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回檔里久保田穗學到了一個道理：做任何事都要注重細節。

        她今天的著裝也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二手店里淘來的上班族時興衣服，雖然經過精心的縫補，但仍在衣領處有勾絲的細微褶皺，不完全合腳、不得不用額外的袢帶綁住的二手鞋，絲襪，假首飾，劣質香水，艷俗的濃妝，刻意改短過的裙子，連手機也用銼刀、油漆和貼紙狠狠修飾過了，硬是花了大價錢，打造了一身“廉價但裝闊”的扮相。

        這樣一副打扮，周末的上午就到酒吧去獨自閑坐，總在觀察打量周圍的單身男性，但又眼神閃躲，低頭假作忙碌地跟人發郵件——她扮演的根本不是什么剛剛離開工位的休閑上班族，而是被繁華迷了眼、正準備踏進風俗業卻還心存猶豫的迷茫女孩。

        抱抱熊看不出她身上的種種暗示因素，但琴酒可以。

        ……說起來，這都看不出，抱抱熊的本體莫非真的就是一頭熊？

        吧臺后的座機響了起來，那名酒保一臉自然地接起電話：“您好……是的，好的。”

        伏特加伸手，酒保把可移動分機雙手奉上。

        “怎么樣，一切順利嗎？”

        “真的沒問題嗎？那小子沒耍什么花招吧？”

        “傍晚，怎么要等那么久……好吧好吧……”

        電話掛斷，他低聲對琴酒匯報：“一切順利，他到傍晚時會來匯合。”

        “沒必要著急。”琴酒沒有點酒，一直在閉目養神，忽然感覺有人接近自己，睜開眼睛冷冷地瞪過去，發現竟然是一直坐在旁邊的那個女人。

        “這……這位先生……”女人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手指輕輕發抖，“請問……請問……”

        在久保田穗站起身的時候，抱抱熊欣慰地舒了口氣：“我們要離開了嗎？太好了。”

        然而下一秒它就發現久保田穗前進的方向不對。

        它發出了如同停水之后抽水馬桶空抽般的倒抽冷氣聲：“嗬——”

        久保田穗：……

        她克制著自己把手機扔出二百米的沖動，維持著緊張、膽怯但又期待的表情，靠近了琴酒。

        于是，在這第一百個回檔里，琴酒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殺氣騰騰的——“滾”。

        她睜大眼睛，在兩人視線交匯的一瞬間垂下目光并且后退兩步，瑟瑟發抖了一會兒，捂臉抬腳，狼狽地奔出了酒吧。

        抱抱熊的尖叫聲給她的狂奔增添了不少氣氛。

        直到她躲進了無人的洗手間才彈了一指頭抱抱熊：“別喊了別喊了，吵死人了。”

        “您為什么要去惹他？！”抱抱熊不依不饒地大叫，“他已經見過我了，現在他還見到了您沒易容的樣子！他一定會認出我們來的！”

        久保田穗：……

        “你不是被他嚇出病來了吧？他怎么可能認得出你？”久保田穗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嘲笑抱抱熊，“這才哪到哪，現在就ptsd，將來可怎么辦……對了，從他身上有收獲什么東西嗎？”

        “很少的材料。”抱抱熊敬業地整理了情緒，“少到我覺得這個照面一點都不值得打。”

        “會值得的。”久保田穗笑道，“這才剛開始。”

        她系好了襯衣扣子，逃也似地回到地下停車場，鉆進了那輛租來的轎車，然后把手機扔進了儲物箱。

        “您這是干什么？”抱抱熊在里面嗷嗷叫，“放我出去！”

        久保田穗一邊飛快地換著衣服，一邊分神留意周圍有沒有人，一邊還得批評抱抱熊：“我覺得你的精神狀態不適合進行接下來的工作。”

        她換掉了那身一只腳踩進風俗業的套裝，換了一套顏色浮夸的行頭。

        琴酒將會在中午時得知龍舌蘭的死訊，并在傍晚時分完成引爆，他安排撤離行動離開大黑大樓的時間應該在下午三四點鐘……

        她有充足的時間完成接下來的事。

        酒吧的電視上忽然播出了一則新聞：滿天堂新品發布會現場發生爆炸事件，現場有人員死亡。

        “大哥！”伏特加吃驚地指著新聞，低聲道，“這不就是龍舌蘭今天的任務地點嗎？！”

        琴酒看著新聞上對死者形象的描述，一聲冷笑：“死者就是龍舌蘭——這個據點不安全了，安排撤離。”

        “是。”一直緊張聽著兩人對話的酒保丟掉手中的抹布。

        這個時間段酒吧客人并不多，他們零零散散地坐在各個角落，酒保拉斷電閘，一一上前致歉：“非常抱歉，燃氣管道需要檢修，電工失誤切斷了電線。”

        掃尾工作當然不需要琴酒親自動手，他和伏特加跟其他客人一樣舉步離開。

        客人們全都離開之后，酒保從吧臺下拉出了一個漆黑的箱子。

        “雞尾酒”酒吧在最初裝修的時候，就已經由組織的人在很多關鍵部位藏匿了□□，現在只需要把引爆器安上去，就可以遠程炸毀這間酒吧，清除組織的一切痕跡。

        伏特加艱難地克制著有事問大哥的沖動，直到空曠的地下停車場，他才張口：“大哥，龍舌蘭難道是……”

        “等著看吧。”琴酒冷冷道，“如果是敵人的話……他們一定會后悔今天的所作所為。”

        向愛車走去的時候，琴酒的余光瞥見了一抹亮色。

        有人大叫一聲“看我”，然后從天而降。

        這是一個好像街頭馬戲團小丑般的人，他穿著橘紅色的西裝衣褲，頭戴墨綠色的頭套，臉上掛著一個咧嘴大笑的面具。

        他跑過來的方向停著一輛小貨車，看起來是大樓里工人用來搬運貨物的，剛剛琴酒之所以沒有發現他，是因為他趴伏在那輛車的頂部。

        伏特加下意識伸手去摸武器，琴酒的手指頭蜷曲了一下，卻只是站著沒動。

        這個小丑身上并無殺意。

        東京街頭常有惡作劇節目的拍攝，電視臺喜歡拍攝人們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遭遇意外時的滑稽反應，不是沒有倒霉的組織成員遇到這種事，為了消除隱患，組織會安排人員暗中銷毀錄像帶并且調查所有相關人員，要是發現有人察覺了當事成員的不對勁，才會安排滅口行動。

        如果眼前是一場拍攝，那么他們需要摸清情況，不能直接對這個小丑動手——至少在動手之前要摸清攝像頭的數量和隱藏位置，如果這是一場直播而他們當場殺人，那組織給他的下一個任務大概率就是“請您自行人間蒸發，務必做得干凈一點”。

        這個舉止古怪的小丑發出極其夸張的笑聲，向著琴酒和伏特加狂奔而來，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眨眼的功夫就與兩人擦肩而過。

        伏特加震驚地睜大眼睛，扭頭瞪著那個大笑著繼續狂奔的背影。

        “大……大哥……”伏特加結結巴巴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安靜！”琴酒凝神細聽，附近似乎有人在壓低聲音竊竊私語，環顧四周，發現小丑躲藏的那輛小貨車頂部有什么黑色的東西在發光——比如，或許是攝像機的電源提示燈。

        在他觀察和尋找的時候，小丑已經跑到了停車場出口，在原地做出高舉雙臂的勝利姿勢，好像剛才有誰在跟他進行一場賽跑似的。

        小丑轉了半個圈，對五十米外的琴酒和伏特加行了個浮夸的紳士禮。

        按照整蠱節目的套路，攝影師和采訪人員接下來就會從某個角落走出來，向他們道歉，并且把攝像機指給他們看。

        小丑舞蹈著走到了出口之外，最后留戴著白手套的手輕輕揮動，做告別狀。

        “這是……”伏特加后知后覺地放松了在衣兜里握住武器的手，“什么整蠱節目嗎……”

        戴著白手套的手忽然停止了揮動，手指一根根蜷起，握成拳頭，然后，猛地豎起了中指。

        “什么？！”伏特加頓時大怒，“你這個家伙……”

        “啪！”

        一件黑色的物體掉落在他腳邊，摔得粉碎，伏特加低頭一看，發現竟然是個磁帶播放器。

        琴酒躍上了小貨車的車頂，在上面看到了一臺正發出竊竊私語聲、并且亮著紅色提示燈的播放器。

        “大哥？”伏特加緊張道，“難道說……”

        “被人耍了……”琴酒站在車頂環視整個地下停車場，然而在整個停車場里他再未發現第三人，反倒是發現了別的東西。

        停車場外傳來了路人驚叫、大罵還有哄笑的聲音，聽起來小丑在外面還做了些浮夸行為。

        “這難道就是個惡作劇而已？”伏特加震驚不已，“因為沒有嚇到大哥，就用那種方式挑釁？！”

        “不止。”琴酒從小貨車頂部一躍而下，殺氣有如實質，“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啊？什么？”伏特加呆呆地跟著琴酒前行幾步，才發現了讓琴酒暴怒的東西。

        是他那輛價值不菲的座駕，黑色保時捷356a。

        琴酒的愛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但附近并沒有其他車輛停放——無他，即便是不認得老爺車、不知道什么叫保時捷356a的人，也都看得出這輛保養良好、車身上連一個指頭印都沒有的車子價值不菲，萬一不小心劃傷了它的涂層，根本賠不起。

        然而此刻，光亮潔凈的車門上，被人用硬物劃出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所有傷痕組成了一個圖案。

        那是一張與剛剛那小丑如出一轍的、浮夸、丑陋的笑臉。

        停車場外，久保田穗一路狂奔不敢稍作停息，抱抱熊掛件在口袋中上下顛簸晃動，夢回飛機駕駛艙，情不自禁干嘔了幾聲。

        盡全力奔跑的久保田穗在一處空地停下來，喘著粗氣從兜里摸出一罐噴漆，在墻上畫了個巨大的笑臉。

        ——既然已經以蝙蝠俠身份在柯南那邊亮相，那琴酒遇到小丑，應該也不算什么過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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