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第31章
絕大多數家庭的內部矛盾都是錢鬧的。而且“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句老話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并不是說富裕之家就不會再為錢鬧了, 要真那樣,如何富戶之家妯娌們之間也常常暗流涌動。
這一次,老太太因為殷蒔的嫁妝跟老太爺鬧起來了。
其實, 這不是老太太第一回跟老太爺鬧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鬧過一回。
當年老太太親生的三娘和庶出的四娘也就是如今的沈夫人,分頭出嫁,老太爺給二人準備的嫁妝便是不一樣的。
沈夫人的嫁妝比嫡姐的豐厚了不少。
光是壓箱銀子就多出來一千兩。
當時老太太就鬧了。
但是老太爺打了老太太一頓,告訴她:“這錢你當是給四娘的?這是給沈家的。”
老太太嚎啕哭了一通,只心疼三娘命苦。
當年殷家還只是個小小行商而已,如今二十年過去, 背靠姻親沈家, 殷家的家底早不是當年能比的。
如今女孩子們出閣, 個個的壓箱銀子都統一有兩千兩,這還是單指公中給的。至于她們爹娘自己貼補多少就看他們爹娘的大方程度了。
但這次輪到殷蒔,老太爺大手一揮,除了兩千兩的壓箱銀子之外, 額外給了一萬兩。
老太太就炸了。
只是現在殷家也已經是懷溪大戶人家了,不像當年那樣能關上門摔盤子打老婆揍孩子了,何況老太太年紀也這么大了,曾孫都抱上了,老太爺也不能再揍她一頓,只能指揮丫鬟婆子們:“把她給我架起來!”
如今家大業大了,老太婆還在玩坐地拍大腿嚎哭這一套。
丟人!
大夫人、二夫人、五夫人三個親媳婦都上去了。
三夫人四夫人兩個庶子媳婦湊在后頭裝模作樣。尤其是三夫人,咋咋呼呼地做個樣子, 人卻躲在五夫人身后, 以防老太太趁亂擰她蹬她下陰手。
總之七手八腳, 亂成一團。
老太爺大怒, 一拍桌子,吼道:“大郎!”
殷大老爺趕緊上前:“爹!”
老太爺怒目:“你舅舅賬上還欠著咱們五百兩,你去,立時給我收回來!”
老太太嗷一聲就爬起來了,梗著脖子道:“你提這個做什么!那是孩子親舅舅!”
老太爺冷笑:“親兄弟還明算賬,何況郎舅。”
老太太被捏住了七寸,立刻氣短,嗓門都沒那么大了:“你好好說話。”
“嘿,我不好好說話?”老太爺氣笑。
老太太掩面哭:“我就是心疼三娘。三娘那時候才多少嫁妝,四娘比她多一千兩,還有那么多東西。如今可好,一個小丫頭,你要給她一萬兩,這還只是銀子,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我家又不是只有她一個孩子,如何能這般不公!”
這話說出了幾個嫡親兒媳的心聲,尤其是二夫人和五夫人。
尤其是,大家都知道,沈夫人回程的時候,那箱籠可比來的時候多了許多,船吃水都變深了。
不知道老太爺私底下又給了沈夫人多少呢。
老太爺冷笑。
他一這樣,老太太就開始害怕,不敢再嗆聲,只嚶嚶哭泣。
老太爺不怒自威:“閉上嘴,讓誰看笑話呢!”
老太太哭也不敢了,抽抽搭搭地,歪靠在大夫人身上。
老太爺掃了一眼這一大屋子亂糟糟的人,道:“都坐下,正好趁這個機會與你們說一說。”
大家亂糟糟穿行,落座。
大夫人把老太太扶到上首坐好了,自己才就坐。
打發了婢女們,老太爺才緩緩道:“當年四娘出閣,我多給了她一千兩,并一些生絲貨物,一并帶去了沈家。那時候我便與你們母親說過,這不是給四娘的,這是給沈家的。奈何老婆子聽不進去,聽不懂。她可以不懂,你們不可以。”
殷大老爺點頭:“是。”
他是長子,以后要繼承大半家業,最是清楚這里面的事。是以剛才他親娘胡鬧,他半點不支持,還給妻子使眼色。
只有老二家的和老五家的蠢蠢地在那火上添油,亂上加亂。
“大郎從小就跟著我走四方,他見的多,心里明白。”老太爺對另幾個兒子道,“你們幾個就不行。”
“當年,與沈家結親之前,咱家可有桑園?又有多少田?”
“不過幾十畝薄田,還是我辛辛苦苦攢出來的。那時候家里全靠我帶著大郎跑商路,掙血汗錢。一出門,短則三五個月,長則一年半載。出門前你們娘才大了肚子,回來你們已經出生。若太久不回來,那就是死在了外頭。”
老太太忙“呸”了一聲,去晦氣。
老太爺接著道:“我那時候的夢想就是有一座自己的桑園。再看如今,咱家又有多少良田?多少桑園?你們一個個在家里養尊處優,哪個還需要像我當年那般出門行路去風吹雨打的,不都是掌柜們在外面奔波給我家賺銀子。”
“這么大的家業,你們當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呸!”
老太爺呸的這一下,臉還微微向著老太太那邊偏了一下,仿佛就是在呸老太太。
老太太又羞又惱,又不敢發作。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老太爺喚了聲“大郎”,道:“你來告訴他們,自四娘嫁去京城之后,我們是在外面是如何行走的!”
殷大老爺輕咳一聲,告訴大家——主要是他娘和幾個弟妹:“四娘嫁過去后,我們在外面是拿著沈家伯父的名帖行走的。后來沈家伯父身故了,便拿著妹夫的名帖行走。如此,方能避開許多盤剝,做起買賣來,人家知道你背后有人,便不敢欺人太甚。若遇到沈伯父和妹夫的同年、同窗、故交好友,那更是能有許多方便。”
“如此,才一步步積累,有了如今的家業。”
老太爺指節叩著幾案,大聲罵道:“親家公和女婿,兩個都是進士。你們外甥躋云,他是探花!皇帝爺爺欽點的!他才幾歲,未來前程只會比他爹、他祖父更遠大。人家肯來與我們親上作親,不要給臉不要臉!”
“那許多便利,你當是憑你家一個女兒就給你的嗎?你若摳摳搜搜上不得臺面,你看沈家可屑得與這親家來往!”
“當年我便說了,那一千兩不是給四娘的,是給沈家的。”
“如今小蒔娘的嫁妝,凡是超出了姐妹的,也不是給她的,還是給沈家的。”
“你們爭什么爭。收收那小心思,少去些秦樓楚館,有那精力,跟著掌柜們出門多跑幾次,見見世面,碰碰人情!不比什么都強!”
兒子媳婦們都被罵得低下頭不敢吭聲。
老太太憋了一會兒,捂臉大哭:“我的三娘命苦啊——”
老太太沒夭折的孩子有三兒一女,三姑太太是她唯一的親閨女。
要她說,當年沈家提出結親,就應該直接把正室所出的三娘訂給沈家就是了!偏死老頭子非要讓沈博那小子自己親自看看。
都道是娶妻娶賢,小娘養的怎可能比正室出的更賢。偏男人們嘴上說的好聽,人模狗樣的,心里卻個個都愛美嬌娘。沈博那小子一下子就被四丫頭勾了魂去。
可憐她的三娘,大好的姻緣就這么被四娘搶了去,年紀輕輕地就守寡,苦苦熬了半輩子。
殷大老爺實在看不下去,道:“娘,不是咱不心疼三妹妹,只是沈博生成那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三妹妹,咳,三妹妹實在……”
當年為啥他爹不直接把嫡女三娘嫁給沈博?
沈博那時年少,在流放之地歷經風霜,寒窗苦讀未曾懈怠,待歸來已是滿腹詩書,光華內斂,清澈如玉。
又生得朗目疏眉,人往那一站,便一身青衫素袍也叫人自慚形穢。
殷老太爺當年便是因喜愛這少年才出手救了他父親。
男人欣賞男人,常有個非常統一的怪癖,便是忍不住想嫁女兒或者妹妹給對方。
偏殷三娘撿著她爹娘的缺點往臉上長,相貌實在普通。沈家為報恩才求娶殷家女兒,殷老太爺怎舍得讓生得不好看的三娘配沈博,委屈了青松般的年輕人。
這才推出了相貌隨了姨娘,很會長的四娘,也就是后來的沈夫人。
老太太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三娘若過得好也就罷了,偏三娘年輕就守寡,實在令親娘意難平。
聽得親生兒子也這般說,一點不向著自己的同胞妹妹,老太太更悲從中來,哭得嗚咽。
“行啦!三娘的日子雖然清淡些,但有你年年送錢送東西過去,還有她兄弟們照拂,誰也不會短了她的衣食用度,將來說不定還能掙個貞潔牌坊。你少哭兩聲,我年紀大了,聽不得這喪氣的。”
老太爺目光掃視,最后道:“小蒔娘的嫁妝與別人不同,誰也別給我再放一個屁!這是給你們在鋪后半輩子的路!拎不清的,趁早滾蛋!”
眾人唯唯:“是。”
“兒子/媳婦不敢。”
老太爺目光又掃過去,這次直接看向了三夫人。
三夫人城府不深,是個七情上臉的人。見老太太吃癟,縱然努力繃著,那嘴角還是有點繃不住,叫老太爺一眼就看到了。
“老三兩口子。”老太爺直接點名,嚇了三夫人一跳。
三夫人忙低頭福身:“爹。”
三老爺也垂手:“爹。”
老太爺說:“嫁妝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只這事我來定,你們都給我管住自己的嘴,誰也別去小蒔娘跟前亂說,擾了她的心思。”
“躋云那樣的孩子,眼睛里看不進心思濁的人。”
“女兒家就得小心養,別叫她沾這些,才能養出干凈眼睛。”
因著老太爺發這個話,闔府上下無人敢去三房四姑娘殷蒔的跟前去碎嘴這些嫁妝銀錢的事。唯恐銅臭污了她。
便大夫人這個當伯母的受老爺子的命令日常把殷蒔喚到跟前手把手地教她理家事,也不與她說嫁妝的事。
滿心都在盤算私房銀子、未來飯票的殷蒔,安安靜靜地度過了幾個月平和的時光,也是她做姑娘時期最后的時光了。
到了臘月里,飄著雪,殷蒔燒著炭盆,裹著粉藍錦緞外皮灰鼠皮毛里子的襖暖暖和和縮著的時候,老太爺把她喚到了他的書房里。
在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年了,殷蒔還是頭一次進到老太爺的書房里。這里可是老太爺一個人的絕對領域。
老太爺遞給殷蒔一本折頁,淡淡地道:“你看看。”
瞅著挺厚的呢。
這東西直接關系著她未來的生活質量。
殷蒔小心地接過來,輕輕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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