

        “又要遲到了！”

        隨著楚娉的一聲怒罵，幾戶養狗的人家中傳出了幾聲犬吠，原本只是零星的幾聲，可是這些寵物狗好像突然組隊全都變成了野狼轉世，先是楚娉對門家里的哈士奇嚎了一聲，接著窗外便此起彼伏響起了交響樂。

        可是楚娉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她飛速刷牙洗臉換衣服出門，整個過程只用了不到五分鐘，沒吃早飯就出門了。

        好在地鐵站離楚娉家不遠，坐上地鐵之后楚娉看了看表：離遲到還有二十五分鐘，這才松了口氣。

        早高峰的地鐵擁擠異常，嚴重的時候稍微胖點喘口氣都費勁，所有人都有種自己快被擠成紙片的感覺，有時候楚娉從地鐵上下來，甚至會產生自己瘦了兩三斤的錯覺。

        雖然這種生活已經持續了將近兩年，但楚娉還是適應不了，畢竟從小嬌養的記憶是會刻在骨子里的。

        胃里又是一陣收縮的疼，是她上班以來就沒怎么吃過早飯的證明，楚娉有些打趣地想，如果她吃了早飯的話，或許就擠不上這趟車了吧。

        “天荷公園站，到了。”熟悉的提示音響起，楚娉艱難地移到門邊，都不用自己動腿，就被人流涌了出去，她又看了看表，還有十五分鐘。

        楚娉沒坐電梯，兩步并作一步，大步流星地從樓梯上跑了上去。

        洶涌的人潮將地鐵口擠得幾乎不見天日，楚娉沒多留意，便快步走出了站，人潮四散開來，她這才覺得自己又能暢快呼吸了。

        “姐姐！”

        然而，在她出地鐵口的時候，卻突然聽到背后響起一道清亮的男聲。

        楚娉一開始并沒有反應過來那是在叫自己，直到那道聲音一邊喊著“姐姐”，一邊離她越來越近，然后，一張稚嫩的帥臉突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楚娉猛地停下腳步，懷疑要不是自己反應快就要撞到少年懷里去了，連忙往后退了一步。

        天荷市的夏天很熱，剛下過雨又添了一絲悶，即使地鐵里有空調，楚娉也被悶出了汗來，臉有點紅，被突然出現的少年嚇了一跳，表情不免帶上了些驚恐。

        當然，在某些人眼里更像是害羞。

        段麒的眼睛更亮了。

        楚娉看清眼前的少年就是昨晚的那個不良少年，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什么事？”

        她還以為他是來還傘的，少年卻露出一口大白牙，說道：“姐姐，我送你去上班吧？”

        “送我上班？”楚娉摸不著頭腦，下意識拒絕，“不用了。”

        心里卻想：送了他一把傘就要來送我上班，果然是輕浮的不良少年。

        說完便繞過他快步往前走。

        楚娉腳程快，卻耐不住少年腿長，他大步邁了一下就趕了上來。

        “姐姐，你這么急著拒絕，是害羞了嗎？”

        少年的笑臉比今天的太陽還燦爛，照得楚娉直頭疼，忍不住往旁邊邁了一步想離他遠點：“我們又不認識，你沒必要來送我上班。”

        段麒不依不饒地跟過去，聽到“不認識”三個字的時候眉頭似乎皺了一下，卻馬上又恍然大悟似的解開了。

        用不認識當理由，欲擒故縱嘛，這些他都懂。

        他嘿嘿一笑：“那我們從現在開始就認識了，姐姐你好，我叫段麒。”

        “段麒”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但是楚娉震驚于他的厚臉皮，沒來得及在意。

        “不需要。”她冷冷地說，準備不管段麒之后說什么她都不會再理他，反正到了醫院之后他就會被趕走吧。

        然而，她的想法還沒來得及付諸實踐，手中就被塞了幾袋沉甸甸的東西，有的甚至還冒著熱氣。

        食物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鉆，楚娉低頭看看那幾大袋早飯，吃的有包子、煎餅果子、雞蛋灌餅，喝的有豆漿、酸辣湯、豆腐腦——都夠開個早餐鋪了。

        “你這是干什么？”

        不良少年，哪來的錢買這么多東西，還是說他為了泡妞，這么肯下血本。

        楚娉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沒來由的善意，她只知道，所有的殷勤背后，一定都有原因和意圖。

        “我今天想早起給姐姐買早餐，可是在路上才發現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就一樣都買了一點。”

        楚娉低頭看看那十幾個包子，這叫買了一點？

        “包子一種餡的買了兩個。”段麒笑笑，補充道，“吃不了也可以分給同事。”

        “誰說我要收下了。”楚娉想把東西還回去，胳膊卻怎么也動不了。

        “咕”。

        她聽到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算了，就這一次。”

        段麒看著默默吞口水的楚娉，心想：怪不得是看上我的人，真可愛。

        畢竟收了人家的早飯，楚娉自覺理虧，最后還是默許段麒把自己送到了醫院。

        看到寵物醫院的大門，聽段麒嘰嘰喳喳一路的楚娉本以為自己的耳朵馬上就要解放了，卻聽到他再次開口說道：“姐姐，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嗎？多肉寵物醫院，名字還挺可愛的。”

        “謝謝你的早飯，雨傘的事就一筆勾銷了。”楚娉邊說邊進門，想著千萬不能讓同事們看到段麒，不然依著年茗茗和麥秋果的性格，她的一世英名絕對就要毀于一旦了。

        然而，就在玻璃門馬上就要關上的前一刻，段麒突然舉起手臂大喊：“姐姐工作順利！”

        這下，不僅寵物醫院里的人，甚至不小心路過的行人，全都被這一嗓子嚎得看了過來。

        楚娉尷尬得只想鉆到地縫里面去，心里默默祈禱讓段麒快走，可顯然天神并沒有聽到她的心愿，罪魁禍首依然一根棒槌一樣杵在原地，還沖她露著牙傻笑。

        楚娉看著段麒白得能反光的大牙，決定暫時裝作不認識他。

        然而回過頭，只看到年茗茗一臉“沒想到你好這口”地看著她：“楚醫生，男朋友啊？”

        “不……”

        麻醉師麥秋果是個二次元少女，捏著下巴一臉深思地看著她：“大家都說直球配傲嬌果然沒錯。”

        “什……”

        楊醫生今年三十出頭，和關醫生結婚不滿一年，已經有了幸福肥的小肚腩：“誒？小楚，你新交的男朋友脾氣不小，剛才還瞪我一眼，看來我風韻猶存啊。”

        楚娉放棄掙扎，把早飯放到了小茶幾上，準備用美食堵住這群人的嘴。

        “今天楚醫生請吃早飯嗎？”年茗茗是個小吃貨，第一個湊過來。

        “嗯，大家都來吃吧。”楚娉拿出一個豆角肉的包子塞進嘴里，左手端著酸辣湯，右手掀開蓋，頓時被又香又辣的味道撲了滿鼻，她從小就喜歡吃這些，忍不住食指大動，也沒再解釋什么，就拿起勺子開吃了。

        楚娉并沒有解釋自己怎么突然性格大變，不僅有空給自己買了早餐，還給有空給同事們都帶一份，可她剛喝了口爽辣的酸辣湯，就看見麥秋果向她投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好像在說“我都懂”，然后毫不客氣地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奶黃包，小口嚼了起來，露出滿意的表情。

        年茗茗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楚娉旁邊，用筷子夾起一個燒麥，眼神仍然不住地往門口瞟，終于在咽下一口豆漿之后神秘兮兮地說：“剛剛那個男生，是不是最近這塊很有名的‘夜麒麟’啊？”

        楊醫生拿著煎餅果子，一口就是半個，口齒不清地含糊道：“夜麒麟？這名字還挺帥的，我怎么沒聽說過？”

        年茗茗癟了癟嘴：“楊醫生你有車有房有家室，當然沒聽說過，我們這些沒車沒房的單身獨居青年才要多關注這些治安問題。”

        “治安？”楚娉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

        年茗茗神秘地點點頭：“據說是這一帶新來的街霸，手上紋了八個大麒麟，肱二頭肌有人腦袋那么大，一個人就干趴下了之前康哥的所有人。”

        “康哥又是誰？”楚娉說，“你看剛剛那小子，胳膊上有紋身嗎？有肱二頭肌嗎？”

        年茗茗認真思考了一下：“他肌肉雖然沒有腦袋那么大，但好像還是有一點的。”

        楚娉失笑，年茗茗的話聽聽就好，這姑娘最愛夸大其詞，說什么都神乎其神的。

        楚娉工作了一天，下班之后在回家路上路過地鐵口，沒看見段麒的身影，心想他估計也就是新鮮那么一會兒，現在覺出來那把傘不值錢，估計還沒有他買早飯花的錢多，應該就想明白，不會再糾纏她了。

        那名少年應該會像自己生命中所有對自己好的人一樣，短暫地出現，又迅速地消失。

        畢竟是她不值得。

        楚娉面無表情地走進了地鐵口。

        然而第二天，楚娉照常生死時速般沖出地鐵口，卻再次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她愣了愣，轉頭一看，竟然又看到了昨天那個叫做段麒的不良少年，正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一張臉被朝陽映得發光，渾身散發出少年人才有的朝氣。

        這次他手中只拎了兩個袋子，一個里面裝了還冒著熱氣的豆角肉包子，一個里面裝了個塑料碗，碗里盛著酸辣湯。

        “姐姐！”他興奮地朝楚娉招手，楚娉卻看到了他手臂內側新出現的淤青。

        段麒昨天又干了些什么，不言而喻。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這些？”楚娉看著他手中的塑料袋，問道。

        “昨天在玻璃窗外面看到了啊。”段麒好像絲毫不避諱自己正在打探楚娉喜好這件事，非常坦蕩地回答道，同時很自然地將東西遞給了她。

        可是楚娉卻沒有接。

        段麒的外貌非常干凈，干凈到有時候會讓人懷疑他是個還沒畢業的學生，一張臉有棱有角，兩頰處卻又肉，讓他看起來有些幼態，而再被他那雙水淋淋的桃花眼一看，總讓人說不出拒絕的話。

        可他是個把打架斗毆看作家常便飯的不良少年。

        楚娉這樣提醒自己。

        她后退一步，和他拉開距離，說道：“我們并不熟，你沒必要這么對我，如果是為了拿把傘的話，昨天的早飯你早已經還清了。”

        “可是……”

        “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會接受，除非你對我另有所圖。”

        說完，段麒沉默了下去，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楚娉看了看表：“我先走了，我快遲到了。”

        她最終還是不忍心太絕情。

        在從地鐵口到醫院的路上，楚娉能感覺到自己身后遠遠地綴著一個身影，但她沒在意，也沒理會。

        話已經說到了那份上，她本以為自己和段麒大概再也不會有什么交集，可沒想到等到晚上下班，她又在熟悉的地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姐姐！”他看見她，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湊上來，照舊露出大白牙，“這一帶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楚娉在心里嘆了口氣：“不需要，我家就在這附近。”

        “沒關系，我反正也沒事做，就當活動活動筋骨了。”

        “不需要。”楚娉又重復了一遍，幾乎有些無奈地看著他，“雖然不知道你到底為什么要纏著我，不過既然早上已經把話說開了，那想必就不是因為那把傘，那么我也明確地告訴你，我并不想和你——一個不良少年、街溜子、小混混，扯上什么關系。”

        段麒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有些錯愕地愣在原地。

        楚娉狠下心，繼續火上澆油：“而且，如果讓你送我回家，讓你這樣的人知道了我的家庭住址，我會感覺很不安全，明白了嗎？”

        楚娉握緊了拳頭，生怕自己心軟。

        然而段麒只是低下頭，回避了她直視著他的眼神，聲音低低的，不復往常清亮：“對不起，我知道了。”

        楚娉沒再說什么，轉頭下了扶梯，當她站在扶梯上往回望時，只看到了段麒失落的背影，像只被主人訓了的小狗，沒精打采的。

        楚娉松了口氣，飛速收回目光，不知怎么的，心里卻像是突然缺了一塊，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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