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來開作戰會議了。

        俗話說得好，近水樓臺先得月，盡管我這個樓臺不太靠譜，直至今日才認識到自己的感情，但是沒關系，我仍然是最靠近月亮的那個樓臺。

        何況阿綱下午窘迫的表現，令我的雷達滴滴作響——講不定，月亮也喜歡不靠譜的樓臺呢？

        我洗完澡換上睡衣，盤腿坐在松軟的床上，周圍乳膠制的床墊因重量而微微下陷。

        敞開透氣的窗戶將含著些許涼意的夜風送進臥室，一旁的梳妝臺角落里放了瓶海洋花精油香薰，置于瓶中的纖維藤條此刻正揮發著淡淡的柑橘香氣。

        置身在舒適的空間內，緊繃成線的精神也不由得放松了幾分。我輕吸口氣，手機屏幕在暖黃的燈光下閃爍。

        tsuna不是鮪魚：小唯，你睡了嗎？

        tsuna不是鮪魚：[流淚貓貓頭jpg]

        tsuna不是鮪魚：你是不是生氣了？路上你好像不太對勁……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

        tsuna不是鮪魚：對不起。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針刺了一下，如碳酸飲料里裹挾著水珠上升的氣泡，酸澀感驟然涌上。

        他明明并不需要道歉，也不必解釋，喜歡本就是一件很私密的事，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去強迫他人剖開內心來給自己看。

        隱瞞與否，他有充分的自主權。

        而且，我也沒有生氣。只是當時的想法和心情都亂糟糟的，表面上還要維持鎮定，大概是沒能掩藏好，被阿綱看出來了。

        ——即便如此，比起自己隱私被赤/裸/裸攤開的難堪，他仍更在意被隱瞞一方的心情。

        指腹無意識的摩挲著機身邊緣，我幾乎可以想象到屏幕對面的少年此刻是一幅什么樣的神態——很大可能是跪坐在手機前，面容糾結又踟躇，在那反復斟酌著用詞輸入消息吧。

        我輕輕敲擊著聊天框。

        藤藤藤只想摸魚：沒有噢，我沒有生氣，就是有點意料之外。

        藤藤藤只想摸魚：[貓貓探頭jpg]

        剛發出去沒幾秒，聊天框里就跳出了對方的回復。

        tsuna不是鮪魚：對不起。

        tsuna不是鮪魚：小唯，我不是因為不信任你才瞞著的，真的只是還需要心理準備……

        藤藤藤只想摸魚：沒關系的，你也不用道歉，那點小驚訝我很快就調整過來啦，現在已經沒事了。

        其實很有事。

        我攬過擺在床上的鯊魚抱枕，將下巴擱在抱枕的一端，余光掃了眼擱置一旁、屏幕發著白光的筆記本電腦——上面的網頁標簽列成一行，分別是「青梅竹馬怎么發展成戀愛關系」、「如何追心動crush」、「帶你解析追人寶典：惡○劇之吻」

        是的，山不就我，我來就山。

        我決定努力努力再努力，向這座山，這個月亮，主動出擊。

        手機屏幕暗下又亮起，新消息到達了。

        tsuna不是鮪魚：那就好ππ。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睡吧。

        tsuna不是鮪魚：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tsuna不是鮪魚：[拉燈jpg]

        藤藤藤只想摸魚：晚安，明天見。

        藤藤藤只想摸魚：[蓋被jpg]

        話雖這么說，但我還不能睡。

        我還得投入到一項關系到人生幸福的大事業里。

        手機鎖好屏丟在一邊，我稍稍使勁捏了捏自己的臉頰，疼痛感驅散了些微的睡意，我重新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點開網頁，準備將之前沒看完的部分接著看下去。

        哪怕是臨時抱佛腳，也總能學出一點點的名堂吧？

        ——個鬼啊！

        大失敗！完全是大失敗！

        一夜未眠，洗漱時我盯著鏡子的自己——女孩子頭發亂糟糟的；眼白因熬夜泛起幾絲紅血絲；眼眶下浮現淡淡的青色陰影；整個人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樣。

        想起昨晚的學習歷程，我頓時頗感頭大。

        那幾個網頁毫無作用。

        「問：青梅竹馬怎么發展成戀愛關系？

        答：放棄吧，這么多年都沒成，懸。」

        ——要你在這潑冷水？關了，沒有參考價值。

        「問：如何追心動crush？

        答：首先你得要到對方的line，然后從一些小話題開始聊，加深了解后可以試探看看能不能約出來。」

        這……我和阿綱從小到大都不知道一起玩過多少次了，連彼此房間都熟門熟路，這個應該不適用于我們的情況，關了。

        「帶你解析追人寶典：惡○劇之吻。」

        琴子好可愛啊嘿嘿嘿……不對，雖然電視劇很好看，但入江的性格和阿綱完全相反，好像也沒法成為參考，關了。

        到最后，我甚至開始在某個短視頻平臺上翻著土味言情劇妄圖從里面找到靈感。

        ……還別說，土是土了點，但怪上頭的。

        結果一無所獲，反倒是土味小視頻看了不少。

        我沉沉嘆了口氣，拿卷發棒拉直了頭發，簡單收拾下自己后拎起書包出門，轉眼便瞧見已經站在院子里等我的阿綱。

        他本來正屈起一條腿，放松的將身體斜靠在砌得整齊的墻壁上，白皙的膚色在陽光下像是珍珠一般泛起了層瑩潤的光。

        少年指尖漫不經心的在手機屏幕上來回滑動，沉悶的開門聲突的響起，引得他投來視線，旋即他直起身子，彎了彎眼睛，露出一個初陽般的溫暖笑容。

        “早上好，小唯。”他頓了頓，在我離他只余幾步之遙時，遲疑的接著道，“感覺你臉色有點蒼白……昨天沒睡好嗎？”

        阿綱的語氣小心翼翼的，以他的性子來看，大概又覺得是因為他的故意隱瞞導致我受到了打擊才精神不好吧。

        我摸了摸鼻子，走到他身邊，安撫性的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看了幾部偶像劇，沒注意時間天就亮了。”

        少年看上去瘦弱，可背脊骨肉勻稱。體溫透過單薄的衣料傳遞到掌心，又沿著血管蜿蜒至心口，明明掌心接觸的地方并不灼熱，但蔓延至心口的余溫卻一瞬燙的驚人。

        我收回手，感覺耳根子像是在發燒。

        意識到自己喜歡他之后，連早就習以為常的肢體接觸都變得令人害羞。

        小小的謊言使得少年舒了口氣，先前緊張的神情放松了下來，暖棕色的眼睛又帶上了明亮的笑意。

        “是什么電視劇這么好看？”他好奇的問。

        “呃……”

        我視線游移了下，該怎么形容這些平臺自制土味小短劇呢？

        因為熬夜，大腦像是積滿了灰塵導致接觸不良的內存條，又像是一碗搗得粘稠的漿糊，運行緩慢的跟撥號上網似的。

        思考的信號甫一落入處理器，沒過一會又被碾的斷斷續續，我想從回憶里翻找出介紹的片段，但如卡了殼的老舊機械般的腦子里，唯一還鮮活的印象是——

        “我想買一塊地。”

        “什么？”阿綱茫然的追問。

        “你的死心塌地。”我下意識的復述出小短劇里的臺詞。

        ……等下，我剛剛說了什么？

        這也太土了吧！

        我不禁尷尬的伸手掩面，等了幾秒，阿綱向來精準的吐槽卻遲遲未能響起。

        我悄悄從五指張開的縫隙里看他，少年僵硬的立在原地，瞳孔劇烈的震顫，臉上布滿了可疑的紅暈。

        他慌亂的從胸腔里悶出幾聲短小的氣音，卻始終未能成句，徒勞的被風吹散。

        嗯？

        這個……不會吧……

        腦內卡殼的零件像是被重新更換過，機械一下子嗡鳴著迅速運轉。我精神一振，困擾了整晚的問題出乎意料的迎刃而解。

        土味情話，居然對阿綱管用的嗎？！

        自從那天我覺得抓住了攻略阿綱的訣竅后，我毫不停歇、奮發圖強、努力上進、放開手腳去追人。

        終于在距離一個月后的今日，我，藤間唯，感到時機成熟，準備先下手為強——向阿綱告白。

        我去花店挑了捧滿天星和玫瑰的混搭花束，找了個偏僻安靜的地方發了消息叫阿綱出來，等待的過程中，我腳尖不停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心情忐忑。

        傍晚時分，天邊的云像梯田般形狀不一，又一片接一片、連綿不絕的漂浮排列。

        整個天穹似被一張寬大的畫布包裹著，畫師以飽蘸濃厚顏料的筆尖作畫，往云層上潑墨般浸染出深淺不一的粉色。

        再遠一點，云幕瑰麗的粉中又銜接著著耀眼的亮金，仿若蝴蝶撲閃翅膀灑下的粼粼金粉，絢爛奪目。

        少年自巷口踱步而來，臉龐被晚霞的粉金色映襯的溫柔而繾綣。他的目光觸及我手上捧著的花束后，瞳孔猛地緊縮了一下。

        阿綱抿直了唇，似是有幾分猜測，又不敢確定，聲線不復以往的清冽，反而帶了點沙啞：“小、小唯，你……”

        我緊張得不行，心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握著花束的雙手仍克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都到這一步了，退是不可能退的，只能a上去了。

        默默給自己打氣，我瞄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出事前模擬了好幾遍的臺詞，并伸手送出了花：“阿綱，我喜歡你。”

        他睜大雙眸，暖棕色的眼睛一瞬閃動著細碎的微光，旋即又起了層淺薄的霧氣，在晚霞的暈染下如流淌著清透金黃的蜂蜜般惑人。

        表情怔怔的接過花束，阿綱注視了我半晌，直到我心臟一沉、喉嚨發緊，覺得可能a失敗了的時候，他才動了動嘴唇，聲如蚊蚋道：“我真的可以嗎？”

        少年從耳根到脖子都燒得通紅。他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微微震顫，昭示著主人內心的不平靜。

        他說：“我、我也喜歡小唯，作為異性的那種，而且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但是。”

        阿綱使勁閉了閉眼，扣住花束下端的指關節用力到泛白，艱難的開口道，“我有時候會想，我什么事也做不好，連下個家里的樓梯都會摔倒，還一直被人嘲笑，和這樣的我在一起的話，小唯也會被連累吧？”

        “我真的可以嗎？每每這么想的時候，先前做的心理準備就會崩塌。其實應該我先向小唯告白的……對不起。”

        他語氣低沉，神色晦暗。

        他面對別人的冷言冷語都可以一笑置之，沒有絲毫脾氣，可卻無法忍受親近的人因自己而被中傷。

        ——明明，那些站不住腳的流言都一樣的不可理喻。

        我喟嘆一聲，伸手掰正阿綱的臉，筆直的看著他眼睛，說：“沢田綱吉，你好像弄錯了一件事。”

        “這個世上，沒有誰能讓所有人都滿意。也不是所有的惡意，都擁有正當的理由。”

        “有些人可能因為你的長相厭惡你，也可能因為你哪天的衣著而厭惡你，哪怕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可能因為虛無緲縹、沒有一點真實性的謠言而討厭你。”

        “那么，夸張點講，你要為這些微小的、可笑的理由，去整容改變自己的相貌，去放棄自己覺得舒適的穿衣風格，甚至跋山涉水，找一個根本不會影響到你、也不會在你今后的人生中有所交集的陌生人，一一向他解釋虛構的謊言嗎？”

        “我不會，你也不會，沒有人會這樣做。”我篤定的說，“你可以從他人批判性的語言里自省獲得改進的靈感，但不能不分好壞只是一味接受，讓它們支配你，使你變得縮頭縮尾。”

        “沢田綱吉，一個人，首先得愛他自己。”

        “而且，你溫柔、體貼、善良、總是純粹的付出又不計回報。”

        我視線移到阿綱手里捧著的花上——大片藍色的滿天星作底，幾朵清純嬌艷的白玫瑰舒展開層層疊疊的花瓣零星點綴于其上，如平靜海面上浮動著的清澈陽光，蔚藍與靚白交織成夢幻的色澤；又如廣闊無垠的夜幕中一片閃爍的銀河星帶，璀璨迷人。

        挑花的時候，花店老板對我說，白玫瑰代表純潔的愛，而滿天星有一種說法是——

        “在我眼里，你比漫天星辰更加耀眼。”

        阿綱驟然身子一僵，我輕輕捏了捏他兩頰，說：“好啦，別皺著眉了，笑一笑吧。”

        他緊緊盯了我片刻，然后，如釋重負一般的松開眉頭，小小的翹起唇角，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像是壓在枝頭上的厚重冬雪消融后，悄悄探出嫩芽的第一抹翠意。

        阿綱臉上不復之前的沉郁，笑的時候微微上翹的眼尾無端給他添了幾分昳麗。

        他眼里倒映著天空的粉金和滿天星的藍，與暖棕糅合在一起，如勾勒了一幅用色大膽又頗具匠心的油畫，而這幅精美的油畫，此刻正捕捉著我的視線牢牢相對。

        徜過的晚風送來他堅定的聲音：“小唯，請你和我交往吧。”

        我于是眨眨眼看他，笑著去拉他的手。

        “好呀。”

        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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