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薛府出來，太陽已經西斜，謝婉叫了蘇銀跟著，和薛玟一起去東邊的夜市。

        薛玟倒是難得清閑，就陪著謝婉把兩條街逛了個遍。

        謝婉喜歡熱鬧，喜歡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一路上吃了不少，買了許多東西。

        謝婉一邊提著裙子，一邊拉著他的手拖著他走，在前面蹦跶著。

        今日正好逢東市，宣朝的民風開放，男女交往也很自由，街上燈火通明，也有許許多多的繾綣男女。

        薛玟不過抱著帶小妹妹逛集市的心境，她要什么買什么，想去哪就跟去哪。

        期間謝婉和蘇銀打打鬧鬧，完全不像主仆，蘇銀比謝婉大了一歲多，氣力和身量也在謝婉之上，即使一直讓著謝婉，謝婉也鬧不過她。

        然后就出現了下一幕，蘇銀戴著剛買的火狐面具追著謝婉玩鬧，謝婉玩的有些脫，正激動的往后退，怕她摔到，他伸手扶住她，謝婉轉頭看著薛玟一時間竟將沖著他叫了一聲“阿兄”。

        薛玟神色一動，扶著她站穩，笑著說：“怎么這么叫我？”

        謝婉收斂好剛剛的瘋樣，扣了扣頭，將耳發別到后面去，有些不好意思：“我叫習慣了，以前經常讓我阿兄帶我來這的。”

        薛玟聽罷，想起受命去了江東的謝衍，除開在青州學藝的謝坤，這兩兄妹怕是相依為命的過著，現在只一個人留在京城的謝婉一定感到親人不在身邊的滋味。

        蘇銀取了面具，問謝婉累不累，謝婉搖頭。

        “這幾日你兄長不在，若是一個人在家不好玩，可以來找我的。”他和謝婉并肩走著，眉眼溫和，看著謝婉認真說。

        謝婉沒想過他提這個，眼睛一亮，隨即又問他：“你在國子監的事多嗎？我找你玩會不會耽擱你的事啊？”

        市集人多摩肩擦踵，推著獨輪車的小販路過，薛玟輕輕拉著謝婉，帶她到人少一些的地方，對她說：“國子監的事并不多，我不是講師不用每天都去的。”

        “那我找你是去國子監，還是去薛府呢？”謝婉手不知不覺抓著他的衣袖，聲音軟軟的。

        薛玟看著她抓著自己衣服的手，有些分心，又集中心思：“我想想，每月初十我會入朝一次，其余日子上午會在國子監，下午空了會回家，或是去其他的地方。”

        “嗯……那我恐怕要上午來找你呢。”謝婉手上絞著他的衣袖，似乎有些苦惱。

        想也知道，薛府里那樣多的人，要守的規矩何止幾條，況且里面關系錯雜，人之間相處起來也不好受，謝婉心里是不喜歡那地方的。

        薛玟知道她不喜拘束，一邊帶著她走，一邊對她說：“不用擔心，我可以早些出門帶你去國子監玩。”

        謝婉覺得不好，仰著頭，燈火下能見到她輕眉黛螺的模樣，她說：“那樣你多辛苦啊，我看我阿兄每日寅時就要起，卯時就要到宮里，你若提早出門那得起多早啊。”

        “不如我來找你時就提前書信一封送到你府上，你看后就在國子監里等著我，免得我來太晚了撲空？”她知道自己一人在家，沒謝衍的管束一定起得遲，動著腦筋想到了好法子，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心上砸了一下。

        “好。”她說什么就是什么，薛玟看著她輕羅笑顏，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即使她說的是別的，或是不合理的，他想自己也會答應的。

        一旁的蘇銀看著自家姑娘滿眼都是薛玟的樣子，又看看懂禮克制的薛玟，薛玟才華濟濟，人也是溫和典雅，若不是因為前朝事故，自然是人中龍鳳。如今他雖然身世不好，可是陛下賜婚，前腳又有薛家長輩贈送玉玨的認同，薛玟和自家小姐也算是相配的了。

        這樣想著蘇銀點點頭，繼續跟著兩人走著。

        到了東市盡頭，逛的差不多了，薛玟說送她回家，謝婉有些失落的樣子。

        “這還是第一次我一個人在家呢。”她看著地面，踢踢地上的石子。

        薛玟仔細聽著，沒有回答她。

        謝婉接著說道：“以往阿兄出去都會帶著我的。”

        自從謝盧克病死后，王氏的身子也不好了，她幾乎是看著王氏一點一點消瘦下去，最后飯都吃不了了，病入膏肓了隨后離開人世，那時謝衍在徽順為父親守墳，謝婉身邊只有謝坤，而謝坤是個直性子，他總以為謝婉心不在謝家，甚至譏諷謝婉王氏病逝她淚都流不出。

        那時的謝婉覺得太倉促了，她還沒聽夠王氏講的故事，還沒有給王氏做自己向人學做的麻薯，人都是會逃避，謝婉總覺得王氏還在，王氏會笑著摸摸自己的頭告訴她謝坤是兄長，兄妹之間要好好相處。

        想到了傷心事，謝婉話有些少。

        薛玟看她出神的樣子，倒是少見的安靜，蘇銀倒是知道謝婉想到哪里去了，輕輕說了句：“姑娘是想到二公子了吧。”

        薛玟明白了，原來她是在思念親人。謝坤是出了名的才識過人，也是個人人皆知的倔脾氣，兵馬司陶謙曾多次想收他做弟子，可謝坤志不在朝，謝夫人走后他便去青州學造化之術，如今就剩謝婉一人在京城。

        今夜云過月清，月光撒在地面，庭中若積水空明，謝婉在集市門口找了一處空地坐下，薛玟不知怎么寬慰她，只好坐在她身旁。

        “若是不介意也可暫時將我當做你的兄長。”他思來想去說出這么句話。

        謝婉回神回頭看他，他模樣生的極好，月下照出了些陰影，就像是生香的水墨畫，唇齒間盡是沉穩的氣息。

        “怎么還哭了。”他看到了她臉頰上的淚痕，伸手幫她撫去。

        謝婉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些水漬，自己盡然糊里糊涂的流了淚。她搖了搖腦袋，又把頭轉到另一邊。

        “那我叫你阿兄你會應嗎？”帶著一點鼻音，謝婉糯糯的問。

        薛玟雖然有妹妹，可薛琪可不會叫他“阿兄”，薛璟更是不會。

        他聽她的話，回她：“自然會。”

        謝婉蹙著眉看他，神色逐漸從苦惱變為傷心，她長睫上掛了水珠，眼淚斷了線一般，哭的是梨花帶雨，令人心生憐愛，她慢慢的從靠著他肩膀到撲到他懷里，在他胸前悶悶的叫他“薛玟”。

        今天是六月初六，說來是幾年前她被帶回謝家的日子，她忍著思念王氏的悲傷，一邊又為親人此時都不在身邊而落淚。

        蘇銀又提了謝坤一嘴，在薛玟的身邊她哭了鼻子。

        薛玟來看，謝婉不過是個愛撒嬌的孩子，在長輩面前老愛示弱，動不動就哭，從前在謝衍面前總是愛逞強，不想被人看不起，有淚也忍著，到了薛玟這里，他對人周到，對謝婉也是處處留心，謝婉自然忍不住哭一哭，也是對薛玟敞開了心扉。

        薛玟身子有些僵硬，他手在她身后抬著，隔空緊了緊，輕輕撫了撫她腦袋：“沒事的，沒事的，人呢在世間，生離死別都要嘗個夠，誰說故去的人就不是一種解脫呢？”

        聞言謝婉抬頭看他，濕漉漉的眸子，小鹿一般的神色，薛玟不禁想到，一句詩，

        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損他淡淡春山。

        “這話說的也對。”她抽抽鼻子，在他懷中坐直。

        薛玟收回視線，時間不早了，集市的人也都在往外走。他說：“我送你回家。”

        謝婉點頭，和他一道走回去。

        薛玟沒騎馬出來，走回去恐怕時間太晚，謝婉叫了謝順去給他牽謝衍的馬。

        “薛大人家規矩真嚴，竟然還有宵禁。”謝順是謝家的家奴，時常在謝衍跟前伺候，此時也牽著馬和薛玟搭話。

        薛玟只笑了笑不說話，謝婉在旁邊跟著。

        走到門口，謝婉看他要走，伸手拉了拉他袖子，薛玟轉身。

        謝婉想了想只對他說了句：“你路上小心些。”

        薛玟點頭，摸摸她臉頰：“剛剛落了淚，不要吹風，快回去吧。”

        謝婉說好，就站在那里也不動。

        薛玟讓讓她回去：“回去吧，我看著你進去我再走。”

        謝婉走到門口，沖他揮揮手，薛玟點頭上馬，在她進門后才離開。

        深夜薛玟做了個夢，夢里的姑娘在他面前哭著，叫他阿兄，可他清楚的知道那不是薛琪。

        那是謝婉。

        夢里的謝婉比今天的謝婉還要矮一點，就像是一年前他們初見時的模樣。

        他摟著她輕輕哄著她，她坐在他懷里，薛玟揉揉她頭頂，對她說要什么阿兄都給你，不要哭了，阿兄看著心疼。

        謝婉聽他的話不哭了，說阿兄你要成親了，可不可以不要成親，可不可以一直在小婉身邊。

        他遲疑著，謝婉不是自己的妹妹，自己也不是謝衍，然后他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他下床走到平時看書的小榻上，旁邊放著謝婉蓋過的折好的涼被，他坐在榻上捏著涼被聞了聞，那上面帶著她身上的花香味。

        薛玟用手捻了捻，回身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動唇說了句什么。

        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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