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4章
夏馬爾瞇起眼睛不作聲,撣了撣夾在指縫的香煙,黑色灰燼簌簌往下掉。他靜靜注視我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忽而莞爾道:“隨你。”
簡單兩個字,算是默認了。
他不緊不慢跟在我身后,我跑到十字路口,剛要伸手攔計程車,夏馬爾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他同對面簡短交談幾句,視線轉到我身上,把手機從自己耳邊拉遠。
“不用去警局了。”他揚了揚手機,道,“你的小男友沒事,就是受了點傷,人剛往醫院的方向抬呢。”
夏馬爾說的輕描淡寫,實際阿綱的傷非常嚴重。
全身多處骨折,皮膚到處是擦痕和淤青,腹部甚至有用巨大鈍器擊打出的傷口——好在不是太深,沒有傷到內臟。
見到他的時候,醫生已經給他做了些簡單的傷口處理,人尚在昏迷之中。
本應身處意大利的風太跟在一旁。
據reborn所言,風太在彭格列住了一段時間后并不習慣,還是更懷念在沢田家度過的日子,于是九代目便派人把他送回日本,對外則放出風太依然還在彭格列的消息。
風太回日本這件事也只有少數知曉,黑曜的那些人——六道骸他們卻不知怎么拿到的情報,半路劫走了風太。
reborn肅著張臉,發出一聲極淺的哼笑:“看來六道骸有屬于自己的情報源。”
病床上躺著的少年面龐蒼白,薄唇沒有一絲血色,我默不吭聲地替他整理亂糟糟的棕發,風太亦步亦趨挪了過來。
“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小男孩不安地攪動手指,閉著眼低垂頭顱,像是在等待一頓鋪天蓋地的謾罵。
他消瘦不少,衣服臟兮兮的,小小的臉蛋上布滿了塵土,和我印象里那個可愛漂亮的外國孩子天差地別,幾乎像是兩個人。
——很明顯,六道骸他們不會精心照顧利用完就能丟棄的棋子,哪怕對方是個幼童。
“……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往自己身上攬莫須有的責任。”
話一出口,我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怕嚇到還處于應激狀態的風太,我灌口水潤了潤嗓子,盡力讓聲線聽起來正常一點:“抱歉,我有點事想問reborn,你能……”停頓一下,考慮到風太現在的狀況,還是不放心讓他自己一個人呆著,我改口道,“你能先去找護士姐姐,在她身邊呆一會嗎?”
護士臺就在這間病房對面,打開門就可以看見。
風太乖乖照做,甚至貼心地給我們帶上門。
reborn見狀眼皮微掀,露出那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瞳。
來龍去脈已經聽reborn說了,我極力壓下即將井噴而出的情緒,深呼吸后筆直地注視著他:“所以,你也認同這場九代目所謂的試煉,是嗎?”
傳達九代目命令的是他,引導阿綱去的也是他。
reborn默然片刻,視線來回在阿綱跟我身上梭巡,像是在考量,良久才道:“認不認同不重要。”
“阿綱是彭格列的繼承人,這樣的事必定會發生,無非是早晚的問題。”
他語氣平靜得如同一汪掀不起波瀾的死水。
喉頭似乎卡著一團東西,不溫不涼,難以吐出又難以下咽,哽得人難受。我下意識撫上身后人的手,冰冷瘦長,我不由稍稍收緊力道,就仿佛這樣能讓他暖和起來似的。
“可是我們只是普通學生,以往十四年過得平凡本分,不知道也不想當什么黑手黨的繼承人。”我感到眼眶有些發燙,于是吸吸鼻子,試圖憋回呼之欲出的水汽,“但你們好像沒一個人,愿意去聽聽我們的意志、問問我們的想法。”
每一次的努力發聲,都被選擇性忽視。
reborn垂下眼簾:“這是九代目的意思。”
又來了。
今天一整天,我聽到最多的就是九代目這三個字。
眼前迷蒙的水霧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瞧見低垂的黑色帽檐。心口仿佛刮起滾燙的風,哽在喉嚨的東西終于打破桎梏順著那陣風沖至舌根,然后熾熱燃燒,連吞咽都愈發艱難。
“所以呢?因為他是九代目,就可以憑借一句話隨意更改別人的命運;因為他是九代目,就可以點名讓手無寸鐵的學生去直面逃犯?”
胸口發脹,眼睛作疼。
我一句一句,用盡力氣反駁:“別人的命不是可以隨手擺布的廢鐵,也沒人有資格去敲定他人的人生。”
凍結一般的沉默在病房內彌漫。
窒息的氛圍持續了很久,reborn偏偏頭,忽然開口:“想見九代目,可以。但還是之前那句話——蜉蝣無法撼動大樹。”
他抬手點了點帽檐:“拒絕命運、想要談判,起碼得先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
“恰巧,我是世界一流的家庭教師,十分擅長培養出色的學生。”
他的意思是……愿意幫我?
我眨眨眼,模糊的視野看不真切。reborn像是笑了,又好像沒笑,他聲音罕見的帶了點溫和,輕得如同嘆息。
“——有正確的堅持是件好事,唯。”
reborn走后幾個小時,阿綱悠悠轉醒。
窗外夜幕初上,屋內沒有開燈,一片昏暗。少年呢喃著睜開眼,艱難坐起身,面色茫然。
我冷不丁出聲:“來談談吧。”
他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整個人震顫一下,循聲望來:“咦、咦?小唯?我這是在……”他環視打量周圍,“醫院?”
我沒接話。
阿綱似乎終于察覺到些許不對勁,他抬手開了燈,許是我表情真的很難看,他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小唯?”
“嗯。”我淺淺應聲,直截了當問,“為什么要瞞著我去黑曜樂園?”
其實我心里有答案,也幾乎能猜得到他的回答——
“對、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他不安地看著我。
果然。
“我現在也很擔心。”我目光在他打著石膏的胳膊與大腿上轉了一圈。直至此刻我也能清晰回憶起夏馬爾告訴我這件事時,整個人仿佛被投進深海的驚慌與惶恐。
只要稍稍一想,那些猶如海水擠壓五臟六腑,叫人幾欲作嘔的不適感又再次卷土重來。
我舔舔干澀的唇:“你不說,不代表事情不會發生,尤其是你現在這副躺在病床上的樣子,我沒有辦法不擔心。”
他垂眸:“……事件解決后就能歸回正常,我想保護好你。”
這句話一下子像是點燃了火藥的引線,從早晨開始一直努力壓抑在心底的情緒瞬間爆發。
“可是我不要。”我抱著雙肘,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定定注視著少年惘然無措的臉龐,話語在舌尖滾了一圈又被咽下,喉嚨里泛起苦澀的味道。
最終,那些詞句盡數化為一句短小的——
“我不喜歡這樣。”我說。
自打有記憶以來,我幾乎大部分時間都跟阿綱一起。
上學、放學、休息,到最后奈奈阿姨干脆直接買了許多同款的小衣服,旁人總調侃說我們黏糊得跟雙胞胎一樣。
五歲時我跟同班的人打架,他罵我沒人要的野孩子,那會父母剛離家,我格外敏感,總覺得他們不久就會回來,因此咬住那人的胳膊死活不肯松口,阿綱不會打架,急得在旁邊直轉圈,后面才想出辦法——抄起沙丘上的鏟子一邊鏟土一邊往那人身上潑。
六歲那年,奈奈阿姨突然發起了燒,深夜下著大雨,她燒得厲害,我與阿綱冒著砸在身上的雨簾子,無助地去一戶戶敲鄰居家的門。
十二歲,阿綱最喜歡的一款游戲相隔十年終于再次發售新作,為了搶首發特典,他第一次產生逃課的念頭。學校的墻矮,他沒搬扶梯,自己一個人費力地往上攀爬,我蹲在草叢里給他把風,沒想到他卡在墻頭,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被巡校的教導員逮個正著——后來他實在憋不出檢討,還是我幫他寫的洋洋灑灑四千字檢查。
十三歲我生日,他捉了滿滿一瓶的螢火蟲,又買了星空燈。晚上把我拉至他的臥室,窗簾一拉,星空燈射到墻壁與天花板上,整個臥室登時變成布滿繁星的夜空,點點螢火像是天空飄灑的星屑,星河金海被裝在狹小的一方空間中,近得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一點冰涼的溫度。
十四歲,他被幾個男生關在體育倉庫,沒帶手機,我找了他整整一節課才找到。他渾身濕透,明顯是被人潑了一身的水,卻還固執地同我拉鉤,讓我不要告訴奈奈阿姨,一副我不答應就不走的架勢,我沒辦法,只能應了下來,轉頭悄悄打聽加入學生會的要求——并盛的不良不敢多惹和風紀委關系匪淺的學生會。
回過頭來看,才發現他貫穿了我至今為止所有人生的片段。
已經度過的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壞的童年,擁有金黃陽光與淺白校服一角的青春。
既是家人、朋友,也是戀人。
無論大小,無論開心悲傷,我們總是一同走過。
“我想你能多依靠我一點,能多與我商量,不要像這次一樣瞞我。”眼眶又逐漸開始發燙,飽脹的淚腺彌漫出一點濕意,我掐把掌心,企圖通過刺痛平復情緒,“我的世界也很小,只有你跟奈奈阿姨,不希望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出事。”
“太危險了。”少年極為認真地說。
我想起reborn說的,起碼得先能自保。
——他說得沒錯。
“你同意獄寺跟山本跟去,卻獨獨不告訴我的原因,是因為我完全沒有戰斗能力吧?”我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關鍵,“體能不行,我可以練;不會戰斗,我可以學,比起這些,我更討厭被拋在一旁、被蒙在鼓里讓別人保護。”
“我不需要你一味為我受傷犧牲,未來的路很長,我更期望能跟你并肩同行。”
純白的燈光描摹出他清雋的面龐。阿綱眨眨棕眸,漂亮的眼瞳隱約泛起一層淡薄的霧氣,在燈的映照下折射出粼粼的光,一瞬又像是鷹隼擊打湖面,碎開滿池的月色。
“……好。”他啞著嗓子。
我扯出一個笑,但我猜那一定不好看,于是我擁抱住他,不讓他瞧見自己比哭還丑的笑:“黑曜的事你已經做得很好啦,辛苦你了。”
阿綱的手輕微的顫抖起來——也許是因為劫后余生的慶幸,也許是因為生死一線的害怕,忍耐許久的眼淚因為他小小的動作打開某個瀕臨崩潰的閘門,一下決堤而出。
我小心避開他受傷的地方,轉而安撫地揉了揉他的腦袋,抑制住哭腔,笑道:“我親愛的男朋友,謝謝你完好無缺地回到了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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