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沒有說話，沉默地看著杜若，臉上表情莫測，讓人很難猜出他此時的想法。
許久，就在睿王已經快要忍不住開口催促的時候，皇帝終于開了口，他沖一旁的禁衛軍擺了擺手，那禁衛軍立刻返身退了下去，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又押著一個人回來。
杜若抬頭一看，發現被押到大殿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被捉走的父親。
“杜愛卿，朕對你方才的言行感到很失望，也很寒心。”皇帝用一種低沉而緩慢的聲音，看著杜若，一字一字都好像是在往杜若的心頭上敲，“有人向朕奏報，說你父親在鄉中開書院，辦學堂，卻假借傳道受業解惑的名義，煽動讀書人心懷反念，說你的祖父杜莖山借著四處云游行醫的名義，與異族來往密切，糾纏不清。
你當初一介女流，卻冒充男子的身份考取男科，本也是敗壞朝綱的舉動，朕本著惜才的念頭，才冒著動搖人心的風險，沒有追究，還給你封官。
別人說你與葉遠舟沆瀣一氣，朕并不相信，給你機會，讓你在朕的面前指證他的罪過，而你呢？
即便方才你的所言所行讓朕寒心失望，但朕還是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如果你肯站出來，指證葉遠舟集結兵力，意圖圍攻京城，謀反叛亂，那么你父親，還有你過世多年的祖父，你們杜家祖祖輩輩的名聲就都保住了。
朕還可以算你戴罪立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是被葉遠舟蠱惑脅迫，赦免你和你父親之前所有的過錯。”
“清者自清！”不等杜若開口，被禁衛軍押著的杜仲忽然開了口，他看著杜若，高聲說道，“如果為了讓自己不承受不白之冤，就要去污蔑摸黑另外一個無辜的清白之人，那反而會讓自己墮入泥潭，變成一個遺臭萬年的罪人！
為父向來不受世俗眼光所累，否則也不會支持你以女兒身去考取男科功名！因為為父知道，不論男兒還是女子，只要胸襟坦蕩，都可以有一番作為！
但若是你今日為了茍活，做出污蔑他人的勾當，那為父才真的無顏活在世上，咱們杜家才真的是名聲掃地了！”
杜若兩眼含淚，渾身發抖，仿佛被人按在刺骨的冰水之中一樣，只感到徹骨的寒意，好像有無數根牛毛細針在細細密密扎著自己的心，痛得她連氣都不敢喘。
而杜仲，說完那一番話之后，便對杜若淡淡一笑，鼓勵地點了點頭，然后便微微閉上眼睛，不再開口。
“杜若，你怎么說？”皇帝威嚴的聲音從上頭傳來，語調里帶著幾分淡淡的威脅。
杜若深吸一口氣，努力抬起頭來，她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父親，咬了咬牙。
“葉都尉為人正直，忠君為民，是不可多得的良將，并不曾存有謀反之心，請陛下明鑒！”她開了口，用自己生平最洪亮的聲音，一字一頓，一句話說完，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
皇帝的臉色陰沉沉的，瞪著杜若沒有說話。
一旁的睿王爺倒是有些急了，他重重地哼了一聲，一把胡子都跟著抖了一抖：“陛下，這等冥頑不靈之人，陛下就不要再對她仁慈了！
來人！把這對父女都給我拖下去砍了！”
“慢著。”就在那幾個禁衛軍準備上前把杜若一并捉了的時候，方才沉默不語的皇帝忽然開了口，“杜仲畢竟是個名聲在外的大儒，雖然一直不肯為我所用，不肯出仕，為朝廷效力，但也算是替我大殷培養了許多學子棟梁。
若是把這樣的一個人砍了頭，未免顯得過于殘暴。
來人，把毒酒端上來。”
杜若兩手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快要扎進手掌的肉里面，她緊緊咬著牙關，兩眼血紅地盯著那個端著酒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內侍，感覺渾身的血都在朝她的頭頂上涌。
那內侍把酒端到杜仲面前，站定下來。
杜仲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女兒，見杜若一臉悲憤，拼命掙扎，想要掙脫內侍的鉗制，沖上前去阻止這一切。
杜仲對她搖搖頭，伸手拿起面前的毒酒，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就好像那并不是什么穿腸毒藥，而是瓊漿玉露一般。
“爹——！”杜若感覺自己的胸口在這一瞬間仿佛炸開了一樣，聲嘶力竭地嘶吼著想要沖過去。
杜仲手里的酒杯摔落在地上，剔透的碎玉飛濺起來，向四周散開，和這些稀碎的玉渣滓一同落地的還有杜仲的身軀。
杜仲躺在地上，他的嘴角有殷紅的血液流出來，頭毫無生氣地歪向一旁。
杜若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身子一軟，整個人都癱倒下去，兩名內侍拉都拉不住，只好松開手，任由她匍匐在地。
睿王沖一旁的一個禁衛軍使了個眼色，那個禁衛軍立刻走上前去，伸手探向杜仲的口鼻，確定已經完全沒有了鼻息，又趴在地上，把耳朵貼在杜仲的胸口上，發現已經沒有了心跳，這才又重新起身，先沖睿王微微點了點頭，然后沖皇帝一抱拳：“陛下，罪人杜仲已死！”
“行了，”皇帝沖那禁衛軍擺了擺手，示意他退開，然后告訴那個端酒上來的內侍，“你們把人抬下去！不要在這里，看著晦氣！”
“陛下，此人又當如何處置？”睿王指著杜若問。
“杜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不想和你父親在黃泉下相會，到底要不要說實話，你自己考慮。”皇帝對杜若說，然后對方才押著她的禁衛軍說，“把她投入天牢！就關在葉遠舟旁邊！
如果她仍舊冥頑不靈，朕便在葉遠舟的面前要了她的命。”
杜若這會兒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生氣，就像丟了魂兒的軀殼，任由禁衛軍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拖著往外走。
天牢里面陰冷陰冷的，散發著一股潮濕的氣味，里面似乎還隱隱透著腐臭，與外面金碧輝煌的宮殿仿佛不在同一方人間一般。
葉遠舟聽到外面悉悉索索傳來了腳步聲，還有人說話的動靜，整個人立刻警惕起來，留意著外面的動靜。
只見兩個禁衛軍拖拽著一個好像丟了魂一樣的人，打開隔壁牢房的門，將那人粗暴地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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