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深。

人類對黑暗，天然會有一種害怕的感覺。

因為黑暗代表未知。

未知滋生恐懼。

……

葉不器今晚很沉默。

他沒有說話，但是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

晚上吃飯的時候，和老荊干了三碗羊肉湯。

部落里現在實際有酒，俘虜中居然還有會釀酒的人才，還有之前熙皇也送了一些酒過來，北原王也賞賜了美酒。

但是仇阿公聽說這個一斤酒要用幾十斤糧食換來的，死活不碰，讓人埋藏到地底下了。

他說，要等他孫女阿七嫁人那天，讓大家敞開喝一次，現在不行，太糟踐糧食了。

現在其實小秦都在部落了，默認部落的女婿，小七的未婚夫。

仇家一家人又覺得，如果成婚，還是要知會一下北原王，畢竟是阿七的親爹。

可是卓爾回來說，北原王這段時間，十分低調，跟消失了一樣，他們有事要稟告，都見不上呢。

他們也不知道怎么去找北原王，就先拖著了。

反正小秦都已經在部落里了。

葉不器也是這個意見，葉不器有些堅持很迂腐。

好在仇家人和他基本三觀一致，所以才過的很融洽。

晚上干了三碗湯，他跑了兩趟茅房。

回來的葉不器，被冷風一吹。

清醒了許多。

今天他其實沒有做什么事，可是莫名覺得身體有些疲憊，但是情緒很激動。

回來還睡不著，又約了老荊，秉燭夜談。

兩人一疊涼拌苦草根，就著一壺苦茶。

白天吃肉吃多了，晚上吃點這個，很解膩。

苦草根有一種苦苦的味道，同時還有一種臭臭的怪味，可是加了鹽，拌一拌，就越吃越有，越吃越上頭。

葉不器一開始聞這個味道覺得好臭，好難聞，現在好香，好好吃。

而且這個草吃了很通便，不會有便秘問題，很順暢。

荊石今天也很激動，就是激動之余有點慌，平時部落里娃都喜歡找他，現在部落又多了一堆娃，那他以后哪有時間訓練別人了，光照顧娃娃了。

心底，他也很喜歡照顧娃娃，很喜歡和孩子們玩。

大概孩子們都懂，很會試探底線，知道荊先生看著很兇很嚇人，實際卻最柔軟，所以動不動爬他身上去。

“老葉，以后部落建一個托付孩子的園所吧，這么多孩子，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啊。”荊石嚼了一口苦草根，口腔都是苦的，但是他臉上笑容是甜的。

“托孩所？這個主意好，明日我跟阿公說，把地方規劃出來。”葉不器點頭又問道：“昨日又下雨了，你膝蓋疼不疼，前陣子下雪你說腿疼。”

荊石搖頭道：“前陣子下雪是有點疼，不過最近獸醫劉大夫那里收了個學徒，叫做斷日，扎針可厲害了，扎兩針就不疼了。”

“噗！”葉不器嘴里的苦茶連著苦草根一起噴出來。

“叫啥，你說那人叫什么？”

“斷日啊，這個名字是不太好聽哦，這批俘虜名字都怪怪的，好多人看著像是練家子，但是這個斷日看著文文弱弱，手上也沒有老繭，倒不像是練武之人。”

葉不器噴了一口茶，又喝了一大口，壓壓驚。

算了，還是不說了。

傳說申國有個殺手組織，天榜第三叫做斷日，他出手，就能斷你活下來的日子。

大概真的是傳說吧……怎么可能到部落里當獸醫學徒呢（滑稽）。

“老葉太晚了，早點睡，我明早還要帶一群娃娃去扎馬步呢。”荊石站起來道。

葉不器點點頭，送老荊到門口，回來還是睡不著。

他很激動，今天特別激動。

但是跟老荊呢，也說不出來。

算了，還是寫信吧。

他真的想讓他老師來部落看一看，尤其是今天看到那么多新生兒，那種感動，那種情緒，簡簡單單的言語都抒發不出來。

他當時誦詩真的很大聲，他不是在誦詩，他在吶喊。

“先生。

學生沒有收到您的回信，不知道前封信你可收到。

又到夜幕了。

夜深，人總是會忍不住多思量。

學生還記得曾經多個日夜，聽您教誨。

和您在書房，看著那燭火沉默，因為我們又在觀看申國的未來。

看完之后，總是沉默，因為找不到出路。

燭火之光微弱，照不亮黑暗的申國。

先生您的教學宗旨，要求的是務實，探索，有用。

學生也謹遵教誨，所以對判斷來年天災，學生并不能確定。

可是學生仍舊告知您了，因為天災，可能來，也可能不來。但是事情，必須做。

部落里的老阿巫，學生最初見他，他只認識二十字，其中十三個字都還是錯的，實際他只會七個字，他靠著這認識的七個字，成為了部落的受人尊敬的阿巫。他沒有學習途徑，是靠他自己道聽途說，學會的。

他學習能力實際非常強，現在他都會成語了，有時候還能誦詩。這世界沒有不開化愚昧的人，只是因為沒有受教育的機會。

今日學生不器再次提筆給您寫信，學生還是想您能過來看看。

學生不知道如何說，今日學生遇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學生在部落里教學，老少皆學，今日是一個生產的婦人，她正在生產，她嘴里大聲誦讀著她會的詩詞，一直讀一直讀，直到一個嬰孩生下來，她已經力竭了，卻不想，腹中還有一嬰孩，她已經把學過的詩詞全都讀完了，她生不出來了，她想要她的孩子，聽著詩詞生下來，來到這世上，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就是詩歌詩詞，于是部落人把我喊到婦人生產的屋子外頭，不器一開始有點蒙圈，只是誦讀詩歌，對不器來說太簡單了，不器讀著讀著，忽然就聽到嬰孩哭聲，那孩子生下來了，哭聲洪亮。

可是不器還是繼續誦讀詩詞，停不下來，這一瞬間，不器好像有讀不完的詩，說不完的詞，不器讀的很大聲很大聲，像是吶喊一般。

周圍人也跟著不器一起誦讀。

詩詞朗朗，嬰孩哭聲，此起彼伏。

今日不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但是又是一個特別的日子。

部落很多新生兒降生了。

不器像是看到希望降生，胸中藏著的冰涼的心，就火熱起來。

真好。

先生，您應該來看一看的。

真的。

先生，您來吧，當您看到茫茫大地上，有一顆大樹，那就到了。

樹下有個圈，本來是我學生阿七讀書的地方，她有時候很調皮，會亂跑，坐不住，她阿娘給她畫了圈，讓她在里面讀書。卻不想，如今那個圈，成為朝圣之地。學生阿七隨手在那里插了一塊石頭，被人當做了石佛。

所以，原來佛，實際是自己。

朝拜，拜的是自己。

求，求的是自己。

求求自己更努力一點，就能達成愿望。

不器一直覺得申國太黑暗了，黑暗的把吾埋葬，卻忽然發現，原來，吾是一粒種子，吾被黑暗埋葬了，卻沒有死，吾深淵中，生根發芽，向上生長。

吾是一粒種子，吾從蠻荒破土而出，在這里，成長為一棵樹。

吾成了一棵樹，現在樹下，多了好多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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