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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三 兩線


  李從璟從將按后走出,兩步走到沙盤前,指著沙盤中澤州各鎮(zhèn)道:“除潞州城外,潞州轄內(nèi)駐軍在一個指揮以上的方鎮(zhèn),共計六個,有鎮(zhèn)軍共計四千余;澤州之外,轄內(nèi)駐軍在一個指揮以上的方鎮(zhèn),共計五個,有鎮(zhèn)軍三千余。諸位可都看清楚了?”

  “清楚得很!”諸將道。

  沙盤上標示的不僅有方鎮(zhèn)位置,還有駐軍數(shù)目,是以諸將一眼看過去便明明白白。

  李從璟接著道:“此番出征,晉王授我臨時轄制澤潞各鎮(zhèn)軍之權(quán),除澤州各鎮(zhèn)鎮(zhèn)軍有防衛(wèi)李董聯(lián)軍的需要,暫時不可輕動外,潞州各鎮(zhèn)鎮(zhèn)軍,本使都要令其盡出其軍,來此與我等匯合,再謀統(tǒng)一馳援澤州!”

  “但凡州內(nèi)各鎮(zhèn)鎮(zhèn)軍,皆受命于各州節(jié)度使,潞州轄內(nèi)的這些方鎮(zhèn)軍,都是李繼韜黨羽無疑,他們恐怕不會乖乖聽命前來受都指揮使調(diào)遣。”李紹城與李從璟關(guān)系親近,是以將疑問直接說了出來。

  李從璟微微一笑,道:“他們?nèi)羰锹斆鳎袷貢x王令,自然好說,若是鐵了心跟李繼韜叛國,那留給他們的就只有一條路。我可不是請他們來喝茶,我是帶著大軍來的。”

  蒙三恍然大悟,“都指揮使這是要火燒李繼韜的屁股啊!”

  “攻掠潞州各鎮(zhèn),孤立潞州,這個消息要是傳到李繼韜那里,真不知這龜孫子會是什么表情!”有人已經(jīng)陷入意淫中,嘿嘿陰笑起來。

  李從璟邁步重新走到將按之后,開始宣布軍令,“眾將聽令!”

  “在!”

  “李紹城,著令你率馬軍一個指揮,并步軍前、后指揮,明日從西門出發(fā),一路收攏、攻克華坪、槽鄉(xiāng)、荷城!”

  “得令!”

  “本使親率馬軍一個指揮,并步軍左中右指揮,明日從東門出發(fā),一路收攏、攻克三關(guān)、茅城、青河!”

  “大軍行動,以二十日為期,二十日之內(nèi),必須攻克所有城池,然后于潞州城前匯合!”

  “得令!”

  軍令下達,諸將俱都領(lǐng)命而去。

  軍中-將領(lǐng)散去之后,廳中便只剩下軍情處人員,李從璟在將按后坐下來,招呼桃夭夭問道:“今日澤州情景如何?”

  桃夭夭迫不及待將頭盔取下來,甩了甩一頭亂糟糟的長發(fā),聞言回答道:“沒什么意外情況,李董聯(lián)軍這幾日攻勢甚急,看那樣子是想及早將澤州拿下,但澤州堅固,裴約準備也算充分,戰(zhàn)斗雖然慘烈,城池卻穩(wěn)如泰山。”

  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從璟也不做什么評價。

  桃夭夭見李從璟沒其他問題,便補充道:“不過自打進入潞州地界后,安義軍游騎遍布各地,斥候都捕殺也算賣力了,卻有殺之不盡的意思。”

  李從璟笑道:“李繼韜攻打澤州,唯一擔心的便是我百戰(zhàn)軍,怎么都會多花點力氣來掌握我軍動向,不足為奇。”說到這里,叫來傳令兵,“讓孫二牛加把勁兒,不能放過一個安義軍游騎。”

  安排好諸事,就等明日攻打各鎮(zhèn)了,李從璟拍拍手準備去休息,看到桃夭夭身旁一直安安靜靜站在那里的第五姑娘,笑著道:“第五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jié)束訓練,正式執(zhí)行任務了?”

  軍情處銳士都有選拔要求,用來確保人員素質(zhì),是以李從璟有此一問。桃夭夭瞧了不敢直視李從璟的第五姑娘一眼,為她美言道:“這丫頭可是聰明得很,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卻也都拿得出手,更難得的是在訓練中很能拼命,現(xiàn)在除了莫離,她大概算是軍情處第一才子了。”

  “哦?那倒是難得,怪不得你將她帶在身邊。”李從璟很清楚,琴棋書畫都精通的女子,在軍情處這樣一個工作特殊的部門,意味著什么,那不是“有用”兩個字就能概括的,況且第五姑娘還年輕,在降低對手防范意識上更具備先天優(yōu)勢。

  第五姑娘這小妮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著頭,臉色微紅。

  李從璟忽然輕輕嘆了口氣,望著第五姑娘柔聲道:“你年紀還小,選擇多得很,本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沒必要進軍情處過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李從璟話剛說完,第五姑娘立即抬起頭,握起小拳頭,堅定不移道:“我不要做普通人,我要做軍情處銳士!”

  她這模樣嬌憨可愛,逗得李從璟和桃夭夭忍俊不禁。

  李從璟腦中靈光一閃,對桃夭夭正色道:“其實軍情處可以多吸納一些女子,在情報工作上,女子有著許多先天優(yōu)勢。莫離現(xiàn)在不在,這件事你放在心上,著手去辦一下。不過有一點要求,軍情處的女子,身手一定要比男子更過硬。”

  桃夭夭在軍情處混了半年,早已是老鳥,立馬領(lǐng)會到李從璟的意思,妖媚的眼睛瞟了李從璟一眼,“你這腦子怎么長的,鬼主意層出不窮。放心,這件事好辦得很,交給我就是。”

  話說完,桃夭夭的眼神卻沒離開李從璟的臉,目光左三圈右三圈游離不定,那神情好似要將他腦袋扒開,看看里面是怎么一番情況。

  觸及到桃夭夭的目光,李從璟沒來由打了個冷顫。

  軍情處多訓練女子成員,這件事在李從璟這也就是靈光一現(xiàn),說給桃夭夭聽之后就沒再理會,又去思考其他事了。但他這時怎么都不曾預料,就是他這靈機一動,日后將帶給他的對手們一個個怎樣的噩夢。

  …………………………………………

  澤州。

  莫離站在高大的城樓前,一手輕扶著女墻,眺望城外。

  在他身周,首先入目的不是一排排手持各色兵刃、凝神戍衛(wèi)城墻的澤州軍士,而是一片鮮紅的顏色。無論是女墻,還是馬道,亦或是將士鎧甲上,都是這樣的鮮紅。

  那是血。

  大大小小的血跡幾乎覆蓋了每一寸地方,新舊混雜,中間還散發(fā)著刺鼻的腥味,讓人聞之欲嘔。在這密布的血跡中間,不乏斷肢殘骸以及五臟六腑。城墻有些地方已經(jīng)破損,露出些許缺口,大的地方用木質(zhì)女墻塞住,小地方則無暇理會。

  “噗”的一聲,一大盆水從一名澤州軍士手中倒出,沖散了馬道上的鮮血和殘肢,“快,趕緊把血跡沖散清洗一遍,免得待會兒走在上面滑腳!”

  大量民夫涌上城頭,一盆盆水倒在馬道上,又被后面的人用竹掃帚快速掃開,水波流蕩,從各處集中到洞口沖下城頭。

  清掃的工作只是略微為之,這幫民夫馬上又跑下城頭,將滾石檑木等守城器械搬上城頭,碼放在女墻后面,“快,快點,再去將銅汁抬上來!”

  城頭上人影撞撞,你來我往吵鬧異常,其中不乏將官的呼喝聲,兵器甲胄碰撞聲,腳步聲,喊叫聲。

  有傳令兵騎馬從莫離身后奔馳而過。

  莫離低沉的面色中有幾分蒼白,垂下的右手緊緊攥著折扇。這已不是他第一次在城外敵軍攻城間隙走上城頭,初次走上城頭,眼見城內(nèi)外的血水尸骸,他吐了一地,而現(xiàn)在,他已能對此勉強坦然處之。

  城墻上還好些,城墻腳下就有些不堪入目。

  李董聯(lián)軍的尸首在城墻腳下橫七豎八鋪了一層,鮮血早已將城墻腳下的泥土染成紅色。那些尸首中,若是一箭被射中了喉嚨,那都是死得幸運些的,多得是被雷石砸中全身開裂的,腸子撒了一地,被利箭射成刺猬,被狼牙拍拍成篩子的多不勝數(shù),更有一些尸體,都被踩爛了。

  鐵箭插在地上、尸體上,如同荒地野草。

  尸體中間,毀壞的云梯、兵器散落各處,壕溝或被泥土或被棚車填平,棚車給火箭射中,這時還在稀稀落落冒著火苗與黑煙。

  “這是戰(zhàn)爭……”莫離有些失神。

  裴約帶著一群軍士走過來,甲胄在行走中乒乓作響,在他后面,大批民夫抬著籮筐上來,籮筐里面裝著饅頭清水肉食,熱氣蒸騰。

  民夫們一上來,立即忙手忙腳將這些吃食發(fā)到軍士手中,不停招呼他們慢些吃,但這些大戰(zhàn)之后腹中空空的軍士,一拿到肉食就拼命往嘴里塞,也不管嘴里裝不裝得下,哪里會聽民夫的勸。民夫們無奈,只得趕緊送上清水,嘴里不停說著“苦了你們”之類的話。

  裴約站到莫離身邊,隨手遞給他一塊饅頭,和他一起眺望城外,道:“參軍大可不必上城墻來,你在城中安歇便可,這里有裴某在,參軍不必擔心!”

  莫離接過饅頭,輕輕咬了一口,仍舊是微笑道:“澤州城有將軍固守,自然無懼賊軍。只是將士血戰(zhàn),在下卻龜縮城中,這種事卻是無論如何做不出來的。”

  裴約正想再說什么,身旁軍士忽然指著城外大聲道:“將軍,賊軍又來攻城了!”

  莫離和裴約一起望向城外,果然就見李董聯(lián)軍又開出大營,向城墻逼近過來。

  裴約將饅頭塞給身旁軍士,大喝道:“賊軍攻城,各部準備迎敵!”

  莫離身旁一名正抱著長戈吃飯的軍士,聞言立即站起身,喝一口水,將最后一個饅頭整個塞進嘴里,催著面前的民夫趕緊下城墻去,自己轉(zhuǎn)過身,握緊了長戈面向城外,只剩嘴里艱難咀嚼著占據(jù)了滿滿一嘴的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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