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怎么可以,  怎么能，這里是奧斯卡的后臺，他們怎么敢明目張膽的——

        萊昂納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甚至連呼吸都停滯了,  但事實就擺在眼前,  埃德蒙多正面對著他坐在化妝桌上,  后背靠著那能閃瞎人眼睛的化妝鏡,  衣袖堆積在手腕處,  仰著頭,  而瑞凡背對著他，看不到手。

        這有些超過了。

        萊昂納多想轉身就走，但雙腿仿佛被灌了水泥定在地上,  他想閉上眼睛不去看,  捂住耳朵不去聽,  但眼皮和耳朵并不聽從他的指令，它們強迫他去看。這畫面讓他顱內升壓，逐漸從額頭紅到脖子。

        5分鐘后他仍然站在原地，可恥的窺|探正忙碌著的兩人。

        埃德蒙多換了個姿勢，他抱住瑞凡-菲尼克斯的脖子讓自己完全搭在對方身上，從后面看兩人在深情擁抱。萊昂納多看不見菲尼克斯的表情,  他只能看見埃德蒙多沒有被發膠固定的白色發絲從額前垂下幾縷,  隨著主人的動作前后晃動。

        他從沒意識到埃德蒙多的頭發是這樣的白,  恍惚間視線下移，他對上了那雙存著海水的雙眼。

        那一瞬間，萊昂納多從頭麻痹到腳。

        然而被發現了的埃德蒙多沒什么反應,  他對萊昂納多笑了笑,  隨后享受般地瞇起眼睛,  就像是探出水面呼吸的海妖，他微微張開了嘴，好像要說點什么。

        萊昂納多落荒而逃。

        聽見背后響動的瑞凡轉身，卻只看見了疊在一起的衣服們，他挑眉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埃德蒙多。

        “剛剛怎么了？”

        埃德蒙多笑了笑，隨后滿不在乎地搖頭。

        “大概是有人誤會了我們在做什么。”他說著抬腳踢了踢瑞凡的小臂，“別停，我會抽筋完全是你的錯，還不快點用力幫我抻，不然我可要瘸著腿上臺領獎了。”

        瑞凡重新抓住埃德蒙多的腳腕幫他舒緩皺在一起的腿筋，然后輕飄飄飛過去一個眼神。

        “你會抽筋是因為你不運動，不然怎么會我一碰它就這樣了呢。”他反駁道，“順便，你就那么確定自己能拿獎，你的競爭對手可是《辛德勒的名單》，那片子值得被載入史冊。”

        “嗯哼，我就是知道我會得獎，沒人說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必須得是同一個。”埃德蒙多懶散地勾了勾嘴角，“而且別狡辯，任何沒學過瑜伽的人把腿那么折起來都會抽筋，這也是我喜歡上位的原因。”

        “——等我們回去再討論剩下的細節。”

        埃德蒙多聳了聳肩回應瑞凡突然的羞澀，他松懈下來撐在桌面上，這動作讓他的鎖骨格外明顯，很快，他注意到對面人的眼睛就粘在那里，于是壞心眼地自己動手把皮膚掐出痕跡。

        瑞凡白了他一眼，將話題帶回正經。“有拿獎的自信是好的，我希望你能保持下去。”他說，接著他拍了拍埃德蒙多的小腿，“下來走走，看還疼不疼。”

        埃德蒙多收回小腿跳下化妝桌，接觸地面時那一瞬間的震蕩讓他踉蹌了幾下，瑞凡趕緊上前扶住他讓他有個支撐。

        “別太著急，抽筋以后不會很快好，你需要時間。”

        埃德蒙多伸出一根手指不贊同地搖了搖。

        “看看，瑞凡，這就是你的特點——緩慢，在任何方面都是。”他調侃道，隨后掙扎著自己站住，然后揚起下巴，“或許我應該去找那個偷|窺者，至少會比你激烈一點。”

        “——你說什么？”

        面對瑞凡危險地表情，埃德蒙多幫他整了整領口。

        “我說，頒獎要開始了，我們得快點過去。”他用特意放緩的葡語腔調說道，“其他的事情，我們以后再說。”

        ……

        當他們來到大廳，距離頒獎開始僅剩下15分鐘，大部分人都已經坐到了位子上，見埃德蒙多過來，不少人站起身向他伸出交好的手，埃德蒙多挑著幾個還算順眼的握了手，隨后與瑞凡坐了進去。

        在他旁邊落座的是他劇組的演員和主要工作人員，由于是低成本的獨立制片，所以人數不多，只有一個制片人來到了現場，很顯然他們已經習慣了埃德蒙多這種散漫且極具個人主義的行為。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就像之前金球獎那樣。”男主角笑笑調侃道，“我們剛剛還在想如果你不出現，我們在臺上要怎么應對。”

        “安德森不是給你們去過電話了嗎，我說我會來的。”埃德蒙多翹起一條腿，隨后扯了扯領帶，“你該擔心的是獲獎感言，如果你拿到了最佳男主角，可別到時候說不出話來，馬修。”

        馬修-麥康納，在埃德蒙多的半傳記類劇情電影《我出生長大的地方》里飾演成年后到美國闖蕩的男主，憑借精湛的演技和動人的哭戲獲得了這一屆奧斯卡的影帝提名。

        “我？別逗了，能和安東尼-霍普金斯以及丹尼爾-戴-劉易斯競爭已經是對我最高的評價了，我可不敢奢想能獲獎。”馬修很是豁達地聳聳肩，“倒是你，埃迪，你很有機會走上臺領獎，你的獲獎詞準備好了嗎？”

        “我不需要準備。”埃德蒙多揚起下巴，“我會給你們一個難忘的經歷。”

        馬修笑笑沒再回應。

        很快，現場的燈光暗了下來，隨著主持人走入聚光燈下請出頒獎嘉賓，頒獎正式開始。

        “——讓我們看看，在獲得提名的這些優秀作品中，最終獲得本年度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是：《辛德勒的名單》，恭喜你們！”

        斯皮爾伯格和他的劇組起身相互擁抱祝賀，隨后他們上臺領獎。緊接著是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的頒獎，這兩座小金人分別被湯姆-漢克斯以及霍利-亨特帶走。順便一提，埃德蒙多非常喜歡霍利-亨特的《鋼琴課》，她的拿獎實至名歸。

        接著就該頒發的，是最佳男配角。

        埃德蒙多悄悄在席位上搜尋萊昂納多的身影，最終在他和瑞凡身后幾排的地方找到了他，他看上去并不太緊張，反倒顯得心事重重，埃德蒙多猜他是被剛剛休息室發生的事困擾。

        瑞凡注意到了埃德蒙多的眼神，順著看過去，也注意到了后面那個金色的身影，他皺了皺眉，輕拽身邊人的袖口讓他回頭。

        “別往后看，鏡頭都在呢。”他說道，“在畫面上你的頭發很明顯。”

        真的是頭發的問題嗎？

        埃德蒙多收回眼神，沖瑞凡挑挑眉。

        “我還以為你是不想我看別人。”他輕佻地說，“沒問題，如果你不喜歡，我就只看你。”

        說完埃德蒙多真的斜靠在座位上支起手臂撐住下巴，微笑著欣賞瑞凡的側臉，瑞凡-菲尼克斯深呼吸，然后在下面踢了埃德蒙多的小腿。

        “既然來了，正經一點。”

        埃德蒙多吐了吐舌頭，無趣地向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隨著音樂的響起，最佳男配角不是萊昂納多，好吧，印象中這男孩確實沒這么快拿獎，每個人都清楚奧斯卡的老古董們最討厭年輕貌美的演員們，不限男女。

        埃德蒙多象征性地鼓了掌，隨后不顧形象地靠在椅子上等待下個獎項的頒發，也不知道該說幸運還是什么，奧斯卡評委們對美貌的厭棄并沒有波及幕后人員的獎項。

        所以——

        “獲得本屆奧斯卡最佳導演的是：埃德蒙多-莫雷拉，《我出生長大的地方》，恭喜你！”

        意料之中。

        在一片掌聲與歡呼中，埃德蒙多懶洋洋地站了起來，同身邊的瑞凡，馬修，還有其余工作人員擁抱。他的表現中規中矩，但絕對算不上熱情，現場都是些精通人類情緒的表演家，相當多的一部分人察覺到了不對勁。

        埃德蒙多可不管那些，他緩緩走上臺，當著所有觀眾以及全球同步直播鏡頭的面打了個哈欠，接著才從頒獎嘉賓伊斯特伍德手里接過小金人。

        掌聲遲疑著出現了斷層，很快現場恢復安靜，所有看熱鬧的人都在期待著他的感言。

        在奧斯卡的頒獎臺上有一項不成問的規定，那就是獲獎者不能發表超過45秒的感言，如果到了45秒獲獎者仍留在臺上，那么在一旁等候的樂隊就會開始奏樂，并且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完全蓋過獲獎者的聲音。

        埃德蒙多沒說話，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樂隊的指揮沖他指了指手表，示意他時間不多了。

        但他等的就是這個。

        在樂隊即將開始奏樂的前一刻，骨節分明的手指終于落在了話筒上，埃德蒙多勾起嘴角，惡趣味地彈了兩下收音器，然后看著臺下因為雜音露出難受表情的觀眾們說出了自己的獲獎感言。

        “alright，thanks”

        是的，埃德蒙多的獲獎感言只有兩個單詞。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包括與埃德蒙多共事過并自認為比較了解他的萊昂納多，在幾分鐘之前，他還沉浸在發現那兩人關系的糾結與酸楚，同時還必須忍受沒有獲獎帶來的輕微失落中。

        他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因為臺上那個白色的身影停了一拍。

        緊接著剛剛在休息室撞見的畫面在他腦子里飛快閃現，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涌了上來攪得他不得安寧。

        埃德蒙多轉過身，揮了揮那小金人，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后離開了領獎臺。

        大約過了十幾秒，現場猶豫地出現了掌聲。

        萊昂納多這才從自己的小世界驚醒，而他也突然意識到，他的眼神已經離不開他了。

        ……

        “老天爺，現在我總算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了。”馬修-麥康納邊鼓掌邊小聲感嘆，“果然是‘天才常有而埃德蒙多不常有’，上臺領獎只說兩個單詞，我已經預料到明天的報紙會怎么寫了，狂妄而自大的天才，將自己與希區柯克相提并論——”

        剩下的頒獎就沒什么意思了，埃德蒙多回到座位，心不在焉的跟著所有人一起鼓掌，原本他還有幾個獎要去領，比如最佳原創劇本獎和最佳剪輯獎，但由于他本人實在提不起興趣，最終由制片人代他上臺領了獎。

        無聊透了，埃德蒙多捏著小金人的腦袋懨懨地腹誹。

        沒人在奧斯卡上摔到，也沒人打人耳光，沒有手機，沒有社交媒體，沒有藍牙耳機，更也沒有他熱愛的雷鬼/雷擊頓音樂——他算了一下，那幾個他最愛的歌手沒一個正經踏上這條路的，像jbalvin才六歲，ozuna兩歲，而maluma甚至還沒出生。

        “你還好嗎，都都？”瑞凡察覺到埃德蒙多的憂傷湊近關心道，“你從臺上下來以后就很沒精神，是不舒服嗎？”

        “還活著。”被糟糕情緒左右的埃德蒙多頹廢地擺擺手，將一切原因推給星座，“別大驚小怪，我是個敏感的雙魚座，我就容易這會兒興奮等會兒又變得沮喪。”

        只有上帝知道，比沒有電子產品更糟糕的是，他根本找不到傾訴對象。

        埃德蒙多發泄式的揍了他的小金人兩拳，然后被獎杯的硬度膈的指節生疼，他忍不住倒吸涼氣。這讓瑞凡更擔心了，他牽過埃德蒙多的手幫他輕揉手背，順便飛過去一個譴責的眼神。

        于是埃德蒙多又好了，他看著自己和對方交叉在一起的手指，笑瞇了眼。

        雖然沒有電子產品，但瑞凡-菲尼克斯還活著。

        “怎么，現在不擔心鏡頭了嗎。”埃德蒙多壓低聲音調侃道，“你想讓十幾億觀眾都看到你牽我的手嗎？”

        “我想在那之前他們會先注意到你毆打小金人的瘋狂舉動。”瑞凡給了埃德蒙多一個很難稱得上真誠的笑，“那問題該是我來問，怎么，你現在又開心了？”

        他對埃德蒙多內心像意大利面那樣卷曲的心思一無所知，埃德蒙多為此感到欣慰。

        “可以這么說，我把自己治愈了。”埃德蒙多小幅度伸了個懶腰，臺上的頒獎已經到了最后時刻，“現在我又想去參加過會兒的派對了，至少喝上兩杯調制酒再回去，你覺得呢？”

        瑞凡更想趕緊回家，然后把他們在車上沒做完，而去了休息室又被抽筋打斷的事繼續下去，但看埃德蒙多高興，他也不再說什么。

        “如果你想的話。（as  you  wish）”

        ……

        在之后的派對上埃德蒙多將自己沒有電子產品而產生的不滿全部發泄了出來，用喝酒的方式，那調酒師據說是全洛杉磯最好的，一杯接著一杯的給他調雞尾酒，加上埃德蒙多剛剛獲獎，即便他在頒獎禮上表現出對學院和評委的傲慢，但仍有相當多的一部分人希望與他結交，與他合作。

        在不小心咬了一口檸檬片后，埃德蒙多感到胃里一陣翻騰，為了不把派對現場搞得更亂，他瞇起眼睛在周圍尋找瑞凡的蹤跡。

        “見鬼的——”

        他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耳邊分貝極高的大笑聲就像催化劑，來不及叫上瑞凡了，埃德蒙多推開身邊的人踉踉蹌蹌小跑著向最近的廁所過去。

        ……

        “哦我的老天爺，那檸檬片真是見鬼的糟糕。”埃德蒙多對著馬桶一陣干嘔，“為什么總在需要什么人的時候只有自己——”

        就在這時有人出現在了他身后，如天使降臨那樣照顧了半醉的他。

        “沒事了，別擔心，有我幫你。”

        那人不太高，手很溫暖，有些口音，說起話來軟軟的，聽上去像是亞洲那邊國家的人，他輕輕拍打埃德蒙多的后背幫他順氣，隨后扶著他站起來到洗手池邊上，用架子上的毛巾沾濕了給他擦嘴。

        “來，拿著這個。”他把毛巾塞進埃德蒙多手里，然后給他接了一杯水，“我不會讓你摔到地上，放心，來漱漱口。”

        埃德蒙多乖乖聽話照辦，他承認，這位好心的陌生人很會照顧人。

        他漱了口，又在那人的幫助下用冷水洗了臉，大約10分鐘后，埃德蒙多的世界停止了旋轉恢復正常，他這才能抬頭看清楚那位好心人的模樣。

        埃德蒙多心臟狠狠跳動兩下。

        這張臉他認識，上輩子最遺憾沒能合作的外籍演員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還記得他那拗口的名字，張國榮。

        當時他剛剛拍完一部黑暗的文藝電影，因劇情需要去了解中國文化，于是心血來潮想出一個融合了東西方多種元素的新劇本，人物正是以張國榮為原型。然而等他完善了其中的細節發出邀請時，已經晚了，眼前男人的生命令人遺憾地停留在了41歲。

        他很喜歡張國榮的表演，倒不是說他的演技有多么精湛，而是他本身就存在的一種氣質，那種柔中帶剛的感覺。埃德蒙多是通過《英雄本色》認識他的，而真正讓他注意到這個演員的，是那部富有中國式浪漫的凄美愛情電影《倩女幽魂》。

        老實說，埃德蒙多對他那部以復仇為主題的電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構思的，遺憾的是等他構思完成拿著劇本找到對方，已經沒有了合作的機會。

        埃德蒙多只想要他來出演他心中的角色，于是那劇本再也沒有從柜子里被拿出來。

        恍惚間他抬頭，對上華裔男人頗為擔心的雙眼。

        “你還好嗎？”或許上帝送他回來是有深意的。

        “謝謝，我好多了。”埃德蒙多勉強地笑了笑，接著對男人伸出手，“我認得你，《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如果我的發音沒錯的話。那電影棒極了，要我說奧斯卡那幫老家伙們毫無品味。”

        男人對埃德蒙多的好意表現的十分驚訝，隨后謙虛地表示：“謝謝你的喜歡，但我想評委們有他們的道理。”

        他同埃德蒙多握了手，又說：“你的電影很棒，獲得最佳導演實至名歸。”

        “well，我不獲獎都對不起它那么高的票房和那么好的口碑。”埃德蒙多并不習慣謙虛，玩笑般得回答，接著他問：“你希望我怎么稱呼你？老實說我從來沒搞懂你們中國人的叫法，我應該叫你張，還是叫你——怎么讀來著？國榮？”

        “你可以叫我萊斯利，那是我的英文名。”男人溫和的說道，“謝謝你記得我的名字，那對非中國人來說很不容易記，更不容易讀出來。”

        “如果你喜歡，怎么都行。”埃德蒙多聳聳肩，向后靠在墻上休息。

        兩人閑聊了起來，很快埃德蒙多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彌補上輩子遺憾的機會。他會把那劇本重新拿出來打磨，盡管現在的特效制作水平達不到他的要求，但他有錢，還有時間，以及——他希望眼前的男人不要再重蹈覆轍，抑郁癥是可怕的疾病，但只要接受治療，病情總會好轉。

        于是白發導演清了清嗓子：“——那么萊斯利，請問你的時間怎么安排，我有個很棒的想法。”

        男人愣住了，帶著不敢相信地眼神看過去。

        “你剛說什么？”

        “或許是我冒犯了，但我真的很希望能與你合作，盡管只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還在構思中。”埃德蒙多盡量讓自己聽上去更加合理：“你給了我靈感，大致上是個關于復仇的故事，背景在未來，你看過《銀翼殺手》嗎？”

        “看過。”

        “那你會很好理解，你的角色就相當于那電影里的復制人，被利用后無情的拋棄，我打算著重刻畫一些階級矛盾。”埃德蒙多解釋道，“這個想法在我腦子里很久了，我必須要把它拍出來。不過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雖然我這么說有點空頭支票的意思，但我真誠的希望你考慮一下，而檔期問題——”

        “我想那不是問題，能參與好萊塢的大制作是我的榮幸，我喜歡你的想法，它聽上去會是個很棒的電影，如果你想可以隨時聯系我，我愿意接這個昂貴的越洋電話。”

        埃德蒙多勾起嘴角，就在這時——

        “國榮，你在這里嗎？我們該回去了。”

        廁所的門被打開了，《霸王別姬》的導演走了進來，在看到埃德蒙多后他露出了一瞬間的驚訝，隨后換上客套的笑容迎上去打招呼。

        幾人聊了一會兒電影，又交換了電話號碼，最后趕在11點的鐘聲敲響前互相道別。

        與那兩人分別后，埃德蒙多伸了個懶腰，打算回到派對去找瑞凡，然后假裝譴責一下對方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消失不見。

        但就在他即將到達派對側門的時候，一只手突然伸了出來拉住了他的領子，不由分說將他拽到了旁邊幽暗的走廊。

        緊接著他被人抓住領子抵在了墻面上，帶著酒精味道的氣息灑在他嘴唇附近。

        “你這浪|蕩的混蛋，一分鐘都忍不了嗎，就一定要在后臺休息室做。”對方兇狠地說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嗎，還是菲尼克斯，又或者剛剛從衛生間出來的那兩個家伙？你不能這樣，埃德蒙多，我恨你！”

        埃德蒙多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隨后勾起一抹微笑。

        “哦，里奧，我很抱歉讓你這么難受，但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無論是瑞凡，還是剛剛。”他輕聲說道，“這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現在喝醉了，”

        也不知道這句話怎么就戳到了萊昂納多的神經，他似乎被激怒了，手上發力卡著埃德蒙多的脖子將他壓向墻壁。

        “我沒喝醉！”他抬高了聲音說道，更多的酒精氣息撲向了埃德蒙多，“你不能這么對我，我快瘋了，到底什么是真的你，你從來不讓我看到最真實的你……可如果你不想和我談，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他怎么對他了，埃德蒙多咳嗽了幾聲，隨后掙脫了萊昂納多的鉗制反手將對方抵在墻上。

        掙脫一個酒鬼并不是難事，而把少年萊昂納多抵在墻上更不難事。

        “抱歉，親愛的，可是——你也沒讓我見過最真實的你呀，不是嗎？生活中的你可不是這樣對其他人的。”他換上對待小動物一樣的憐憫語氣拍了拍對方的臉頰，“我喜歡你，但我不想跟你談，這不是針對你，我不想跟任何人談。”

        萊昂納多紅著眼眶瞪向埃德蒙多。

        “別這么看我，”埃德蒙多再次沖他眨眨眼睛，“在好萊塢認真你會被傷的很慘，別讓我再——”

        他的話沒能說完，后面的語句被淹沒在另一個人的唇齒之間，萊昂納多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脖頸將他壓向自己。

        這次是萊昂納多贏了，贏在出其不意上。

        而這也是他們首個真正意義上的吻。

        說實話，在接吻這方面埃德蒙多不是個高手。他擅長營造曖|昧氣氛，擅長讓對方迷戀他，擅長在上位，但卻不怎么擅長在接吻時主導對方。萊昂納多發現了這個弱點，于是對此著重展開了攻擊。

        他帶走了埃德蒙多口腔里的全部空氣，讓他的呼吸只能依賴自己，混合著酒精和櫻桃味，這不是個純粹的吻，更像是一場博弈。毫無懸念的，萊昂納多很快占了上風。他就像草原上耐心等待獵物放松警惕，他得手了，埃德蒙多失去了把他抵在墻上的力氣，于是他鉗住了他的肩膀。

        兩人的位置再次轉變。

        吻還在繼續，白色的發絲撲在深色的墻紙上行程強烈的反差，窒息感讓埃德蒙多想要尋找支撐點，他胡亂的抓住了萊昂納多的領子。這一幅想要掙扎卻無可奈何的模樣讓萊昂納多的報復心得到了滿足，他松開了埃德蒙多的嘴唇，然后一口咬在了對方下頜與脖子相連的位置。

        “嘶，疼——”

        疼就對了，萊昂納多恨恨地想，這是懲罰，對他輕視他，玩弄他感情的懲罰。他看著那個發紅滲出血來的傷口，嘴角勾起勝利者的微笑。這印記一點也不曖|昧，更像是一個標記，對自己的地盤宣誓主權的方法。

        “我想你應該知道，獅子比鳳凰咬起人來更加兇狠。”

        萊昂納多退開一小段距離，微微揚起下巴俯視埃德蒙多，等著他說點什么。

        埃德蒙多低頭急促地呼吸著，他靠在墻上，伸手摸自己下頜上的傷口。這情況有點嚇到他了，他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可以容忍他們做很多事，但唯獨這個不行。埃德蒙多絕對不會再輕易和什么人確定關系，發展所謂羅曼蒂克的戀愛，他受到的傷害足夠多了。

        “你有點過于認真了，里奧。我告訴過你，我不想發展認真的感情。我喜歡你，但沒有喜歡到那個程度，如果有任何人想要我在他身上付出全部的真心，我會扭頭就走，不多待一秒。”白發的導演再次強調道，“我的態度從來很明確，如果你不認同，就認真的告訴我，我會離開。”

        萊昂納多正了正歪到一邊去的領結：“抱歉，但不行。這事是你的錯，你要負責。”

        接著他停頓了一會兒，補充道：“你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樣，但我告訴你，不是。好萊塢很亂，但不是所有好萊塢的演員都傾向于那種不正式的親密關系，我想要正常的交往，一起去逛街，去旅游，去看電影。即使無法持續時間太久，但至少我們曾認真過。”

        認真？

        埃德蒙多在這種事上最不喜歡認真。

        “那很好，既然我們把話說開了，那我就不會再主動找你，你可以走了。”

        然而出乎預料的是，萊昂納多不但沒走，還撐在了埃德蒙多旁邊的墻上將兩人距離拉得極近。

        “不可能的，都都，你知道你不可能放棄我，我從你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來你有多么不舍。”他語氣頗為驕傲地說，隨后他湊到了埃德蒙多耳邊：“承認吧，你喜歡我，你也喜歡我的吻。”

        埃德蒙多意味明顯地輕笑了下，稍稍推開眼前精致的臉龐后拖住對方的下巴左右查看，他拇指劃過他的下嘴唇，隨后可惜樣的嘆了口氣。

        “明明這么好看的一張臉，怎么腦子不太行。”白發導演帶著輕微的諷刺感嘆道：“首先，我沒允許你叫我都都，其次你好像沒懂我的話，我說過我是很喜歡你，但如果你不認同我的世界觀，我會放棄你。”

        “不，你不能。”

        “我當然能，為什么要為了一個你放棄我的人生。雖然我承認，你的吻確實不錯。”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但如果和菲尼克斯比呢，你說說，誰的更好？”

        “——什么？不，別把瑞凡扯進來，他是我朋友，他和你不一樣。”

        埃德蒙多現在真的有點生氣了，靠臉哄不好的那種，他可以忍受被人糾纏，被人誤解，但不能容忍有人說他的朋友。他沒有家人，他的朋友們就是他的家人，而那是底線。

        盡管他不確定究竟要把瑞凡歸在哪一類。

        于是他在萊昂納多小腿上踹了一腳，再再次拉開距離。

        萊昂納多吃痛地驚呼，隨后對埃德蒙多露出了犬齒：“沒什么不一樣的，他可以和你在后臺做，我也可以。而且別開玩笑了，你真的認為他能接受你和其他人糾纏不清？”

        埃德蒙多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將頭發捋到耳后，但見鬼的發絲總是會留那么幾根在他眼前。

        “別再岔開話題了，里奧，現在看起來不想放棄的那個是你而不是我。如果我讓你誤會了，我道歉，但我們之間分歧太大了，沒有更好的辦法。”他盡量邏輯清晰地解釋道，“另外，別總是說瑞凡怎么樣，那是我跟他的事。”

        萊昂納多突然就停住了。

        “——沒有別的方法？”

        “沒有。”埃德蒙多肯定地說，“我們就像兩個水火不容的國家開戰，除非一方投降，不然戰爭永遠不可能停止，不存在議和。”

        “不能議和，那么和親呢？就像中世紀的歐洲那樣，為求穩定送公主去聯姻，就像曾經的法國王室。”

        埃德蒙多：……

        埃德蒙多：“沒有和親！老天，我說的是我們兩個之間，那是個比喻。這真是個錯誤，我不該因為你的美貌就自以為你是個單純的人，你這個傻瓜——我真想打開你的腦袋看看里面想的都是些什么！”

        下一秒萊昂納多忘記了小腿的疼痛再次欺身上前，他認真的看進埃德蒙多的眼睛，不同類型的藍色相互碰撞。

        “也就是說，除非我說服你，（埃德蒙多：或者我說服你），對，直到其中一方說服另一方，不然我們之間沒可能？”

        埃德蒙多沒開口，用眼神回答了他。

        萊昂納多笑了。

        “很好，真高興我們最終找到了解決辦法。”他說道。

        “——what？不好意思，我們剛剛是時空錯位了嗎，我怎么不記得有找到解決辦法？”

        “怎么沒有，我說服你，這是第一個辦法；你說服我，這是第二個辦法。”萊昂納多頗有些無理地說道，“這不就是解決辦法？”埃德蒙多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老天，你是覺得你自己能說服我還是覺得自己能被我說服？”

        “可能性有很多種。”

        “——別這樣，里奧，我自認為沒那個本事說服你，同時也不想改變現狀。”埃德蒙多給了對方一個假笑，“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純愛戰士和魚塘主天生不對付。”

        讓埃德蒙多說出“放過我吧”這種話的人不多，兩輩子都算上也總共只有兩個。他確實喜歡萊昂納多，喜歡他這張臉也喜歡他的性格，但如果要得到他必須放棄所有，那埃德蒙多果斷選擇放棄他。

        “里奧，聽著——”

        話沒說完，拐角處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安德森親切的呼喚。

        “都都你在這里嗎，我們得好好談談，關于你在奧斯卡上那種輕蔑的行為，如果我們在明天凌晨3點之前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還來得及。”

        隨著話音落下，安德森抱著他的西裝外套現身，他身上有不少亮片，看上去剛從派對現場出來。他拍打著自己的袖子，一抬頭就看到自己正在找的那人被萊昂納多面對面按在墻上，而那兩人之間的氣氛格外古怪。

        “發生什么了？”經紀人狐疑地看過去，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切換，“我來的不是時候？”

        “不，你來的很是時候。”埃德蒙多說著推開了萊昂納多站到前面，他捏了捏眉心，“我們只是在對某件事上產生了分歧，沒談攏，這很常見，你剛剛想說什么？”

        萊昂納多沒說話，他看向埃德蒙多的后背，眼神暗了暗，像是在謀劃什么。

        安德森徹底被搞糊涂了，他猶豫了片刻，最后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于是他擺擺手，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

        “我只是問你要不要控制一下輿論，雖說你在奧斯卡上領獎的事已經被同步直播出去了，但這事還沒上報紙，我問了問，大部分人決定把你寫成一個狂妄自大并且有怪癖的天才導演，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還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間。”

        “——用不著，完全沒必要。既然我在領獎臺是那個那么做了，就不擔心有人拿這個做文章。”埃德蒙多聳了聳肩，“記得讓他們把我的照片印上去，一定要挑好看的。”

        后面萊昂納多聽見他這話忍不住發笑，埃德蒙多回頭。

        “哦，萊昂納多先生，你還沒走。”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嘲諷的話來，“還等什么呢，要我送你嗎。”

        “我這就要走了，先生，這次就不用你送了。”萊昂納多很理性地回答，他似乎用著短短幾分鐘的時間想明白了某些事，“這事沒完，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找到辦法說服你的。”

        說完他揚起下巴，留給埃德蒙多一個快樂的背影。

        在一旁圍觀的安德森徹底懵了。

        “認真的，都都，到底發生什么了？什么事沒完，他要說服你什么？”他看向好友問，“為什么萊昂納多要在這里堵你，我現在一頭霧水，你可不可以給我解釋一下。”

        埃德蒙多聳了聳肩。

        “我不知道，里奧也沒告訴我他究竟想做什么？”他敷衍地回答，“大概是青春期沖動搞的鬼。”

        安德森：……

        “好吧，聽上去像是跟感情有關，我不再問了，至少你們不會搞個孩子出來。”安德森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后他看了眼手表說：“你今天不能太晚，至少不能晚過凌晨1點，明天你得跟我去一趟硅谷。”

        “硅谷？”

        “對，那是路西推薦的一個項目，我們要去見負責人，里德-哈斯廷斯，應該是這個名字。”安德森說道，“很抱歉安排在了明天，我讓路西去約的，沒告訴他你今天會玩到很晚，如果你實在不想去，那就我跟路西一起。”

        里德-哈斯廷斯？

        埃德蒙多眉梢一挑，這個名字他記得，這家伙就是未來迅速崛起，勢頭直逼好萊塢傳統制片廠的流媒體巨頭flix的創始人，上輩子他和這家伙的公司簽了兩部電影和一部劇集的合同，那給他帶來了至少3億美元的收入。

        而現在是1994年，他還只是個在硅谷打工的普通上班族。

        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浪費，埃德蒙多勾起嘴角，爽快地答應了安德森。

        “沒關系，這事是我提出來的，我當然要去。”

        兩人邊聊邊回去了派對現場，幽暗的走廊重新回歸了安靜，隨后從陰影中走出一個人影，正是消失了快一整個晚上的瑞凡-菲尼克斯。他的發膠消失不見，金色散開，似乎顏色暗沉了些。

        瑞凡眼神復雜的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不悅地抿起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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