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等最后一門考完,前面好幾門考試的成績已經出了。
千湄在教務系統里看了看自己的成績,基本都在90分以上,還不錯。
她沒急著回家,多留了一周,南風安排了一次livehouse的演出。
月月家就在本地,盛情邀請她去家里住,于是就去見識了傳說中很兇管得月月服服帖帖的月月媽。
其實并不兇,又因為聽月月說了千湄家里的事,對她很是心疼照顧。
這次演出仍在同一個livehouse,他們這個城市最有名的一家,老板從還沒人知道livehouse的時候就做起這門生意,許多知名樂隊巡演到這個城市,場地都選在這兒。
千湄很放松,畢竟已經一起演出了快一學期,默契和配合度都比第一次更好。
她穿了一雙黑色的長筒靴,筆直的兩條長腿,攻氣十足。
妝容是月月化的,挑高了她的眉,深邃的眼窩,還有適合舞臺的略顯夸張的紅唇。
在她還未有意識地培養和建立自己風格的時候,唱歌時自帶的氣場和偏冷的性格,已經讓作為主唱的她,帶了一種中性的美感和力量。
上次來調戲過她的妹子,看著短短一段時間又蛻變得更有魅力的千湄,捂心尖叫,感覺自己都要彎了。
這一晚的演出有兩個小時,演完之后,千湄感覺也挺累的。
徐林晨今晚帶了個妹子來看演出,演完屁顛屁顛地送人家去打車,等回來的時候,陸銘的吉他和文野的keyboard都收拾好了。
他瞧著自己那一套復雜的架子鼓,說:“鼓太重了,兄弟們幫忙收拾一下?”
文野懟他:“早干嘛去了?”
他厚著臉皮貼上去:“老文來來,幫我搬一下這個軍鼓。”
文野點了一根煙,不想理他。
他又轉向陸銘,陸銘直接略過他去找livehouse的老板說話了。
他脾氣上來,吼道:“媽的每次老子這套鼓都是最重最麻煩的,你們倒是輕松,今天不幫忙搬的話,老子就不干了!”
千湄對他無語,站起來走過去,問:“怎么收?”
文野攔住她,說:“你別理他。”
徐林晨笑嘻嘻地攬過千湄的肩,說:“來來!哥哥教你怎么收!”
千湄一把掀開他,嫌棄地說:“滾遠點吧你,一身臭汗的。”
“你懂什么?”徐林晨說,“這是男性荷爾蒙的味道。”
文野受不了他了,走過去搬起一個鼓,說:“閉嘴吧!早點收完回家睡覺!”
等回到月月家,叔叔阿姨都睡了,月月輕手輕腳地把她接進來,問:“怎么樣?今天演出順利嗎?”
“累。”千湄癱在床上說。
月月哈哈笑:“今晚場子肯定很炸!”然后又有些遺憾地說:“可惜要陪我媽去串門子,竟然沒看成。”
“以后有的是機會啊。”千湄安慰她。
“我感覺我都像南風的編外成員了,”月月說:“之后要是你們解散了,我肯定都不習慣。”
“沒這么容易解散吧。”
“希望不會有那一天啦,不過那么多好的樂隊最后都離不開解散的命運,還真是讓人唏噓呢。”
千湄累極,已經不想思考,隨意地說:“隨緣吧,樂隊這種事兒,不能強求。”
第二天下午千湄到家的時候,家里沒人。
她沒帶鑰匙,打媽媽的電話,卻始終沒有人接,她不由得有些焦急。
在樓梯口坐著,一直等到晚上八點多,電梯叮的一聲打開,方燕推著千衛國走了出來,千衛國腿上還抱著大包小包的藥物。
千湄站起來,問:“爸、媽,你們去哪兒了?”
方燕見她坐在門口,吃了一驚,才想起來千湄打電話說了是今天回來。
她不由得懊悔,說:“湄湄啊,下午急著去醫院,就把你今天回來的事兒給忘了,等久了吧?”
千湄:“沒呢媽,你們去醫院干嘛?爸爸不舒服了嗎?”
千衛國對她笑笑,說:“沒事兒,老毛病了,就是神經痛……”
然后又轉向方燕:“快開門吧,這么冷的天兒,孩子肯定凍壞了。”
等進了門,千湄把爸爸推到客廳里,把大包小包的藥接過來,放在電視旁邊的柜子里。
她見他爸還穿著睡褲,有些單薄,又從房間里找了條毯子來給他蓋上。
方燕從廚房里走出來,說:“沒來得及買菜,晚上咱們吃點面條吧。”
“吃什么面條?”千衛國突然生氣起來:“孩子剛回來,你就給她吃面條?你這個媽怎么當的?”
千湄馬上說:“面條挺好的,我還不餓呢,火車上吃了好多東西,爸你是不是餓了?”
千衛國有些后悔在孩子面前失控,努力笑了笑,說:“我還好。”
千湄把電視打開,說:“那你先看會兒電視,我去幫媽媽煮面。”
電視里傳來新聞的聲音,千湄走到廚房里,蹲在正在擇菜的方燕面前,低聲問:“我爸怎么了?”
“沒什么大事兒……”方燕淡淡地答她:“就是最近腿疼得厲害,神經痛,以前醫生開的止疼藥可能用久了,沒效果了,今天中午起來他說疼得受不了了,我帶他到醫院去打了一針,又換了些新藥。”
“爸爸最近好像常常發火,媽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有什么好委屈的……”方燕對她笑笑:“以前都是我發脾氣,你爸他永遠都讓著我,現在我就當他是個小孩兒,讓讓他得了。”
千湄小的時候,她媽的脾氣是有些火辣,發起火來把經常把千衛國罵得狗血淋頭的,她爸也不生氣,永遠都好言好語的哄著,現在倒是反過來了。
等面條出鍋,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吃面,電視里還在放一部家庭喜劇,烘托得氣氛十分溫馨。
千湄幾個月沒回來了,千衛國也十分高興,聽著她興高采烈地講學校和南風的事情,聽得津津有味。
等吃完面,千湄把自己手機里月月拍的南風演出視頻投到電視上,給父母看樂隊表演是什么樣子的。
聽到《夢》,
……
“當天地翻覆,海水逆流”
“是誰如尾生抱柱,不為所動”
“夢醒時分,倏忽間不見的又是誰的影蹤”
“擋不住陽光侵蝕淚眼”
“恍然驚覺,不過是一場空”
……
千衛國說:“這歌詞寫得還行,莊生曉夢迷蝴蝶。”
……
聽到《去他的世界》,
……
“這世界無聊,所以你我無所謂”
“這世界太吵,那就把生活都荒廢”
……
千衛國說:“這歌詞寫得什么?太不積極向上了,年紀輕輕的寫點正能量的東西多好……”
……
語文老師的老毛病又犯了,千湄哈哈大笑,把她老爸的評價發到了南風的微信群里。
陸銘:“……”
文野:“……”
朱一格:“千湄姐你怎么還把視頻給家長看啊?你爸媽不會罵你嗎?”
千湄:“不會,我爸媽很支持的。”
朱一格:“羨慕……”
千湄:“可能是因為我一直考第一吧。”
朱一格:“……”
朱一格:“自閉了……”
徐林晨:“敢問令尊大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千湄:“語文老師。”
徐林晨:“怪不得……”
第二天,千湄陪她爸去康復醫院做復健。
到了醫院,醫生瞧見千湄,笑著問:“千老師,這是你女兒吧?長得真漂亮……”
千衛國難得心情不錯,笑著說:“上大學了,放寒假才回來的。”
“是嗎?讀的哪個大學?”
“xx大學。”她爸帶著驕傲說。
“重點大學呀?”復健醫生夸獎說:“不錯不錯!千老師有福氣呀,女兒爭氣,又這么孝順。”
千衛國高興極了,做復健的時候,都比平時賣力許多。
千湄故意笑著夸他:“爸爸真棒!”
千衛國用雙臂撐著欄桿,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往前挪動,不一會兒就汗流浹背了。
千湄還是笑著,心里卻是疼的。
千衛國當年出車禍的時候損傷了腰椎,手術時因為位置不好,最終沒能保住雙腿。
千湄至今仍清晰得記得,上初三的她被老師緊急帶到醫院的時候,爸爸已經做完手術,被推入重癥監護室了。
手術主刀的醫生告訴方燕:“患者的腰間脊柱受了損傷,我們雖然盡全力挽救,但是手術效果不算太好,這雙腿以后應該是不能動彈了,嚴重的話還會伴隨大小便失禁,有終身臥床的可能,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千湄聽到醫生這些話的時候,只感覺腦袋里嗡嗡的,整個世界都像崩塌了一般,心里只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她轉過身只是死死抓住了媽媽的手,一時間嗓子眼兒被堵住,哭都哭不出來。
她媽媽卻還算鎮定,對她說:“命保住了就好……命保住了就好……湄湄別怕,爸爸還在……還在……”
千湄終于還是崩潰大哭了起來。她沒辦法想象,她儒雅又溫柔的爸爸,可以把小小的她抱在懷里、舉在肩上的爸爸,因為覺得她身高不錯堅持要教她打籃球的爸爸,以后再也站不起來了,會是什么樣子。
她還記得小學周末的時候,在學校的籃球場上,她不情不愿地學著運球,千衛國突然一個搶斷,三大步上籃成功,轉過身來對她大笑著說:“湄湄,這么不專心可不行啊,你看,一下子就被搶斷了……”
以后再也不可能了。
就算她愿意學籃球,也不可能了。
千湄都不知道,爸爸剛受傷的那幾個月,他們一家三口到底是怎么過來的。
方燕住在醫院里天天陪床,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下去。她每天要照顧不能動彈的千衛國,給他翻身、擦身,給他端屎端尿,還要抽空去交警大隊,處理車禍的種種事宜。
肇事司機逃逸了,因為事發路段沒有監控,一直沒能抓到。
前期的治療已經花了十幾萬,方燕看著一天一天減少的積蓄,著急得頭發都白了。
千衛國是上班路上出的事,后來終于認定為工傷,治療的費用工傷保險報銷了絕大部分,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本來千衛國還有一個姐姐,千湄的大姑,就住在本市。但他們兩家一向關系不太好,方燕也不可能去求人家幫忙。
還有兩個舅舅,都住在媽媽的老家四川,幫了一段時間的忙,還是得回去上班了。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湄,開始學著自己做簡單的飯菜,每天放學后送到醫院里去。
那時候的千衛國還算樂觀,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安母女倆的心,他十分配合治療,每天千湄去的時候,他還總是笑著說:“我女兒長大了啊,能給爸爸媽媽做飯了,真棒!不過女兒啊,你這廚藝還要多練練啊,爸爸不想天天吃白菜葉子了……”
那時千湄想請一段時間的假幫忙照顧爸爸,但是媽媽沒有同意。她初三了,馬上要考高中,方燕不想拿她的前途冒險。
每天晚上從醫院回去,千湄還要努力做作業,她常常一邊哭一邊寫,心里卻反復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要堅強!”然后發狠似的用力地抹去臉上的淚水,不讓眼淚滴落在作業本上。
大概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她瞬間長大,并給自己套上了一個堅硬的盔甲,用以支撐搖搖欲墜的人生。
后來爸爸終于出院了,就此坐在了輪椅上,再也沒能站起來過。
不幸中的萬幸是,除了不能用腿,他的大小便還能自理,沒有喪失做人最后的尊嚴。
方燕幾個月沒去上班,單位那邊沒辦法交代,還是只能回去了。
讓千衛國一個人在家是不行的,有很多事情他依靠雙臂還做不到,必須要人陪護。
四處打聽之后,小舅舅幫忙從媽媽老家找了個叔叔過來,陪護了一段日子。可惜那個叔叔也沒能干多久,就辭了這份工作回老家去了。
可靠的人不好找,千衛國一向好強,不愿意一直這樣拖累他們母女倆,拼了命的鍛煉自己的上肢力量,后來一個人在家,依靠著衛生間里加裝的各種把手和欄桿,自己上廁所什么的也勉強能行了。
生活就這么繼續緩慢前行,千湄覺得,爸爸雖然坐了輪椅,但他們還是幸福的一家。
可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失去了教書的工作,失去了人生的價值,每天被后遺癥和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當他獨自坐在陽臺上看著下面的行人,或是翻著那些看了許多遍的書,他內心的痛苦,沒人能夠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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