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我不信上帝。
但是我信世上存在著精靈鬼怪。
事情說來話長,我還小的時候,有一次做了一個漫長的噩夢。
夢里有牛角小孩的尖銳哭喊聲,有揮舞綠色大錘身著西裝的惡鬼,有面目模糊的兇狠妖怪。
那些畫面混合著刺耳的隆隆聲像是要劈開頭骨直直澆筑進大腦。
托這個夢的福,我從此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
往事不堪回首。午休時間,我一動不動的盯著塔羅店店主——希子小姐給我們的水晶球,陷入沉思。
據(jù)她所說,貼身攜帶這個水晶球一整天,晚上再去她那作法,就可以驅(qū)邪轉(zhuǎn)運,回歸以往正常的生活。
鄰桌的秋音目光來回掃視著我和水晶球,終于忍不住問剛剛聚過來的阿綱:“沢田,她怎么回事?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跟塊石頭似的。”
“誒?”阿綱怔了怔,訥訥開口大致講述了一遍早上發(fā)生的事情。
秋音聽完一時之間竟有些失語,她揚了下一邊的眉毛:“所以呢?這個水晶球你們花了多少錢?”
阿綱伸出手,比了個數(shù)字。
“一萬日元?!”秋音微微瞪大雙眸,訝異的重復(fù),尾音上揚。
阿綱心虛的用手指擦了擦鼻尖,從褲兜里掏出另一顆水晶球:“是一個水晶球一萬多……”他越說聲音越小。
“你們明顯是被騙了。”秋音干脆利落的下了定論。
“不。”我十指交叉托著下頷,沉沉出聲,“希子小姐一看就很神秘很有氣場,應(yīng)該是個隱世高人。”
“而且,我去網(wǎng)上看了下塔羅店的評價,一水兒的好評,沒有一個差評。”我又補充道。
秋音指關(guān)節(jié)一下一下輕扣桌面,發(fā)出沉悶的“咚”聲。我余光不由飄到她那,就見她向后靠著椅背,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語氣說:“親愛的藤間唯小姐,這世上有種東西叫水軍,更通俗易懂點講,就是托兒的意思。”
阿綱表情瞬間變得微妙,他小聲嘀咕:“等下啊,這段對話怎么感覺好熟悉……”
就在這時,一道明亮的聲音插了進來。
“看上去好熱鬧啊,你們在干什么呢?”
來人熟稔的將一條胳膊擱在阿綱的肩膀上,突如其來、沒有預(yù)警的動作嚇得阿綱身子一顫,如同膽小的兔子一樣整個人登時垮了下來。
——是山本武。
山本武急忙抽回胳膊,迅速拉著阿綱的手臂把他撈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抱歉,嚇到你了,沒事吧?”
“沒、沒事。”阿綱費力的起身。他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瞅了下山本武,神情摻了點迷惑不解——大概是想不通山本武為什么會和自己搭話吧。
“然后,你們在討論什么事呢?”山本武視線下移,瞧見了我桌上的水晶球,咦了一聲,“哪來的水晶球,藤間同學(xué)原來對這個感興趣的嗎?”
于是阿綱不得不又解釋了一遍。
“嗯?這是被人騙了吧。”上一秒才聽完阿綱的敘述,下一秒山本武就毫不猶豫的作出了判斷。
我看了眼不知者無畏的秋音和山本武,沉痛開口:“你們可能不知道,成精的狐貍很可怕的。”
“根據(jù)志怪小說上的記載,碰上它們的人要么是精氣被吸光干癟而死,要么就是肝臟被生生挖出來胸口開了個血淋淋的大洞……總之它們的手段就是很殘忍,非常殘忍。”
說到后面,我語調(diào)有點發(fā)顫。
“……沢田,她是被下了迷魂藥嗎?人的智商怎么能在一夕之間跌到谷底?”秋音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阿綱慢吞吞的組織語句回答:“呃,其實也不是。小唯只是不擅長應(yīng)對靈異事件,遇到了會腦子宕機而已……就像現(xiàn)在。”
他撓了撓臉,語氣帶著些許好笑的縱容。阿綱眉眼低垂,神情放松,聲線溫柔得給人一種仿佛稍稍一擰就能淌出水的錯覺:“我想小唯正處于大腦cpu無法重啟的階段。”
“沢田。”秋音面容嚴肅,可說出的話卻令人聽出一股子調(diào)侃的意味,“知道你們在交往了,所以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吧。”
阿綱困惑的擰起眉,待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后,白皙的面龐轉(zhuǎn)瞬間被緋色染盡。他慌張的擺手,語無倫次。
“咦?啊!不、不是,我我我沒——”
我們晚上再去塔羅店的時候,已經(jīng)由兩個人變成了四人小分隊。
山本武今天恰巧不用做棒球練習(xí),秋音則是想親眼見見希子小姐。
希子小姐視線緩慢掃過我們每一個人,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眼神似乎一下亮了不少:“旁邊兩位也是來做占卜的嗎?”
“不是,是來打假的。”秋音面無表情的回話。
希子小姐:“……”
我看了眼表情變得難看起來的希子小姐,轉(zhuǎn)過身沖秋音悄摸比了個拉上嘴鏈的手勢。秋音撇撇嘴,別開目光安靜下來。
希子小姐勾唇勉強笑了下,朝我們伸出手,嗓音低啞:“水晶球呢?拿過來我看下。”
我虔誠的遞過自己和阿綱的水晶球。
希子小姐涂了艷紅美甲的手指忽上忽下的撫摸著水晶球,闔起雙眸仿佛在感應(yīng)什么,嘴里喃喃自語:“看到了,看到了,我看到了——”
她驟然睜開一雙美目,神神叨叨的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被狐貍纏上的問題了。我看到了你們一片黯淡的命運!尤其是你!”她下巴微抬指向阿綱,語氣低沉,“你的未來簡直就是黑暗無光,看不到一點希望!”
“誒、誒——?!”阿綱吃驚的張大嘴,他尾音拖得很長,神態(tài)肉眼可見的慌亂,“真的嗎?也、也不至于這么慘……”
“不!”希子小姐用力搖頭,悲痛開口,“賭上我占卜師希子的名譽,你的未來根本就是深不見底的泥沼。但是沒關(guān)系——”
她頓了頓,從長桌的抽屜里取出一串用廉價的塑料珠子串成的藍色手鏈,推到我們面前:“有了這個,你就能在你的命運轉(zhuǎn)折點上做出正確的選擇,完美避開灰暗的將來。”
“順帶一提,現(xiàn)在正在絕贊打折中,只要兩萬日元你就可以擁有它。”
場面一時陷入靜默。
離奇的價格和浮夸的演技如同一塊巨石猛地砸下來,砸得人眼冒金星。離家出走多時的智商此刻又倉惶逃竄回了大腦,我開始正視起秋音先前說的話。
——等下,我不會真被騙了吧?昨天還在聽阿綱和奈奈阿姨語重心長的談話,原來回旋鏢扎的竟是我自己?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山本武,他摸了摸下巴,瞇起眼睛唇角一彎,從喉頭溢出了爽朗的笑聲:“哈哈,這個東西聽上去還挺厲害的嘛。”
“不,山本同學(xué),別提厲不厲害了,首先是靠不靠譜的問題啊!”阿綱也清醒過來,抽動著嘴角吐槽。
秋音嘖了一聲,扶了下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拉過我的手臂作勢就要往外走:“夠了,還準備在這浪費時間?”
希子小姐快速的從椅子上起身,挽住我的另一側(cè)手臂,不依不饒的挽留。
兩個人互不相讓,我使勁想抽手,誰料她們倆的力氣一個比一個大,怎么都掙脫不開。一旁的阿綱見狀似乎想要過來幫忙,可一副猶猶豫豫無從下手的模樣。山本武則眼含驚訝,整個人仿佛從始至終都處于離線狀態(tài)一般,遲疑著說:“你們……不是在占卜嗎?為什么突然玩起拔河了?”
不是啊!不是這樣的啊山本!你見過這樣玩的拔河嗎!
“放手吧,先放開我。有話好好說!”我被迫夾在兩個人爭鋒相對、像是能硬生生擦出火花的眼神中間,哭喪著臉喊道。
真的,別打了!
“咦?小綱、小唯?”
女人柔和的聲音倏的從店門口傳來。我循聲望去,提著菜籃子的奈奈阿姨正疑惑的看著我們,她眨了眨眼,幾秒后恍然大悟的笑道:“你們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戲吧?”
奈奈阿姨……應(yīng)該是剛買完菜回家路過吧?
但這真的不是游戲啊!
我欲言又止。原本桎梏住一邊胳膊的手卻驀然間卸了力道,我下意識回頭,希子小姐一反常態(tài),正鬼鬼祟祟的低頭彎腰,試圖用手遮擋住自己的臉。
“啊!”奈奈阿姨視線落到希子小姐身上,驚喜的出聲,“希子小姐,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阿綱驚訝的睜大雙眸:“媽媽,你認識希子小姐嗎?”
奈奈阿姨偏了偏頭,往上提了提菜籃,褐眼彌漫開淺淡的笑意:“旅行回程的巴士上,希子小姐就坐在我旁邊。”
“我們很投緣呢。我給她講了好多事,泰國好吃的好玩的,還有我買的狐貍掛墜……啊,我還給她看了小綱和小唯的照片,她還夸你們長得很有靈氣來著。”奈奈阿姨絮絮叨叨的說著。
阿綱:“!”
我:“!”
所以……根本就沒什么狐貍附身的橋段,她壓根兒就是看準了我們下手的唄?
我怒氣沖沖的瞪向長桌那里,原本貓著身體恨不得把自己縮進洞里的希子小姐在奈奈阿姨話音剛落的剎那,如脫韁的野馬一般,腳下一蹬身影便飛速掠過我面前,還沒等反應(yīng)過來,希子小姐就已經(jīng)跑到了店門口。
——然而轉(zhuǎn)眼間她就被山本武擒住了。
面容俊朗的黑發(fā)少年看上去依舊輕松愜意,手下不斷掙扎的女人對他而言似乎就跟瘦弱得沒有任何殺傷力的小雞仔一樣。他輕巧開口:“這樣就可以了吧?”
我重重點頭,向山本武比了個贊。
結(jié)果,把希子小姐一路護送到警察局后,我們也成功要回了早晨被騙的兩萬日元。
鬧劇結(jié)束后回到家,阿綱隨意舒展開四肢,成一個大字型躺在自己房間的地上,臉上帶著一種處在熟悉地方的閑適和放松。
我打開他放游戲盒的小柜子,指尖掠過一個個透明的塑封,想著借一下他新買的水管工3d世界卡帶,找尋無果后我戳了戳少年軟成一灘的腰,問:“阿綱,水管工3d世界的卡帶你放哪了呀?”
看得出來他并不想起身,僅是懶散的哼唧了一下,閉著眼睛在地上亂摸。等終于從一團團空氣里摸到了游戲機后,他眼皮微微掀開一條縫隙,熟練的拔下卡帶,聲音含糊摻著濃厚的睡意:“給你。”
我接過他遞來的卡帶,又推了推他,輕聲道:“累了嗎?別在地上睡,涼。”
“唔。”阿綱晃悠悠的挪向床,頭困頓得一點一點的,不時打個哈欠。
像兔子鉆洞一樣,很可愛。
我偷偷抿唇笑起來。
他模糊不清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希子小姐說我未來漆黑一片的時候真的被狠狠嚇了一跳呢,還好是虛驚一場。”
“那個所謂的什么命運轉(zhuǎn)折點現(xiàn)在想想也太離譜了。對……吧……”
還沒等我回話,阿綱的音量就逐漸弱了下去,到最后沒了聲響,只余下悠長平緩的呼吸。我靠在床邊,側(cè)首看了眼頂著毛茸茸棕發(fā)、趴在床上睡姿清奇的少年,探出手指,隔著空氣一點一點的描摹他沉靜的睡顏。
他眉型纖巧,睫毛很長。現(xiàn)在合上的眼睛平日里不似云雀那般總是帶著涼薄的殺伐之氣,也不似山本在棒球場上的銳利沉穩(wěn),阿綱的眸子有獨屬于他的特質(zhì)——溫和的、內(nèi)斂的、包容的,叫人能放下戒心信服于他。
沿著中線向下,他鼻梁挺直,唇珠微微突起,下頷線條弧度優(yōu)美,尚未完全長開的面容尤帶著深深的青澀與稚嫩。
耳畔安靜得只能聽到一起一伏的綿長呼吸,心底莫名泛起酸甜飽脹的滿足感。我收回手,下巴墊在屈起的膝蓋上,輕輕呢喃。
“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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