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第52章
沈緹一直不回來, 不僅殷蒔的陪嫁丫頭們著急,就連綠煙、荷心都擔心起來。
因為她們如今都撥到殷蒔的院子里來了,以后都算是殷蒔的人。
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
沈緹沒回來, 殷蒔等他的功夫閑著也是閑著,跟綠煙、荷心聊天。
“所以馮姑娘這兩年一直住在府里是嗎?”
“是。當時把她買下來就安置在府里了,一直是在東南角的偏院里。前一旬才把她挪到了現在東路的這個跨院里。”
綠煙荷心有心投誠,不必殷蒔問,主動便說了很多——
“她身邊有個也是原來馮家的丫頭。”
“翰林去她那里的次數不多,每次都是有事才被請過去的。”
“從懷溪回來, 翰林就搬到外院書房去了, 聽長川說, 就沒再見過。”
殷蒔還挺詫異的。
按照她的邏輯,兩個人住在一個府里,那不是正好約會嗎?
她趕緊拋開了這從前世帶過來的邏輯,用這個時空的邏輯捋了捋, 猜測:“他是不是有意跟馮姑娘避嫌?”
綠煙荷心對視一眼:“是嗎?”
“不必吧。”她們都不是很確定,“她如今是官奴呢,有什么好避的?”
就算給名分,也只是妾。不管是奴是妾,都沒有必要避嫌。
只有正經未婚夫妻才需要避嫌。
殷蒔一笑不語。
那自然是因為,他心里愛她啊。
雖然她身份變了階級跌落了,他依然尊重她,把她當成原來的千金小姐, 所以和她避嫌啊。
這么看表弟這少年, 殷蒔覺得, 真是個不錯的孩子。
終于院子里有了響動, 有婢女進來稟報:“翰林回來了。”
頓了頓:“帶著馮姑娘。”
“總算來了。”殷蒔喜氣洋洋下了榻,整理好衣服頭發,“走。”
踏入明間就看到沈緹坐在上方,正啜茶。
主人家寢院的正房不似宅中正經的廳那樣,主位之下還有客位。這明間堂屋里就只有兩個主位。
此時,下方擺了個鼓凳,一個身形十分纖細的女子淺淺坐在那里。
見殷蒔出來,沈緹放下茶站了起來:“姐姐。”
若是丈夫和妻子,妻子出來,丈夫自然不用起身。
但沈緹心里,他們依然是姐弟。姐姐出來了,做弟弟于禮就得起身。
馮洛儀也跟著起身。
殷蒔笑吟吟地過來:“回來啦。”
一邊打招呼,一邊已經打量了沈緹。
小年輕神采奕奕,精神抖擻,一點看不出疲憊。反而眉眼間有一種飛揚。
年輕真好。
沈緹抬手讓讓,兩人在主位落座。
“馮氏來給姐姐敬茶。”沈緹說。
殷蒔坐定了,打量堂中立著的少女——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真正的少女,水靈靈的。不像她,空有一個年輕殼子,假少女一個,內心里裝也裝不像。
馮洛儀還是弱柳扶風、楚楚可憐那一掛的。垂著眼睫,纖腰一握,裊裊地站在那里,看著就惹人憐。
而且這小姑娘是真的可憐。
有沈緹這樣的戀人,都訂婚了,結果家破人亡,自己從妻淪為了妾。
實慘。
萬幸的是,這倆倒霉孩子遇上自己。
根據她所了解的信息,這兩個干干凈凈的少年男女,昨夜應該都是彼此的第一次。殷蒔真想慈愛地關心一句,昨天還順利嗎?
憋住!
殷蒔溫聲道:“馮氏,上前來。”
殷蒔心里一直覺得,是馮洛儀給自己帶來了好運。
因為她,殷蒔才有機會嫁到沈家,婆婆是親姑姑,丈夫是好弟弟。基本上等同于只是換了一個地方生活,只要哄好姑姑弟弟就行了。
要不然真的嫁到別人家去,那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經營。
那就累了。不像現在,多么的輕松。
所以殷蒔對馮洛儀是又憐又惜的。
她想著待會要說兩句勉勵一下這個小姑娘,告訴她苦難都過去了,以后她也會幫著沈緹照顧她,這一輩子她們在沈家宅子里,一起做生活伙伴。
和和睦睦的。
婢女擺了蒲團在地上。
馮洛儀輕提裙擺,跪了上去。
殷蒔有些不忍看。
她在這里生活十年,也跪過。但跪的都是長輩——祖父母、父母、師父、公婆。即便在她前世的那個時空里,也有很多地區都保留了跪長輩的習俗,所以她沒什么心理負擔就能跪下去。
但眼前的女孩子和她只差一歲,她跪的是身份。
這一跪,就分了尊和卑。
且她還是從千金小姐跌落至此,就更讓人不忍。
婢女把茶盞交給馮洛儀,馮洛儀垂眸,雙手將茶盞托起,高于眉心:“姐姐,請喝茶。”
她的聲音也是輕輕,有種中氣不足的柔弱感。
聽到這聲“姐姐”,沈緹眉頭微蹙,嘴唇動了動,隨即側頭去看殷蒔。
卻見殷蒔毫不介意,一刻都沒有拖延為難馮洛儀,伸手便接過了茶盞,低頭微啜。
沈緹便按下,什么也沒說。
殷蒔蓋好茶盞,遞還給一旁的婢女,再轉眸去看馮洛儀。
這個時候,馮洛儀也抬起了眼看向殷蒔。
兩個女子第一次互相直視了對方的面孔,視線相碰。
馮洛儀的確是一個青春美好的真少女,可那雙眼睛幽幽、深深。
殷蒔頓住。
那些勉勵、安慰的話就在舌尖上,轉了幾轉,最終還是吞了回去。
“是一家人了。”她只簡單說,“起來吧。”
又喚了一聲“葵兒”。
葵兒端著托盤上前。扶著馮洛儀起身的婢女伸手接了過去。
馮洛儀福身:“多謝姐姐。”
“不當什么的。”殷蒔說,“我知道你讀過書,該是什么都懂,也無須我再說什么。總之,以后好好過日子就行。”
殷蒔端起自己的茶:“我這里沒事了,回去吧。我待會還要去給夫人請安。”
“不攪擾姐姐了。”馮洛儀再次行禮,看了沈緹一眼。
沈緹頷首:“回去吧。”
話語簡單,但聲音……
殷蒔跟他在一起五天了,每天聽他的聲音都是清越郎朗,第一次聽到他聲音這么溫軟。
嘖。
馮洛儀離開前還和他對視了幾秒,眼神拉絲。
確認過了,果然是熱戀男女。
所以男人和女人之間有過肌膚之親之后,根本藏不住。
所以殷蒔那個時空曾有男人帶著妻子去找交往過的舊情人辦事,妻子一眼看出來:你倆睡過。
男女間若有過床笫之歡,哪怕刻意端著都會在不經意中流露出沒有距離的親昵。
何況沈緹和馮洛儀無須端著。正妻接了茶,給了賞,認可了,便是正大光明的夫和妾。
殷蒔起身準備往沈夫人那里去請安。
沈緹道:“我與舅兄們有約。有些晚了,姐姐幫我與母親說一聲,我不過去了。”
殷蒔感謝道:“辛苦你了。”
沈緹說:“一家人,應該的。”
雖然晚了,但今天是有事,沈夫人也是知道的,所以殷蒔并不急。按著平日的速度往上房去。
只是扭頭左右看看,一個葵兒,一個蒲兒,那臉都拉得跟驢臉似的。
“又怎么了?”殷蒔無語,“往姑姑那兒去呢,你們給我掛這臉?”
葵兒很生氣:“她憑什么喊姐姐?”
蒲兒也生氣這個:“就是!”
不管馮洛儀以前事什么身份,她現在是官奴婢了。甚至不能贖身也不能放良,還不如葵兒蒲兒她們。
按照規矩,只有正經人家女兒抬進來做二房的,才有資格管正室喊“姐姐”。奴婢提起來的妾,該喊“奶奶”。
馮氏張口就喊“姐姐”,姑娘和姑爺竟都縱著她。葵兒和蒲兒哪有說話的份,只氣鼓鼓,將自己氣成了青蛙。
殷蒔可一點不想被人喊奶奶。
況且她和沈緹又不是真夫妻。反而這對苦命小鴛鴦才是剛剛真做了夫妻。
“爭這些沒什么意義。”殷蒔說,“她從前是個官家小姐,如今成了官奴,想想多可憐哪。要是我,我也忘不了從前,總還覺得自己還是從前那個閨閣里讀書的嬌嬌女。人總得有點能夢的東西,活著才有動力是不是。非要戳破干什么呢。沒必要,沒必要。“
再跌落,不一樣當上妾了嘛。
妾在殷蒔那個時空,是人人嫌棄的。女生們個個覺得寧可嫁給貧民之家,也不能給男主當妾的。
可實際上,對葵兒和蒲兒這樣出生即為奴,又沒什么姿色的婢女來說,妾是她們一輩子奮斗不到的高山之巔,是奴婢跨越階層的頂點。
因為當了妾,生下來的孩子,就不再是奴才了。
否則將來年紀到了主人給配了人,孩子跟她們一樣,出生即為奴。
所以殷蒔能同情憐憫馮洛儀,可葵兒和蒲兒根本沒法和她共情。
殷蒔也沒能力強行令別人共情,只能說:“馬上就到姑姑那兒了。都別掛著臉了,叫姑姑看出來可不行。姑姑放棄了京城那么多官員家閨秀,大老遠從懷溪聘了我來是為了什么?難道是為了讓我和馮氏扯頭發撕衣裳地鬧?”
“這事就這樣了,以后不許提了。要總提,遲早讓躋云聽進耳朵里。你們也知道躋云是為了她才娶我的,這除了讓他與我生出嫌隙,還能有什么好處嗎?”
葵兒和蒲兒便蔫了,老老實實地跟著殷蒔進了沈夫人的院子。
今日里倒是沒看到沈大人。因沈緹有十天的婚假,沈大人可沒有。他銷假回通政司坐班去了。
一如殷蒔從一大早就等著身體和馮洛儀,沈夫人也是從一大早就盼著殷蒔呢。
待見到殷蒔笑吟吟地進來,沈夫人的心才放下來,叫她上榻上坐,問她:“馮氏可敬完茶了?”
“敬了。很順利。“殷蒔道,”姑姑,馮氏和我想的樣子差不多。”
沈夫人笑了:“你想著她是什么樣?”
殷蒔道:“我想著,進士的女兒,又是讀過許多書的有才名的,應該纖秀窈窕,眉間有書卷氣,說話是輕聲慢語的。果然一看,和我想的真一樣。她看著顯小,一想到她家里那樣了,真是可憐。”
她說話,沈夫人一直觀察她。見她完全沒有任何不虞,沈夫人大感欣慰。
“是,想想都可憐。”她道,“我給她插釵那年,她腮邊還有肉,看著可喜可愛。她母親……唉,她母親,不提也罷。”
也是曾經要做親家的人。四時年節精心地準備互贈的節禮,也曾相約著一起城外的佛寺燒香,旁人家的宴席上相遇都要比和別人親熱幾分。
一個活生生的人,音容笑貌都還在記憶中,就這么在牢里沒了。
沈夫人忍不住落了淚。
殷蒔探身,覆住沈夫人的手:“以后就好啦。以后馮氏就在咱們家里,您眼皮子底下,再不會吃苦了。”
“也全了沈家和馮家這一段緣分。”
“您和躋云,都把心放下來,以后咱們家的日子必定紅紅火火。”
院子里,葵兒跟著殷蒔進房里去了,蒲兒坐在廊凳上曬太陽。
秦媽媽從廂房里出來,隔著院子看見蒲兒一臉不高興。
昨日里還是她去給馮洛儀啟蒙的,她當然知道今早上馮洛儀會給殷蒔敬茶,完禮。瞧見蒲兒老大不痛快的神情,秦媽媽沒著急去正房,反而招手:“蒲兒,蒲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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