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正月十六.第九回合
“開女學嗎?這還不簡單,愿意讀書識字的,明日就到資善學宮去,跟著學官試學三月,通得過的,就留下來給陛下當書童,做侍讀!”
琳瑯長公主款款而行,淺笑而語。金口一開,許了宮女們的讀書夢。
卻又不是那么老好人的決斷,試學三月可以,但是,要想學好,還得靠天資與勤奮,亦有考核。
當然,若是真有那能耐的,也是給足了空間的,學得好,一介宮女,就可以到皇帝身邊相伴侍讀啊!
就這樣,宮女們已是聽得激動異常,站在那里,一邊謝恩,一邊雀躍,像一群互相依偎擠兌的小雞子。
“都是從哪些宮里瞎跑出來的?還不快回去睡覺!”
琳瑯長公主就沉了臉色,一聲嬌亮聲色的吆喝。
終是嚇得那些宮女提了裙裙,沿著宮墻,碎步飛快,一溜煙跑走。
再不跑,長公主就要追求來處,責罰這半夜里出來瞎鬧之罪了。
少傾功夫,湖畔重歸寂靜,獨留二人,斗雞一般,轉著對峙。
夜明珂往湖邊磯石灘上去,晏西棠就下了暖閣小階,要繞著路過來。
夜鳴珂就往那石灘邊邊上,又走了幾步,就像恥于與他靠近一般。
她行抵了水邊,那人尚想繞過那一片碎石,亦要過來。
她便舉起手中兔子燈,示意他止步,那人才停腳。
于是,兩人就隔了一灘碎石雪地,離了有兩三丈的距離,說話。
“想不到,堂堂相公大人,不在朝中時,竟也能跟十五六歲的宮女,打成一片!”琳瑯長公主浮一臉咬牙切齒的笑。
白日里,他聽她跟紀無攸的墻壁,笑她像個三歲小兒,這下,她也得還他一句才是。
“可不,碧玉之年,淺淺初純,不染塵俗,多可愛。”晏西棠大言不慚,出口就是嘖嘖的贊,依稀帶笑,意味深長。
夜鳴珂的笑,就給僵在了臉上,有一瞬間。
這不還是轉著彎地,說她是個染了塵俗的庸人嗎?
依稀記得,曾經,他似乎是這樣罵過她的。那句話是怎么罵的呢?說她的心被什么給熏了?利欲?勢利?
時光太久,交戰太多,竟然都記不清楚了。
終究不過是,花樣不再,心染塵埃。
算了!
遂繼續哼笑著,轉開頭去,沿著那湖邊磯灘,一陣狠狠踱步,踩得那一路小石碎雪,咯嘣咯嘣,咔嚓咔嚓。
一陣踩石碎雪之后,她才駐足,開始翻舊賬來理論:
“其實,你到用不著謝我贈你魚食,讓你在先皇面前,有了能留下深刻印象的機會。我還得謝你,在父皇面前告我不學無術呢!若不是,那把谷梁叫母羊的錯誤,我還沒機會,向父皇陳情,講我母后的母羊護犢之心呢……”
所謂,冤家對頭,互相成就,謝謝怨仇,就是這樣的道理。
當然,外間流傳的,晏西棠高中探花,瓊林宴上被琳瑯公主所害,成了一個著名笑話;晏西棠作翰林學士,入宮侍講,趁機報復琳瑯公主,讓她也成了一個著名笑話。從此,兩人結下梁子……
說的便是這魚食與母羊傳之事。
“所以,我們,扯平了。”琳瑯長公主抬頜,終于,那聽了半天墻壁的憋屈,有了些痛快。
大家都是弄巧成拙,彼此彼此。
意氣相爭,勝負最重要,決不能敗下風,至少,也得是平手。
卻見著晏西棠一陣眼神明滅,一番回味,又笑說:
“既然是這樣,那公主當時,為何還要告我打你,害得我被貶罰嶺南做縣令?”
他就拿起戒尺,象征性地打了她幾下手掌心,就被她在御前一陣哭訴,說他痛打她!
“若不是到嶺南兩年,你遇山民之亂,治理有功,哪能直接入京,就跳升為京兆府尹?你不還是得感謝我?”
夜鳴珂沿著那水岸,輕巧跳躍,心頭,亦有些跳躍。
即便是陳年舊事,悠悠仇怨,說起來,也別有一番痛快!
“再說了,你那縣令不是做得威風,幾個殺威棒下去,就打殺我一個家奴嗎?”
“若不打殺了那廝,縱由他坐實那私采私賣荔枝之罪,不得把他主子也牽連進去,下牢獄?”晏西棠也不甘示弱,繼續無奈笑著,來論,“這一樁人情,公主不也是,非但不謝我,還……”
突然,又欲言又止。
似乎覺得,這冤冤相報,一路往下,綿綿不絕,說也說不完的樣子。
“我還怎樣了,你說呀?”夜鳴珂不依,作死地追著問。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情,臣不想說了。”晏西棠突然抬手行禮,表示承讓,認輸。
再往下,就有些傷筋動骨,結怨到深處了。
“……”夜鳴珂也就住了嘴,卻狠狠地轉身,朝向了湖面。
彼此心知肚明,一陣無言。
寒夜雪停,四下堆白,遠處的殿室,有些溫暖光亮,近處的亭閣,有些籠燈搖晃,頭頂有些月明星稀,湖上有些幽光波粼。
靜下來,其實是怪好的景致。若是有人依偎,與人共賞的話。
女郎左右舉目一番,便將手中兔子燈提起,一番獨自賞玩。
晏西棠踏過那片碎石灘岸,終是站到她邊上來。
“這兔子燈,還……好看吧”男子徹底歇了先前那斗嘴,好言好語,來問。
還略略有些討好的意思。畢竟,是他挑遍整個市集,才買到的。
“小孩子的玩意兒,也就只有扶疏那種小丫頭,才會喜歡。且這燈節都過完了,還留著做什么?”
夜鳴珂一邊在鼻間嗤笑,一邊蹲身,就將那兔子燈,連燈帶桿一起,放入湖里,扔了。
胖胖的籠燈入水,咕咚打破水面平靜,泛起悠悠漣漪,搖搖晃晃地,飄走。
在那清寒夜風的吹拂下,像一場猶猶豫豫的離岸遠行。
“……”晏西棠看得瞠目,卻又無言,目送了那兔子一陣,又轉眸回來,看著她手中桔子,訕訕地問:
“這桔子,是給臣的嗎?”
“不是,是喂魚的!”夜鳴珂又一個揚臂甩手,“咚”的一聲,桔果落水,砸出一大波蕩漾水紋。
“那這制書,是簽印好了……給我的?”
晏西棠追蹤完那條有去無回的拋物弧線,又眼巴巴看向女郎手中,所剩下的唯一物件。
“哈,我改主意了!”
夜鳴珂將手中卷軸啪的一聲拍響,又揚了手臂,作勢要扔。
“哎,不是,別扔!……”那人趕緊邁步上前,伸手來奪。
一個邁步,貼面擋在了她面前,身高臂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卷軸的另一頭。
女郎自然是不會放手的,可那人也抓著不放,一個卷軸,一人抓一頭,誰都不松手。
腳下濕滑,情急之下,女郎先失了重心,歪歪斜斜要倒,那人急忙一只手將她攔腰抱住,一只手仍是抓著卷軸,使力地扯。
越是這樣,夜鳴珂就越起火。
她心道,為了這道容相家眷留京的制書,他竟然可以像要跟她拼命一樣,來搶。
可不是為了那容語微不是?
遂越發別扭,一邊擰腰使力,一邊手上用勁,勢必要將那簽印好的罷官制,給扔進湖里了事。
然后,讓那一家子渡瓊海涉鯨波,全部發配到崖州去。
那人就將她也抱緊,將手中書也攥緊,說什么,也不放。
兩人就那么纏抱著,搶一份罷官制。
有些亂套了。
一聲嬌色驚呼,突然響起,將那亂套的兩人給定住——
“皇姐!晏大人!你們在做什么?”
暖閣邊上,扶疏睡醒了,揉著惺忪睡眼,呆呆地看著,這怎么也看不懂的場面。
“扶疏,快來幫我,他要搶我東西!”還是琳瑯長公主反應快,要把妹妹拉來當幫手。
“扶疏,快來幫我,是你皇姐要搶我東西!”晏西棠就笑,想賣一賣他那被這小公主仰慕的情面。
夜云裳傻傻地,下了臺階,幾步跑過來,卻在那碎石灘前站住了。
眼前光景,她還是沒怎么看懂。所以,她不知道,到底,該幫誰……
“嗷……你屬狗的呀……”
就在扶疏公主站在那處不知所措,卻又成功地吸引了某人主意的當口,夜鳴珂張嘴,就咬住了那只就擱在她嘴邊上的手,咬住了那抓握卷軸的虎口。
晏西棠一個吃痛,笑罵間,卷軸已被搶走。
女郎趕緊一個揚臂甩手,把那制書往湖里使勁地扔,且還生怕不夠,同時跳腳撲身,去助力。
失了重心,往那湖里栽,也不管不顧。
那尚還用一只手抱她的人,不知是要拉住她,還是要繼續來搶。
反正,也跟著傾身,栽來。
然后,就是,兩人一起,雙雙跌入湖中。
那沁湖邊上,磯灘入水,本有一截淺岸,然而,冬日水渾,厚泥積淀,甚是打滑。
兩人落水,尚是纏抱,便是一番胡亂掙扎,遂再一次,跟絞在一起的轱轆一般,滑進深水中去了。
雪夜深寒,沁湖冰水,錦裘冬衣,入水沉重,咕嚕一聲,就沒了影。
“救命啊!來人啊!掉湖了啦!”
扶疏長公主站在岸邊,終于找到了她可以幫忙的地方。
開始驚慌地,放聲大喊。
(https://www.dzxsw.cc/book/35521581/2976459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