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彥離開了。我聽著她的腳步聲，數著她的步子，算著距離，才終于平息自己自己那顆要按捺不住的叫囂著的心。葉彥走遠了。

        我知道我這樣真的很不正常，雖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但是這并不妨礙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鐘情妄想癥犯了，怎么見一個就覺得喜歡呢。

        這是一個很不正常的表現。

        這是幾年前，我的鐘情妄想癥其中一次發作后，李塬告訴我的。

        我恍惚覺得，他好像是在帶我認識這個世界，而認識這個世界的第一步就是，明白群體特征和個體特征。

        在那天，當陽光從窗子里照進來的時候，我終于不覺得它浪費了。我帶著一種愉悅的心情，望著窗外被陽光籠罩的鵝黃和深綠，第一次感覺自己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長著四肢頭臉的只會呼吸的擬人機器。

        那種感覺就像是恍若新生。

        我并不清楚我的想法是什么，我只知道，那種是一個讓我開心的物資。我應該抓住。

        從那時起，我會渴求對人類這個大群體的認知，幻想著自己有一天成為其中的一員。

        那時候的我，一定很快樂，而不是蜷縮在這樣一個狹小的角落，暗淡著自己，消耗著自己。

        “強迫癥犯了？”李塬攜著他的病歷本，踩著皮鞋，人模狗樣地向我走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一個形象，給人一種斯文文弱的感覺，但是他做事可一點都不文弱。

        我還記得當初他雷厲風行地將我的人格全部強迫性地融合。

        “嗯。”我掙扎地坐起。躺著的感覺其實并不是很好，或者說我不喜歡躺著的感覺，甚至可以說得上厭惡了。

        每當我被李塬那群醫生折磨的時候，我常常會被摁倒在一張我覺得格外長格外寬的床上。

        我可以在上面疼到翻滾（我以為自己在翻滾），想逃卻根本抓不到邊際的床。

        實際上那張床僅僅是一張普通的單人床，卻并不是普通的單人床。

        它承載在許多痛苦和絕望，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丟下來的祭臺，要我們這些信徒去為祂提供祭品。只有質量上乘的祭品才能被選上——無與倫比的痛苦和密不透風的絕望。

        這里的每一個病人都是這樣的，日復一日，生了又死死了又活的感覺，除了讓人發瘋好像也別無選擇了。

        哦，有哦，就是控制自己發瘋，或者說，摸清楚自己的瘋的所有底細。這就是我們的游戲。

        就像剛剛——

        其實強迫癥還沒犯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木僵過去了，我雖然很難受，但是我不想以這種形象面對葉彥，我會覺得很狼狽，這樣的我很狼狽。

        很奇怪，我在葉彥面前十分在意自己……自己的任何。

        所以，我逼迫我自己去想，去信，去暗示自己：我的強迫癥犯了。

        當“我吃了東西就會死”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飛速地占據了一席之地的時候，我明白我的暗示起了效果。

        這時能與之抗衡的念頭就是：

        我要她走，離狼狽的我遠一點。

        這才讓我不那么……不正常。

        “過了？”李塬訝異地看著，上前用手拖住我的腰，他的動作很輕柔，像是爸爸照顧女兒一樣。

        我被我神奇的比喻給逗笑了。

        也覺得這個我習以為常的動作好像確實有些不妥——對于已經長大了的我。

        “嗯。比之前作時間短了不少。”我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將黏在背上的病號服撕下來，然后假裝漫不經心地推開了他的手。

        干涸的布料沾在皮膚上被撕下來的一瞬間讓我有一種舒適的感覺。

        我悄然地瞥了李塬一下，發現李塬好像根本沒有把那個動作放在心里。

        呵！我就不該自作多情去認為李塬對我有什么感情！

        “我好熱。”我對李塬道，用眼神示意他干活，用語言控訴他“虐待”我的行為。

        我看著李塬一直盯著我像是對被我趾高氣昂地指使他干活的行為感到不滿。

        我很開心。

        我看著他那張吃了憋的臉就忍不住感到暢快。

        為了不被李塬發現我的愉快，我只好低下頭，用角度來遮住嘴角的弧度。

        “你現在不能吹風扇，不然容易感冒，嬌滴滴的大小姐，你可是我的心頭寶，一級保護動物，”李塬不爽了就會在那里跟我忿，我“嘁”了一聲，不想理會他。他繼續道:“你生病，我會被扣工資的。”

        “那就扣，多扣點。”我抬起朝他笑，“最好需要自己倒貼到沒飯吃的那種結果。”

        “你好惡毒。”他心痛地痛斥我。

        “謝謝，都是你教得好。”我欣然接受。

        我下了床，徑直走向了風扇開關出，將其開到最大。

        當涼風掃過房間，掃過我的臉的時候，我奇跡地沒有覺得風扇的聲音沒有令我更加浮躁而是人我浮躁的心情平定了下來。

        真是奇怪又不可捉摸的感覺。

        “我可不管我生不生病。”我舒服了之后才看向眼前這個想要敲死我的醫生。

        “醫生啊，你這么厲害一定不會讓我生病吧？”我身向前傾，笑著看著李塬。

        “自己作的死還想別人阻止你不死？”李塬推了推他的小黑框。

        這個小黑框真的是太有標志性了，這玩意兒可是陪了他五六年了。

        我記得他上一個小黑框的報廢是因為我的躁郁癥發作了，一個沒忍住，一腳踩壞的。

        “我可沒叫你治，就你這種醫術，我怕你把我治沒了。”我絲毫不掩飾我對李塬醫術的懷疑。

        “說吧，什么請求，我開心了會大發慈悲的幫你的。”李塬也曉得我的德行，呵呵一笑，往后一仰，頗有一種“你來求我啊”的陣仗？

        我有些無語。

        “你這是什么表情誒？”我不滿的問道。

        “對你不屑的表情。”李塬飛快地推了一下眼睛，仿佛很斯文的樣子。

        我特別唾棄他的那種假惺惺的作態，真是令人作嘔。

        “哦，這樣啊，我原來看著你跟我在一起‘工作’那么多年，還想幫幫你，沒想到啊……當事人都不在意，我干嘛著急啊。”

        我悲傷地嘆息。

        “你想干嘛？”李塬看著我做作的樣子，終于看不下去了。

        “呵，現在想到我的好了？之前干嘛去了？”我的表情跟他之前的表情如出一轍。

        就差臉上貼著四個大字了——不屑一顧。

        李塬：“……”

        我看著李塬癱著個臉，像是靈魂早已麻木，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但是我感覺這種情緒李塬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

        果真，我聽見李塬道：“求求了，求求你告訴我，好心的大小姐，請救我的命呀。”

        啊，好諂媚的語氣啊。

        我快活地想到，我的表情瞬間就不一樣了，我很是滿足地對他道：“這不對了嗎？”

        我的語氣帶著欠揍的傲嬌：“既然你求我的話，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吧。”

        “嗯，嗯，姑奶奶請說。”李塬忙不迭地點頭，早已習慣我發完病后的每一出戲。

        我想李塬現在一定是這樣想的：為了工資拼了！

        但是我像是會在乎李塬生死的人嗎？明顯不是。

        所以我就……

        “帶我去吃幾頓火鍋。”我的語氣歡快，甚至有些止不住的上揚，“吃完了，我就出汗了，出汗了，我就不容易感冒了，感冒這件事呢，就是小概率事件了！”

        “那要是感冒了呢？”李塬很是配合我。

        “感冒了？”我有點苦惱地皺了皺眉頭。

        在我的刻板印象中，感冒并不算生病。

        所以，我也不在乎了：“這種扣工資小概率事件偏偏被你給碰到了，那就是你自己運氣不好啦！”

        我覺得我的邏輯十分的清晰，但是看到李塬那一臉“震驚，原來我還是沒有看懂我的病人”的表情，我就覺得很疑惑。

        “怎么樣？”我出聲，“我都這么為你考慮了，表示表示？”

        “可，可是可以，”李塬頭疼的按了按自己突突突的太陽穴，“可是葉彥她不讓你出醫院啊。”

        我懵了，有些不可置信，在療養院不可一世的李塬大醫生現在跑葉彥這里打工，竟然打出寄人籬下的感覺了:“你還能人我被別人囚～禁啊！這么刺激的嗎？你啥時候這么從心了？”

        然后我看了一眼李塬黑下來的臉，繼續笑，雙手捧臉作崇拜狀:“她真厲害，她怎么不是我的醫生呢？如果她是我的醫生的話，我相信我會跟她相處的很愉快的！”

        李塬越不開心，我就越開心。

        李塬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的話緊跟著出去：“我之前就不用天天面對你這張又老又丑的臉了。”

        其實李塬并不是很丑，他也不普通，可就是好好的一個人，偏偏長了一張不會說話的嘴，這也是這家伙母胎solo到現在的原因。

        真是太可憐了呢！

        我真的一點也不同情這個活該的玩意兒。

        “那你得好好的在投一次胎了。真是對不起。”李塬咬牙切齒，笑容和熙，職業操守頂頂的好。

        “你說的也是。”我附和，男人嘛，特別是大齡單身男，特別需要別人的附和和贊美來建立起自己的自信心，“好了，言歸正傳，不許打岔啊！我警告你。到底帶不帶我去吃火鍋？”

        “帶帶帶。”李塬知道我要跟他死杠到底了，直接休戰。

        “我等你的好消息哦！醫生！”我朝他拋了一個為了惡心他的wink，然后翻臉不認人了：“你現在可以出去了，我要換衣服，保證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丟你的臉。”

        “先把例行檢查應付一下吧？小祖宗。”李塬看上去有點心累。

        “吃完看我心情。”我哼了聲，不想配合。哼！剛剛還不愿意帶我去吃火鍋的人，我才不會對他有好臉色，“要不你糊弄糊弄，反正我什么樣，你應該是特別了解的叭！醫生醬。”

        李塬拿著板子，離開了病房，一臉“神經病我實在理解不了”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的魂不守舍。

        我看著他的背影，一些擔憂，這孩子不會被我玩傻了吧？

        我又搖了搖頭，對著一直守在旁邊的一坨糊糊：“反正玩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會傻的對嗎？”

        我聽見了附和我的回復。

        我好不容易爭取的一次出去玩兒的機會，不能這樣浪費，我扭頭，對著旁邊的虛影開口：“好久沒有活動了，我需要出去活動活動，我想吃東西……”

        我獨自反復叨念著，這樣強迫性的心理暗示雖然很困難，但是有用。

        虛影的嘴沒有動，可是我聽見了一個嬌俏的女人的聲音：“對呢，快點出去玩吧！在這個破房子里待著做什么？有好多地方還沒玩，好多東西還沒吃呢！趕快出發吧！”

        我感覺我的大腦已經被我麻痹的時候，才拿出我壓箱底的衣服，換上，希望自己可以美美地出門，不狼狽地回來。

        我終于來到了火鍋店，李塬還是比較豪的，給我定了一個小包間。

        啊！有錢人的生活就是好，花有錢的社畜的錢的感覺更好！

        在此感謝社畜李塬對這次火鍋的傾情贊，鼓掌鼓掌！

        本該美美的吃上一餐的我卻碰到了一個不速之客——吳逸垣。

        這個人呢，就讓我格外的討厭。

        我跟他跟熟悉，因為是病友，所以一起發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在一起發瘋這件事情肯定會促進我們倆的友誼，但為什么我會如此討厭他呢？

        因為他背叛了我們革命性的友誼。

        真是太可惡了。

        當我一頭扎進充滿我快樂源泉的包間，飛快地念了一串菜命的時候，李塬才緩緩踱步進來。

        他慢悠悠地像是一個古稀之年的老頭子，比穆老爺子還大的那種。

        我就不喜歡他這假假的感覺，于是……

        我抬起頭歡快的對他道：“你好像老大爺啊，慢吞吞的，你不吃清湯吧？嗯！我記得你不吃清湯，所以我就全部點麻辣的啦！”

        我的目光凝結：“他怎么來了？”

        我看見李塬后面的人，心情瞬間就不美妙了。

        “穆席，好久不見。”吳逸垣朝我溫和地笑了笑，笑得我已經按捺不住想要揍他的念頭了。

        “你吃錯藥了？還是忘記吃藥了？跑到這里影響我吃飯的心情。”我站起身來，上前幾步，然后親切又友好地問候了他幾句，蓄勢待發地揉了揉拳頭，臉上還掛著我的招牌笑容，溫和道。

        然后晃過了吳逸垣身前的李塬，上來就是發了狠的一拳：“你還敢來？”

        吳逸垣被砸了肩膀，退了幾步。

        其實我很不滿意的，因為角度沒找對，拳頭從吳逸垣的臉上晃到了肩膀，力道給卸了一大半，不然他何止是退幾步啊。

        我看著吳逸垣揉著肩膀，然后自己落了席，真的非常的不禮貌！我極度地看不慣！

        “消消火。”吳逸垣看著我，仿佛我跟他很熟道，“別炸毛了，我是來跟你說事的。”

        他的語氣一如當初，好似什么事也沒發生過。

        我最討厭他們這種惺惺作態了。

        “你能有什么事好跟我說的，怎么干爹又作妖了？要我幫忙？求我啊。”我回到了我的位置，冷不冷丁地沖著吳逸垣和李塬呵呵一笑，看著吳逸垣那張熟悉的臉，不爽道。

        這時，服務員敲響了包間門，得到準許后，便飛快地進來把料底調好，把菜放好，走前留下來一句：“祝用餐愉快。”

        服務真周到。

        “這家店不錯誒，你在哪找的？”我歪頭問李塬。

        沒錯，我就是想要冷落吳逸垣。

        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這種問題竟然還可以搶答！

        “這家店是我開的。”吳逸垣的聲音從一旁幽幽響起。

        “哦……”等等，好像什么不太對勁。

        我還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是李塬接的話。一抬眼就看見李塬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情況有異。

        “你開的？”我有點驚訝，這貨跟我一起的時候，可是那種“窮的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吊兒郎當樣。

        我忽然反應過來。

        “你把我賣了就換來一家火鍋店？”我痛心疾首，“虧了虧了。我決定了，你在我厭惡的東西里排行第一，比我厭惡的牛排還前一位。”

        “請你吃這頓火鍋？”吳逸垣涮著肉，口氣淡淡的，但是一下就戳中了我的死穴。

        “你是個好人。”我安分了，我樂呵了。

        火鍋永遠是我快樂的源泉。

        火鍋被吃得七七八八。

        我看著吳逸垣放下筷子要開口了的時候，心中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得來。

        果不其然。

        “你跟葉彥合作了？”吳逸垣擦了擦嘴，拉了一罐椰汁遞給我，“解辣。”

        我接過，喝了幾口，大大方方地不掩飾道：“嗯。”

        “她委托我搞你。”吳逸垣看著我眨了眨眼，聲音中帶著一些期待和笑意。

        我知道，他想看我出糗。

        但是我會讓他得逞嗎？當然不會。

        我早就料到葉彥不會那么老實的，只不過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不過我現在也在思考，跟葉彥合作究竟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到底是說好的合作反倒是在害我？還是一起合作雙贏呢？

        我垂眼，想要捋一捋自己的思路。

        究竟是合作還是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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