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深夜靜謐,圓月高懸,涼風掀起簾腳,微弱的光亮趁機探入漆黑的房間里。
空調(diào)聲顯得吵鬧,兩米的原木大床之上,被放置在枕邊的手機亮起,有人連著發(fā)來消息。
【對人體無害,還要效果好的安/眠藥?】
【你之前買的那種不管用了?】
【是藥三分毒,哪有什么無害的藥,您還是找點其他辦法入睡吧,吃藥總歸不是辦法。】
對方終于停下,不再發(fā)來消息,依靠著屏幕殘留的光,依稀能瞧見旁邊的景象。
眉眼精致的女人陷在被褥之中,許是做了什么噩夢,在沉睡的情況下,依舊眉頭緊蹙,置于身側(cè)的手無意識地握緊,細密汗珠隨之冒出……
淡灰色云霧掩蓋住月光,屏幕的光亮徹底熄滅,夜越發(fā)沉寂。
黎蘆的呼吸驟然急促、沉重,好似遇到了什么極其恐懼的事,她猛的起身,被褥掉落,劇烈的喘息聲打破寂靜,汗珠相撞交融,最后匯作流水匯聚在鎖骨凹陷處。
她抬手抵住額頭,繼而控制住急促的喘息聲,空調(diào)冷風吹向身下被褥,潮濕的痕跡緩緩收縮。
須臾,
黎蘆重重往后靠,消瘦脊背與木質(zhì)床頭碰撞,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栗色發(fā)絲半掩住眼眸,眼底情緒壓抑、晦澀,整個人都陷入難以言明的陰郁之中。
屋外有車行駛而過,車輪碾壓水泥地,發(fā)出刺耳的滾動聲。
今晚沒靠著褪黑素入眠,那些令人絕望的往事趁機闖入夢中,又一次將她折磨。
好幾天沒有做這樣的夢了,她便僥幸地以為可以擺脫,心臟絞痛,連帶著左半邊身子一起失去了知覺。
黎蘆索性就癱坐著,那些被沉沉掩蓋的往事接連浮現(xiàn)。
微風徐徐的傍晚,柔軟翠綠的草坪上,身著相同樣式潔白婚紗的兩位新娘,面對而站,黑色西裝的司儀站在兩人中間,顯得有些礙眼。
“……徐嘉雯女士,你愿意娶余果女士為妻,從此愛她、忠誠于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嘉雯啊,我這個女兒就交給你了,她從小就被我們慣著長大,雖然脾氣是壞了點,但本性純良,你以后要多多包容她。”
“新娘子要丟捧花了,大家快搶啊!”
“沒想到我們宿舍四個人,先結(jié)婚的居然是余果。”
腦海里的聲音變換,黎蘆緊閉著眼,繃直的脊背貼著床頭,冷汗不斷往下落。
若不是那場策劃的車禍,余果會準時踏入那場告白儀式之中,然后驚喜地收下花,和徐嘉雯成為一對讓人羨慕的校園情侶,大學畢業(yè)之后,又在父母同意、旁人稱贊的情況下,踏入婚姻的殿堂。
對了,余果的婚禮現(xiàn)場怎么會沒有她呢?
腦中的場景變幻,穿著白西裝的黎蘆出現(xiàn)在婚禮現(xiàn)場,那時的她剛從國外畢業(yè),尚未進入商場,還不能將情緒掩埋得完美,昨夜醉了一宿,癱坐在椅子上看完全程。
等兩位新人走過來,她只能扯著笑容回應,還好溫和的面具戴久了,倒也不是那么漏洞百出,起碼能讓旁人將壓抑不住的壓抑情緒,歸結(jié)于對余果的不舍。
“姐,我會對余果好的,”
徐嘉雯滿臉克制不住的笑容,興奮之下,已說不出什么漂亮話來,只能用最樸實的話語,一遍遍和余果的家人保證。
“好……”黎蘆沉沉的答應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向余果,好像怎么也看不膩似的,一整場婚禮下來,貪戀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余果往后縮了縮,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有些事已察覺到,便會主動、刻意的避開。
之前余母主動提出的黎蘆當伴娘,也被余果拒絕了。
“你要好好的、要開心、要幸福,”研究生畢業(yè)的黎蘆,沉默了半天只憋出這句話來,祝福也不是對兩人,這種時刻,不想違心說出那樣的漂亮話。
之后的故事就顯得無趣了,黎蘆沒進自家公司,也沒留在本市,所有的熱情都被消磨殆盡,只剩下半截身子沒埋在土里,躲到國外去,找了份不高不低的工作,由于長期失眠、買醉,也沒法做出什么厲害的成就出來,熬了幾年也只是個小經(jīng)理。
黎浩杰在余果婚后一年,去國外找過黎蘆一次,不大能接受黎蘆變成現(xiàn)在這幅模樣,可他卻沒辦法指責,把女兒丟在余家之后便不管不顧,不曾為她的優(yōu)秀做出過努力,也不配對她的頹唐指手畫腳。
往日的拼命工作,不過都是對亡妻去世后的逃避,折騰出再大的事業(yè)也無法彌補對親生女兒的愧疚。
他一夜蒼老了許多,回國將股份變賣,財產(chǎn)全部轉(zhuǎn)移到黎蘆名下,一個人回了老家,住進老屋里,守著父母與妻子的墳。
黎蘆得了那么多財產(chǎn)也沒有什么改變,最多是買酒再也不需要擔心錢不夠,偶爾和徐姨打電話時,能從她口中得知她們的消息,余果、徐嘉雯這兩人婚后的生活十分安穩(wěn)、甜蜜,徐嘉雯進了自家公司上班,余果則是時常在家畫些珠寶設計圖,有房有車,有長輩庇佑,連挫折都不曾有幾個,兩人也很少吵架。
結(jié)婚兩年后,又去醫(yī)院要了個孩子,余家老兩口愧疚于沒有參與女兒的長大,如今不肯再缺失外孫女成長,索性將集團交給專業(yè)團隊管理,兩老口退休,照顧外孫女。
故事到了這里,本應該是個完美的結(jié)局。
黎蘆也以為如此,在徐姨辭職回家頤養(yǎng)天年后,關于余果的消息就越發(fā)少了,其他渠道不是沒有,但黎蘆皆刻意避開了,不再想聽她們的幸福生活。
等黎蘆再收到消息,已又過了三年,一切物是人非。
許多事情其實早已埋下伏筆,只是身在局中難以察覺,自從黎浩杰變賣股份開始,許多事情便開始出現(xiàn)落敗之勢。
黎、余兩家合作那么多年,早已形成了特別的運營模式,余父這人商業(yè)嗅覺靈敏,卻具有大局觀,負責把控集團發(fā)展大方向,而黎浩杰偏向于集團管理與對外應酬,兩人相補相成,再加上余母把握財務,集團得以迅速發(fā)展。
可當黎浩杰激流猛退之后,這穩(wěn)定的結(jié)構(gòu)便出現(xiàn)坍塌,無人穩(wěn)定內(nèi)部人員,余父的決策也出現(xiàn)了幾次失誤,人心浮動,有些貪念就忍不住冒了出來,再加上之后余家兩人退出,簡直是給了那些人一個天賜良機。
想到這里,黎蘆越發(fā)郁沉,睡意散了個干凈,索性掀開被褥,赤足走到床邊。
——哧!
厚重的窗簾被拉開,月光一泄而入,黎蘆依靠在窗邊,仍穿著那身絲綢睡裙,單薄的料子在消瘦身軀上起起伏伏,勾勒出姣好的身材。
竹林響動,眼神毫無焦點,虛虛點著某處,心思又開始游離。
剩下的事,黎蘆了解得不大詳細,事情發(fā)生時不曾了解,只是后頭回國時聽余果說過,但余果對商業(yè)方面實在一竅不通,只知是被人設計、內(nèi)外聯(lián)合把公司財務掏空,余父回去強撐半年,之前的財產(chǎn)全部變賣填補窟窿,最后仍欠下了大筆債務。
余家父母本不想連累女兒,以死亡將所有事情推到自己頭上,可哪有那么輕易的事,一發(fā)而動全身,作為聯(lián)姻的徐家,前幾年靠著余家這棵大樹,從普通中產(chǎn)階級一躍進入上流,如今也被余家拖下水,雖沒有像余家那么嚴重,但卻少不了資產(chǎn)縮水,成為別人的笑柄。
這零零碎碎的事情,起初還能靠著深厚感情支撐著,可時間長了,那些被淹沒在心底的埋怨,就開始往外冒出。
從人人稱羨的徐大小姐、徐總變成無房無車、還要替妻子抗下大筆債務的公司小員工,這落差可謂不小,徐家父母的埋怨,女兒的哭泣,妻子的無能為力都化作壓力抗在肩頭。
任何一點小事都能讓她崩潰,變得歇斯里地,最后發(fā)生一些極其不堪的事情,
等到黎蘆回國,這兩人已經(jīng)分居一年了。
又想起十年后余果變成的那副模樣,左半邊身子又開始抽疼,被黎蘆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嬌嬌兒,被生活磋磨得徹底,瘦骨嶙峋、滿身是傷痕、眼中毫無希望的模樣……
依靠窗臺的人,下意識伸手摸向口袋,保持了十幾年的習慣難戒,情緒壓在心頭,還是會無意識地尋找暫時的寄托。
但既然要戒了,那些東西怎么可能還放在身上,回來那么久了,連便利店的柜臺都不曾靠近過。
戒不斷的癮化作煩悶,連著之前的情緒一起涌上來,黎蘆扯了扯嘴角,干澀的嘴皮直接撕裂開,腥氣的鐵銹味擴散開來。
黎蘆之前不知道這些事,眼下無意知道了,自然無法躲避,將黎浩杰之前給的財產(chǎn)全部都填進了那個窟窿,但仍差個幾百萬。
徐嘉雯自分居以后,已不管了她們母女了,只盼著時間到了,上法院申請離婚去,早日擺脫這種苦難。
余果前半生太順,以至于后半輩子難熬,以前受人追捧的設計稿,現(xiàn)在都隨著落魄變成了垃圾,勉強進了一家公司,靠著兩千工資,支撐著母女兩的生活。
黎蘆也沒多大本事,名下的財產(chǎn)全沒了,之前渾渾噩噩的,也沒攢出多少人脈和錢,回到連山市以后,連個合適的工作都找不到。
最后求到顧老爺子那邊去,老爺子瞧著黎蘆這幅模樣,差點氣出毛病,眼眶紅了又紅,最后撇下老臉幫黎蘆求到自己之前的學生那邊去……
那些師兄、師姐幫了她很多忙,起碼后頭黎蘆可以負責照顧起余果兩母女的生活。
天際冒出白線,紅光從山間顯現(xiàn),之前的薄汗全化作身上的黏膩,寒氣從腳底蔓延往上,皮膚泛起青紫,黎蘆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轉(zhuǎn)身走向屋內(nèi),手機鍵盤聲響起,簡單回應了幾句就停下。
腳步再一次想起,淋浴的水聲驟然出現(xiàn)。
丟在床上的手機屏幕又一次亮起。
【你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一下要一下不要的。】
【算了算了,不要也好,你還是少依靠這些東西,不是什么好東西,副作用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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