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雪。

下了下來。

蓋住了砂礫，蓋住了泥濘，蓋住了血跡。

像是有一只畫筆，沾滿著厚厚的白色顏料，一筆一筆的在這方天地間涂抹。

每一個角落都要畫到。

畫啊畫啊。

黑色的茅草屋畫上了白頂。

黑色的礦土，抹上了白色。

后半夜，更冷了。

茅草屋里匠人奴隸們互相緊緊的挨著，靠著身體的熱乎氣取暖。

白發鐵匠半夜總咳嗽，所以他避到了角落里，可是身后還是挨著人，那個獸醫阿春在他咳嗽的時候會給他拍一拍后背，他以為他睡不著的，結果不知道什么時候睡過去了，這會子又被凍醒了。

他感覺他后背挨著人，只是此刻也不熱乎了，冰涼涼的，像是挨著一具尸體。

聽著外頭的風聲，嗚嗚嗚嗚，像是老天爺在哭一般。

白發鐵匠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

好冷。

他想到了崽崽說的，她鄰居的老阿公是凍死的，臨死前，懇求家人把他的尸體燒了，烤火，可是烤很久。

他當時聽的時候，腦子像是被沉重的敲了一記，覺得像是可怕的傳說。

可是此刻，他瑟瑟發抖。

他聽到了周圍有人在輕聲的呼喊，似乎是在喊冷，又像是夢囈，不知道在說什么。

外頭風聲嗚咽，里頭夢囈哀嚎。

原來，這才是蠻荒的生活嗎？

他睜著眼，睡不著了。

……

此刻，天地太安靜了。

忽然他聽到樹枝斷掉的聲音，啪嗒一聲，接著又沒了。

他瑟縮了一下。

然后就苦笑。

自己堂堂北原第一勇士，樹枝斷掉的聲音都能嚇到，太可笑了。

可是接著，他又聽到嗚嗚嗚的聲響，這次，不是風聲，似乎真的有人？在叫？還是哭？

可是聽著聽著，白發鐵匠，忽然面色變了。

不是人哭，不是風聲，是狼群，狼群在嚎叫。

怎么會有狼群的聲音？

這一刻，似乎身邊的人都睡死過去，只有他醒著，若是狼群來了？

狼嚎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似乎都到了茅草屋門口。

他甚至感覺到門口就守著一群狼。

他如墜冰窟。

不僅僅身體冷，心更冷，他想掙扎，可是身體卻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完全動不了，只有意識在瘋狂的掙扎一般。

這時候，茅草屋的破門簾忽然被掀開了，灌進來一陣寒風，夾著雪花，外頭居然下雪了。

狼居然還會開門？

狼難道化身成人了嗎？

這一刻北原王的身體都僵硬了，然后就感覺身上被蓋上了東西。

接著門簾落下，那狼人走了？

又是一聲樹枝吧嗒的斷裂聲音。

接著他聽到外頭有人說話聲。

“阿狼把火燒旺一點，沒有想到下雪了，可不能把這些人凍壞了，葉先生說了，人是最寶貴的財物，凍壞一個都不行。”

“知道了，我偷偷帶了一個兔腿出來，一會烤一下，我們還能吃個夜宵，話說我們這個點來干活，有兩倍工分吧，真好啊。”

“那是，有好事，我第一個想到你，給大家被子都蓋了嗎？”

“蓋了，不會凍壞的，我們以前沒有被子不是也扛過來了，現在日子好多了。”

……

又是一聲啪嗒，接著又噼啪一聲，不是樹枝斷裂，而是火燒起來的聲音。

白發鐵匠感覺自己身體暖和起來，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天亮。

天地都被雪蓋住了。

大家醒來，看到身上多了厚厚的被子，很是驚訝。

再出茅草屋，發現外頭白雪皚皚的世界，更是嚇一跳。

下雪了呀。

信徒們發現身上多了被子，感激不已，感謝佛祖，感謝明正大師。

左耳族人發現身上多了被子，他們更敏銳，實際昨晚就發現了，不過發現對方只是給他們蓋被子，沒有想殺他們，不是魔鬼派來的，是草鼠阿七派來的，他們就安心的睡過去了，感謝草鼠阿七，感謝草鼠部落。

匠人奴隸們發現身上的被子，那老奴隸看到自己手上，手掌展開，居然真的不再流血了，喜極而泣。

感謝老天爺，感謝草鼠部落，感謝公主大人。

蒼鷹部落人也得到了被子，雖然他們衣著厚實，可是蓋被子還是不一樣的。

可是他們醒來，看到身上蓋著的破補丁被子，還是嚇一跳。

暖和的睡過頭了。

誰給他們蓋的，居然沒有注意。

而且這被子真的好破啊，他們居然緊緊的拽著抱著？

然后出來發現，外頭下雪了，天地白茫茫的，昨天是摸黑到的，也不知道這里具體是怎么樣的。

沒有想到走出來，居然發現，外頭很美。

雪中還有一棵樹，特別大的大樹，一眼望去，好美。

不遠處還有一條河。

而再遠的地方有一片山。

草鼠部落里頭，似乎也很整齊，有房舍的尖頂，錯落有致，他們只是在部落門口，看了個大概。

然后就看到有一群人在那大樹跟前排隊，不知道干啥，他們好奇也跟了過去，一起排隊。

最前頭的人在樹下的一個大圈跟前，虔誠的跪拜。

大圈里頭插著一個石頭，那石頭像是一個天然長成的佛像一般。

大圈里還放著一些食物，但是沒有人動，那些自己都沒有吃的信眾，反而把身上僅有的食物放進了圈內。

眾人排隊跪拜。

蒼鷹部落少年就聽前面的人說，這是一處佛，很靈的，拜一拜就能心想事成。

大家入鄉隨俗，就跟著拜了。

遠處申國侍衛隊，使臣徐海源被吵醒，昨夜睡的不好，早晨好不容易想補眠，又被吵醒，他裹著厚厚的披風出帳篷，站在外頭，他忽然愣住了。

雖然天地皆白，可是他認出了這里。

這不就是他第一次到了北原蠻荒，聽到讀書聲的地方嗎？

前面不遠處有個大石頭。

石頭跟前有一根棍子，棍子上綁著一個布條。

遠處是連綿的山脈，白雪覆蓋。

讀書聲呢？

他正想著，忽聞鼓聲陣陣，書聲陣陣。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碩鼠碩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書聲震耳欲聾，蓋過鼓聲。

朝拜的信眾愣住，不可思議回頭，望向聲音的來源。

蒼鷹部落少年頓住，有些驚慌，書聲哪里來？

左耳族少年豎著大大的左耳，聽，是讀書聲。

匠人奴隸淚落胸襟，不知道為何，聽到讀書聲，就想哭，胸腔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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