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唯一的光源來著屋外，黎蘆依舊穿著白天的那一身，低垂眼簾，凝視落地窗外，光與暗在裙角交織。

        連山市大學城位于舊城中心，房屋、設施早在幾十年前就確定了位置，那時的規劃已不適用于現在，卻也不得不繼續沿用，這套房子已屬于周圍最高檔的小區，卻也連個圍墻都沒有，出了門就是街道。

        此刻已過了門禁時間，街道對面的便利店，只剩下郁郁不得志的成年人關顧，酒瓶破碎聲伴隨著謾罵，點點火星燃起又熄滅。

        黎蘆怔怔地瞧著，眼神恍惚而沉郁，分不清是前世還是現在，她又回到這個狹小的屋子，坐在輪椅上，孤身看著樓下光景，企圖熬過這一夜，或許如今一切只是一場未醒來的夢。

        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讓她的手腳有些發涼，青紫色的血管在冷白皮下清晰可見。

        手機徒然亮了亮，黎蘆的眸光也跟著晃了晃，視線從窗外移開又很快轉了回去。

        不是祈盼的那個人。

        沒心思去應對旁的。

        落得現在的下場，純粹是自己咎由自取，她本就了解余果的性子，在前世悔怨的時間里，更是將回憶翻來覆去地想、反反復復地分析，走出如今這步棋之前，就已經準確預料到了對方的反應。

        走向和預想無差，余果受了氣就不肯來這邊了，提前發了消息要回宿舍睡。

        可她偏生就挨不住沒有余果的晚上。

        人大抵就是這樣貪心，之前還能勉強靠著回憶扛著，這下吃了兩顆糖，就抵不住舌尖的一點苦味。

        窗外起了莫名的喧囂，將她的注意力拉扯過去。

        人喝醉了就容易吵鬧，一點碰撞都能引起憤激。

        黎蘆無意理會，沉寂的眼神落在散落的酒瓶上，本以為那些癮已隨著前世掩埋，沒想到只是被暫時壓制在靈魂深處。

        黎蘆不愛喝酒也討厭尼古丁，只知道那幾款酒混在一起，可以快速酒醉入睡，煙要最便宜的那幾個牌子，劣質但是味道夠重，再往桌上敲幾次，一包下去可以維持十幾分鐘的清醒。

        指尖動了動，又很快收緊，握住扶手。

        已下定決心要戒了，隨著從前一起埋葬在時間深處，不想讓小兔子再瞧見自己這副頹廢萎靡的樣子。

        挺直的脊背貼在椅背上，緩緩合上眼，旋即深吸了一口氣，停頓了十幾秒，等到即將要窒息之后才微微張開嘴，重重將濁氣吐出，混亂的情緒被壓制在最底下。

        繼而轉動輪椅，桌上的飯菜仍保持著溫熱，半個小時前已熱過一遍，眼下天氣熱，飯菜被捂著難冷下來。

        木筷在藍花瓷上挑挑揀揀，前世的胃病仍讓她記憶深刻，終究還是咽下些東西進去，總不能再讓現在的余果再擔心一回。

        放下碗筷，收拾洗碗，接下來的事情井然有序，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多年的禮儀不允許她邋遢下去。

        藥瓶的聲音響動后，屋里的燈光徹底消失，殘留某個人味道的床褥陷了下去。

        終究還是那副沒被自己糟蹋、破壞過的身體，靠著藥物也能勉強入睡。

        ——

        【你要回來了嗎？剛剛我們去買了點鹵菜，晚點在宿舍聚餐】

        【你們吃吧，我和嘉雯約了去看電影，之后再去吃飯】

        余果站在陰涼的樹蔭里，低著頭回復舍友消息。

        對方很快就回道【好吧~】，又連著發了個三只小貓抱在一起看著鏡頭的表情包，借代她們三人的可憐，說來也慘，這宿舍四人的顏值都不算低，可偏偏就只有余果接近脫單的邊緣，其他人天天嚎著要談戀愛，卻連對象的影子都沒見著。

        余果忍俊不禁，只得回了個摸頭安慰的表情包做結尾。

        徐嘉雯在此刻走出教學樓大門，腳步稍顯急切，才見到人就開口喊道:“果果。”

        嘴角無意識地揚起，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繼而疑問道：“你笑什么呢？”

        余果抬起頭，順勢將手機遞給她看。

        昨夜約好著要出門時，徐嘉雯就有意無意地打聽余果明天的穿搭，早起苦心搭配一番，如今站在一起，宛如穿情侶裝一般，十分相稱。

        “等晚上回去給她們帶奶茶，”徐嘉雯看著也笑，她家境不錯，平日的零花錢不少，自然也就大方些，幾杯奶茶不過順手的事。

        余果點了點頭答應。

        下課鈴聲剛好響起，顯然是徐嘉雯怕她等太久，提前翹課跑了出來，顧及之后的學生大軍一涌而出，兩人趕忙加快腳步離開。

        電影院就在學校不遠處，兩人閑逛著走過去，和約定一樣，徐嘉雯提前買好電影票，余果則負責爆米花和可樂，這早已成為了不必言說的默契。

        入場時，里頭的人并不多，稀稀疏疏地坐在各處，最近的距離都隔著四五個位置，盛夏午后總是悶熱不堪，少有人愿意此刻出門。

        “這個狼有點痞帥，”旁邊的徐嘉雯笑著開口，黑暗的環境里，所有的聲響都被克制壓低，所有的動作都被放大。

        余果感覺到她稍偏頭時，呼出的氣息，偏好的木質香味幽幽傳來，對方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電影上，偶爾抬手捏住的爆米花和抬起的可樂，冰涼的杯壁有意無意地觸碰到自己，以拙劣的小手段勾引著她的注意。

        當然，此刻將注意力放在電影上的人都是傻子，有時候看電影只是借口，重點應該是兩個人的相處時間。

        “蜘蛛的腿好有用啊，”黎蘆笑出聲，在和黑暗中與旁邊的人對視一眼，又很快分離。

        “嗯，豚鼠先生比較可愛，”徐嘉雯應和著，視線依舊停留在旁邊的人身上，只留一點余光給電影。

        余果眼睛一亮，雀躍接道：“我小時候養過一只，全身都是奶茶色的，特別可愛!”

        “是嗎？我只養過倉鼠，在小學學校門口買的，那時候不知道倉鼠不能合籠養，還特地買了一公一母回去，結果沒有一個星期就打架死了，”徐嘉雯稍稍挪動身子，兩人的距離只隔著扶手，幾乎要碰到一起。

        余果注意到了卻沒有開口阻止，仍說道:“我的那只豚鼠也是學校門口買的，我姐剛開始還不讓我買，說我照顧不好她，我還和她賭氣，說她看不起我，結果買回去還是姐姐養……”

        余果的聲音一滯，又提起不該提起的人，突然沒了說話的興致，扭頭看向大屏幕。

        之前余果也經常提起她的姐姐，徐嘉雯并未察覺到異常，仍順著閑聊下去:“小孩子都是這樣，當時兩只倉鼠都渾身是傷、躺在木屑奄奄一息的時候，我哭了好久，后面就再也沒有養過倉鼠之類的寵物了。”

        “我的那只豚鼠倒是被照顧的很好……”

        徐嘉雯順著又聊了幾句，一方沒有興趣繼續，只是敷衍地應和，她再努力也無法拯救枯竭的談話，話題不知什么時候停止，視線又重新回到電影上去。

        偏離的心思難以拉扯回來，余果眼神虛晃，嘴角平直抿起，心情再一次落了下去。

        已意識到這段關系的偏離，故意不回去，拉著徐嘉雯試圖回到正軌。

        余果并不抵觸自己的心動，甚至覺得尋常至極，人總是一種容易心跳失常的生物，許是那日的白襯衫晃眼，笑容太過燦爛，又或是某個人無意注意到、不為他人所知的細節，心動太過容易，但喜歡并不只是因為一瞬的心動而產生。

        而且她的喜歡對象，也不應當是黎蘆，陪伴、照顧自己長大的姐姐，這樣的事情未免有些離譜，甚至有點背德的感覺，雖然兩人毫無血緣關系。

        不是不知道長輩曾經有意無意的撮合，也不是曾經沒有對黎蘆心動過，畢竟黎蘆這個姐姐實在太過完美，接近的人無一被淪陷在溫柔的笑意里，而且余果還被特別對待。

        電影發出巨大聲響，壞蛋聯盟企圖在宴會上偷取獎杯，蛇先生差點被發現，還好有食人魚先生當即獻唱，吸引全場的注意力，余果眼神一晃，清澈眼眸倒映著俏皮的歌詞。

        狼先生一向雅痞，穿著白西裝也遮掩不了骨子里的騷氣。

        余果被逗笑，隨意拿起一粒爆米花，香甜的味道環繞在舌尖，暫時壓住了苦悶煩躁的情緒。

        把暫時的心動歸結于喜歡，親情和愛情混在一起，是余果所不能接受的。

        眼神偏向徐嘉雯，對方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電影上，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半明半暗的廢物里，稍中性的五官，眉眼清秀而干凈，看向她時，是罕見的少年赤忱。

        雖然告白被暫時擱置，但在余果看來，更進一步的關系只是暫時被延長，但仍會順著應有的軌道繼續下去。。

        “少喝點冰的，”徐嘉雯回頭看向她，笑意盈盈道。

        余果將瑣事擱下，隨著嘴角上揚，酒窩悄然浮現：“我就喝了兩口!”

        “半杯都快沒有了，”徐嘉雯笑著揶揄，伸手“搶”過可樂，警告道:“余果小朋友要聽話。”

        “噫~”余果拉長聲調嫌棄，卻沒有奪回可樂，默認對方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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