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幾乎是一瞬間,堂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阮妱身上。
段承墨手邊酒杯一撒,哆嗦著唇,往段承安的方向看了一眼,帶了壓不下的怒氣:“那平葉云陽候阮世俢———”
“平葉只有一個阮家。”
段淮給阮妱夾了菜,眉目漆漆斂著,并未看向堂前任何一人,說話聲略帶些懶散,繼續道:“倒便倒了,是誰不是誰,也沒什么緊要。”
他抬眼望過來,添了最后一道落在阮妱身上的目光,輕飄飄的,卻讓阮妱心里忽的一沉。
她也暫且看不出這一大家子意欲何為,經過昨夜崩潰發泄,她想通了,只剩了條命在,最怕也最不怕。
“我確是阮家人,”阮妱坦然道,“我名喚阮妱。”
下一刻便聽得上首主堂的段承安扔下了筷子,那筷子將一些汁水濺了幾滴在他右側的美嬌娘身上,段承安氣一滯,瞟一眼低眉拿出手絹擦拭的林卉,她渾然不看他,卻又招呼人換上了一把新筷。
段承安覺得有些憋悶,一時間便把氣沖著段淮全發了出來:“你是怨我醒得太早,把阮世修的嫡女找來氣我罷!”
“阿淮啊,雖說二叔因著你昨日的事替你說了不少好話,可這件事卻屬實荒唐了,阮家怎進得野渡谷?”段承墨接著又看向阮妱,“這位阮家大小姐,你的際遇如何我們并不關心,我野渡谷與阮家有大仇,雖說如今不屑落井下石,卻更不會雪中送炭,望你早些自行離谷為好。”
“就是就是,跟誰不好跟段淮,你離開他還能多活幾年。”段姿陽在自家爹話后跟道,還朝著段淮的方向做了個鬼臉。
阮妱余光看向段淮,他沒什么變化,面上仍是那副怎么都無所謂的模樣。
說話的這對父女便是段淮的二叔和堂妹,在阮妱的記憶里,結局似乎是一谷既沒以后,段承墨替大哥段承安擋了一刀,身首異處了,而段姿陽為了找全自己爹的尸首,被圍剿野渡谷的正派人士亂刀砍殺,死時尚不及十八。
再多便只記得殘陽如血,四下蕭條,滿身刀痕的少女跌跌撞撞走在尸山血海里,找到了父親的一只殘臂,抱著那只臂膀不聲不響地坐著,直至血盡而亡。
阮妱只是想象著那個場面,便勾起自己的情緒,一時間喉間酸澀起來。
她這邊出神,便聽得少女“咦”了一聲,遲疑道:“你好像哭過,哭得眼睛都腫了。”
段姿陽一雙眼睜得很大,原本散漫的坐姿端正起來,圓幼可愛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懊悔,“我……我不是說你不好,我說段淮呢,你別又哭了!”
她大概把她看成個經不起玩笑喜歡哭的人。
阮妱抬手撫摸住眼角,想著避免浪費,開始無縫連接預備下一場戲。
“少谷主沒有不好,他救我一命,該是我感懷他的善心,我愿意留在他身邊。”
段姿陽懷疑自己聽錯了,急忙拉了拉自家老爹的袖子,阮妱奇異地發現段承墨方才那副很看不上她的樣子換得一臉懵,而正端著碗扒飯的段渠放慢了動作露出一雙眼睛在段淮和阮妱之間來回打量,就連那位未曾說過只言片語的美嬌娘都抬起了頭,怔怔打量她。
而主堂那位,從頭到尾嚴肅刻板瞇著眼的段承安此刻終于將眼睜大一些,看向身旁那位美嬌娘,略盯了一陣,直到那抹笑消失才回神。
然后,繼續瞇眼。
似乎對這家人來說,“愿意留在段淮身邊”比“愿意去死”更讓他們想不通。
這般鮮活靈動的人物已不是書中僅有的文字符號,而是切切實實與她對話,與她同席而坐,阮妱腦海中閃過每個人并不好的結局,最后落在段淮臉上。
眼前人白衣勝雪,眉目雋朗,鼻若直峰,兩片唇薄而削,整張臉的線條凌厲而又些許散漫,好似借此掩住了一份囂張狂肆,便是這般蘊著冰雪徐徐養出的好看。
甚至很難將這樣的他與書中的結局對上號。
功力盡廢,片骨無存。
“你到底歡喜他什么?他除了長得像人,從來不干人事,你是不是被威脅了?”
阮妱回過神,段姿陽正以一種試圖將她救上泥潭的悲天憫人勁兒看著她,見她又望段淮望得出神,眉皺得更深,沒救了jpg。
只見阮妱臉紅了一片,這般小女兒情態落在眾人眼中,眾人再看向段淮時便含盡了深切的鄙夷。
造孽啊。
阮妱接受著一眾或撫慰或惋惜的目光洗禮,段渠甚至高高舉起小胳膊很吃力地夾了個雞腿放在她碗里,她一望過去就馬上埋頭扒飯。
按說這野渡谷與阮家既有大仇,便也不該這般待阮妱,便是發難出言譏嘲幾句也說得過去,偏偏如今,又好似因著她給段淮安了個拐騙無知少女的罪名,處處緊著她,倒是友善,這一大家子給阮妱的感覺還挺好的。
阮妱站起身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誠懇道:
“阮家與貴谷之間恩怨種種阮妱不算太清楚,只聽家父偶爾提過,但若實在麻煩,阮妱這便可自行下山,不叨擾貴谷了,只是這份恩情難以報答。”
示弱誰不會?這地方確實強者如云,她強不了難道還弱不了么?
“誰說要你走了?”段姿陽手杵桌看著她,“我聽我娘說,你爹寵妾滅妻,對你并不算好,這次遭難便是因了你爹把你當投名狀許給恒王,才遭了牽連事端。”
“你娘什么時候說的?”段承墨問自家女兒。
“就上次她到西南公署辦案臨行前,跟我說了不少朝堂官員八卦呢,哎你聽我說爹,你可不知道……”
“要聽小道快報出去聽。”段承安重重敲了兩下桌子,父女倆便噓聲安靜下來了。
段承安又望向阮妱,清嗓道:“與阮家其實認真說來也不算仇,禍不及家人,何況那……陳年舊事,已算兩清,本不該與你小輩有什么攀鏈。”
“你們什么時候訂親?阮家如今既然這番光景,三媒六聘該下在何處?”
“禮成前約莫得把阮世修那個老東西請過來,這還得費一番事。”
“大哥,你是說劫獄?我記得這老東西似乎下在大理寺。”
……
阮妱: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等等,你們究竟在干嘛,對著仇家就算不喊打喊殺,一開始那個態度才正常好吧,怎么就商量起嫁娶事宜了你們家接受度良好過頭了吧?話說回來我還是罪臣之女啊!
阮妱想過的打算都是朝最壞里看的,既然自己打定主意要混野渡谷,要抱緊段淮這條大腿,為奴為婢是基本的吧,再然后,她甚至想到了更難以啟齒的部分,基本貫穿務實方略,現在卻聽到說,她還能嫁給段淮。
阮妱腦海里出現這樣一副畫面:和段淮結婚之后她生了孩子而段淮終于遇上了讓他甘愿付出一切的原女主,成天不著家為女主上刀山下火海,而阮妱在家喪偶式帶娃。
然后段淮為了女主開始發瘋,惹得名門正派不殺不快,集結來野渡谷滅門,作為少谷主夫人的阮妱頭一個就得被當成惡人之妻清理干凈。
這太悲催的一生了吧!阮妱光是想象就已經瑟瑟發抖,不不不!她可沒打算在這個人身邊耗到死,何況他這條大腿也并非永久型,阮妱得找準時機抓緊跑路才對。
阮妱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委婉拒絕,又白著臉色聽到段淮開口說話。
“你們似乎理解錯了,”段淮低著頭,沒看堂前任何一人,“我買她回來,是給我當寵物養的,高興了就逗兩下,不高興了————”
段淮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發現一桌人壓著火看他的時候,身旁的阮妱眼里滿是欣喜激動。
段淮挑眉喝了口湯,心想至于這么高興嗎,到底高興什么?
高興的阮妱強按著上翹的嘴角,避免自己笑出聲來,好!太好了!當他的寵物和為奴為婢為侍妾一個安全級別,比當他的夫人安全多了!阮妱心里的石頭穩穩落下。
“孽障!說的什么渾話!”段承墨怒罵道,“這兩日你做的可有一件人事,你若還這般,趁早給我滾出去。”
段姿陽飯也不吃了,直接起身繞過段淮,拉起阮妱的手,“這般輕賤人的莫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早早離了他過得更好——”
拉起那刻,揉亂了衣襟,拉扯間段姿陽見了阮妱脖頸側方小塊青紫,她略一遲疑,不顧阮妱的躲閃抬手掀開,便看到了猙獰如蟲豸列著,深深的指痕。
阮妱本不打算公之于眾,卻被迫翻出來,她能聽到段姿陽倒吸涼氣的聲音。
“段淮,你這個畜生!”
阮妱被放開,而段姿陽已翻出腰間軟鞭抽了出去,段淮一手拉住朝他打過來的皮鞭,一手持著,平穩夾起一片筍放在口中緩緩嚼著。
“你每日練的什么,招式虛浮,毫無用處。”
“不許你說!這可是我娘教我的!”
卻兩三下就被段淮卷在掌心里扔出門外,除了阮妱死死抓著椅子怕被波及,桌上的人都好像已經習以為常,該吃菜的吃菜,該喝湯的喝湯,一點不耽誤。
阮妱感嘆,不愧是武俠小說世界。
段姿陽被甩出前廳,卻沒一個人去扶她,阮妱想起來這似乎是野渡谷的教育理念,在武藝上絕不能心疼小輩,畢竟生死攸關,只有學精才可立于世,不受欺凌。
但阮妱還是跑過去扶起段姿陽了,她有話要對段姿陽說。
“身上這些傷口什么痕跡這些,能不能保密?我自己愿意的。”
段姿陽惡狠狠盯著段淮的方向,耳朵卻傳來這樣唯唯諾諾的一句話,登時臉色更差了。
“你怎么回事啊,都跟你說了段淮除了長得人模人樣從不干人事,你再待在他身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行,我要告訴大伯,讓他把段淮腿給打折嘍。”
“你告訴他們,會怎樣啊?”
“送你下山啊。”段姿陽坐在地上,語重心長拍著阮妱的手,“放心,我們家人沒外頭傳那么邪乎,雖然擔憂段淮找不著媳婦,我們更不想平白殘害別人,反正段淮名聲差沒人敢嫁也不是一兩日了。”
阮妱腹誹段淮找不著媳婦是因為他不想找,不想找是因為女主沒出現,等到時候立馬化身為愛瘋魔的忠犬深情男配,不知道這一大家子是何心情。
如今要是真把她送下山她也沒地方去,雖然被劫出來賣了,可是逃犯抓回去也沒有什么好下場。
就不能讓她在這茍著嗎?
“什么狗?”
阮妱才發現自己把想著的說出來了,她還是拉住了段姿陽的手:“我喜歡他,但是他并不喜歡別人的喜歡,只有待在他身邊,我才能爭取他對我的喜歡,我這么說你明白嗎?”
段姿陽直愣愣看著面前一張一合那張嘴,她不明白,她快不認識喜歡這兩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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