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亮起來的。

        千湄已經喪失了對時間的感受。

        媽媽還在陪著爸爸，她被陸銘帶著，辦了很多手續。

        那些紙上的字就像一片混沌，陸銘幫她一一看了，她只是麻木的簽上自己的名字。

        陸銘對她說：“殯儀館已經聯系好了，待會兒會有車子來接。”

        千湄只是點頭。

        “千湄……”陸銘對她說：“你要堅強一點，好嗎？阿姨年紀大了，叔叔的后事，很多東西需要你拿主意，你明白嗎？”

        “好，我知道……”千湄還是重重點頭。

        她掏出自己的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

        徐林晨把手機拿過去，說：“我找地方給你充電。”

        他去護士站厚著臉皮要了一個充電器，把千湄的手機插上。

        充了一會兒，千湄看看時間，已經七點多了。

        她拿出手機給兩個舅舅打了電話。

        等到了殯儀館，媽媽沒讓千湄參與，獨自和入殮師一起給爸爸凈身整容，穿上文野和朱一格不知道從哪里買來的黑色西服。

        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什么都沒有準備。

        千湄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徐林晨去纏著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問了很久，打聽清楚了江陽辦理喪事的流程和需要的東西，一項一項記在手機上。

        文野對著千湄說：“你什么都不用管，就想想需要通知哪些親戚朋友，其他的一切，我們來安排。”

        千湄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

        她拼命忍住，對文野說：“好。”

        她拿了媽媽的手機，一個一個的電話打過去，一次一次的說著同樣的話。

        朱一格陪著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一直陪在她旁邊。

        中午的時候，方燕暈倒了一次。

        等她醒來，千湄求她：“媽媽，你吃點東西，回家休息一下好不好？”

        方燕搖搖頭：“我沒事……”

        她轉向正在布置靈堂的幾個男孩子，說：“你們累得很了吧？昨晚都沒有休息，快去休息一下吧……”

        陸銘走過來，對她說：“阿姨，我們年輕，這不算什么，還是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對啊阿姨……”徐林晨也走過來：“今晚和明天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拿主意，回去睡會兒好不好？晚一點再過來。”

        方燕想了想，答應了，文野開車把她送回了家。

        回到那個熟悉溫馨的家，電視柜上四散著藥盒，千湄給爸爸買的電動輪椅靜靜放在陽臺上。

        不過一天時間，已經天人永隔。

        方燕忍不住又哭了一場，文野拍著她的背，等她平靜一些了，送她到臥室躺下。

        然后就在客廳里一直守著。

        千湄努力吞咽著陸銘買回來的面包。

        胃里灼熱刺痛，她喝了幾大口牛奶，把灼熱按壓下去。

        事情還多，她必須吃東西。

        兩個舅舅終于從千里之外趕到了。

        大舅舅扶著千湄肩膀，眼睛微紅，問：“千湄，媽媽呢？”

        “媽媽回去休息了……”千湄有些哽咽。

        小舅舅摸摸她的頭，說：“千湄，你辛苦了……放心吧，我和大哥過來了……”

        有了兩個舅舅的安排，一切都井井有條起來。

        陸銘陪著千湄去了一趟千衛國所在的學校，學校派了人過來幫助料理喪事，發了訃告，確定了告別儀式的時間。

        剩下的就是跪在靈前，和媽媽一起向前來吊唁的親友致意。

        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方燕和兩個舅舅堅持要求千湄回去休息。

        她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沒有合過眼。

        “不用……我沒事的舅舅，還是媽媽回去休息吧。”

        方燕拉著她的手：“湄湄，聽話，你帶著陸銘他們回家，你們明早再過來，就算你不休息，他們也該休息了。”

        千湄看了看他們，徐林晨和朱一格趴在角落的凳子上睡著了，文野在外面抽煙，陸銘的眼睛已經熬得通紅。

        她心一酸，點點頭，叫上幾個人回家去了。

        等到了家，她看著手邊還沒打開過的行李箱，心痛如絞。

        本來滿懷著期待，以為音樂節演完就可以回家來，好好陪陪爸媽。

        現在，一切都沒了，所有的期待都落了空。

        她的箱子里，還裝著給他們的禮物。

        千湄家里只有三個房間，爸媽的房間自然不方便住，唯一的一間客房，顯然睡不下四個人高馬大的男孩子。

        文野：“我在沙發上睡就行。”

        朱一格也趕緊說：“我也是，我和我哥一起睡沙發。”

        千湄：“沙發太短了……”

        她掏出手機，說：“我給你們定個附近的酒店……”

        陸銘拿過她的手機，說：“你別忙了，去洗個澡吧，我來定。”

        等她洗完澡出來，文野已經帶著朱一格去酒店了，陸銘熬不住，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千湄輕輕推醒他，說：“去房間里睡吧。”

        他朦朧了幾秒鐘，看了一會兒千湄，說：“好，你吹干頭發，也快點睡覺。”

        徐林晨還在陽臺上抽煙，千湄走過去，對他說：“我想抽一根。”

        徐林晨看看她，掏出一支煙遞了過去，給她點燃。

        千湄吸了一口，有些嗆，很快又吐了出去。

        她突然想起寒假的那個夜晚，她和爸爸坐在陽臺上聊天。

        千衛國也是這樣，在黑暗里偷偷抽了一支煙。

        她再也忍不住，又一次哭了出來。

        徐林晨把她拉過來，輕輕抱住，說：“哭吧。”

        她的頭發打濕了徐林晨的肩膀。漆黑的夜色里，萬籟俱寂，只有她低低的抽泣聲在回蕩。

        徐林晨也紅了眼眶。

        第二天的告別儀式，千湄的大姑來了，還有她的兩個兒子。

        她在千衛國靈前嚎哭：“我可憐的弟弟喲……你命太苦了……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讓你先是被撞斷了腿，又這么早就去了……”

        方燕忍著眼淚拉住她手，說：“大姐……”

        千紅艷還在哭著：“弟妹，我來晚了……”

        方燕搖搖頭，說：“太突然了……不怪大姐……”

        兩妯娌哭了一會兒，見來吊唁的客人太多，也就止住了。

        千湄已經不再掉眼淚。

        昨晚哭過之后，她對自己發誓，要聽爸爸的話，堅強地活下去，承擔起一切，成為媽媽的依靠。

        好多個認識或不認識的叔叔阿姨會對著她和媽媽說：“節哀順變……”

        她也就跟著媽媽說：“謝謝，謝謝叔叔阿姨。”

        其實這些人她根本不熟悉也不在乎，如果可以，她只想和媽媽一起守在爸爸靈前，安靜的再陪陪他。

        可是舅舅說，這些都是必須要盡的禮儀，要給爸爸一個體面的葬禮，讓所有認識他的人，來送他最后一程。

        好吧，她想。

        每來一位客人向爸爸鞠躬，千湄就要鞠躬致意。

        每來一位晚輩向爸爸跪拜，千湄就要跪拜回去。

        她只是不停地彎腰，跪拜，彎腰，跪拜，麻木的、一絲不茍的去恪盡禮儀。

        陸銘有時會端一杯水給她，她會喝兩口，來濕潤已經干裂的嘴唇。

        她會抽空握握媽媽的手，努力給她一個微笑。

        她說：“媽媽，沒關系，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爸爸也會在天上看著我們。”

        媽媽也對她笑笑，說：“好，湄湄。”

        遺體告別，扶棺起靈。

        最后的時刻終于到來。

        方燕掙脫了兩個舅舅的手，撲到棺木上，哭得聲嘶力竭。

        千湄全身顫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去控制自己。

        她把媽媽扶起來，舅舅們趕緊把媽媽攙扶到旁邊。

        她抱起爸爸的遺像，陸銘、文野、徐林晨和她的一個堂哥，分別抬起棺木的一角。

        哀樂聲起。

        她腳步有些蹣跚，如同走在云端。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帶著他們走出靈堂，走向火化爐的方向。

        她看了爸爸最后一眼，從此，就是永別了。

        千衛國的骨灰葬在了城郊的陵園里。

        偏遠的位置，不大的一塊地方，簡單的黑色方碑。

        千湄從不曉得，原來人死后埋葬的這塊地方，是要花這么多錢的。

        她看著碑上的照片，還是爸爸沒出車禍時照的了，笑得很是明朗，就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

        她給爸爸磕了最后一個頭，然后扶著媽媽，慢慢的離開陵園，回到那個屬于她們的家。

        辦完葬禮，千湄的舅舅們沒能多待，急著趕回去了。

        千湄外婆年紀大了，知道女婿的事情后，傷心過度，已經進了醫院，他們得回去照顧。

        陸銘他們卻不愿意走，幫著料理完喪事之后，又陪著母女倆，去公安局注銷戶籍，去社保局申領待遇，去處理千衛國的遺物。

        千湄不知道要怎么表達自己的感激。

        如果沒有他們，最開始的一兩天，她和媽媽，都不知道怎么撐得過來。

        其實他們跟她一樣，不過二十出頭，對于死生大事，又能知道多少。

        不過是竭盡所能，來幫助她罷了。

        這些天里，就連他們四個也多了幾分憔悴，不復年輕人朝氣蓬勃的模樣。

        方燕看著這幾個孩子，已經像她自己的孩子一樣了。

        她買了菜給他們做飯，努力打起精神，回歸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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