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規則選擇任意一件東西，就已經結束了。

        夏朝露走到山門前，伸手將張幼節抱在懷里。

        他眉心朱砂艷麗欲滴，反而越發襯得臉色慘白，一口氣卡在喉嚨里，凍得去了半條命，凡人在這種環境下，會很快死去。

        旁邊小肥啾倒是嘰嘰喳喳：“過了么？他過了么？”

        畢竟它也沒見過過尋仙道的人，還是個一歲的小鳥崽呢！

        夏朝露將人帶回屋舍放在床上，屋外兩處雪壓竹枝郁郁，越發蒼翠。

        她不懼寒暑，床上也只鋪著干凈的青布被褥，只是看小孩兒凍得臉色發青，伸手結出一個靈氣護罩來，將寒氣隔離在外，將刻著名字的木牌替他掛回頸上，伸手慢慢的揉著手腳暢通氣血。

        陸青陽落在雪地，他容貌不過二十七八歲，儒雅溫和，穿著制式門派道袍，束青玉蓮冠，如庭中玉樹讓人一見之下就覺得十分可靠。

        作為掌教真人座下大弟子的他日常忙碌，除了忙著自己修為外，也有許多宗門事情要打理，好在他很早就練成一氣化三清，日常三個身外化身一起干活修煉，不得不說當初選擇一氣化三清這個功法實在聰明。

        四個陸青陽可以一起工作耶！一天就有四十八個時辰！勝在了起點上！

        “師尊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以繼焰真君的修為，一念傳書瞬息便至，特意讓陸青陽來一次，自是表示重視。

        陸青陽暗自尋思，師尊對于夏朝露，一向有些過于寬容偏愛。

        只是他從來無論身份高低貴賤都一視同仁，也不會多問猜測其中關系，處事十分公道，便溫聲轉告；“此子與赤霄有緣，方才春風師妹問天起卦，為天雷無妄化水澤節，乃先散后成，萬事順遂之相。”

        夏朝露看小童凍傷的皮膚重新恢復血色，扯了被褥過來替他蓋上；“春風還敢算？”

        陸青陽微微一笑，并不評價同門師妹。

        問春風年輕時梅花算術入門，便悄悄給當時的赤霄弟子，九霄首席子夜歌起了一卦。

        當場重傷吐血被關了三十年禁閉，連寶貝銅錢都被他師父收了去。

        “問師妹窺視天機本就是逆天而行，她沒什么不敢的，只是說這次過于簡單，可能是被人掩蓋了天機故意騙她，不代表是真正的天意命運，你隨便聽聽，不要信。”

        雖然卜算一個凡人命運對她來說卻是極為簡單，但是若是身懷大氣運天機，也撲朔迷離難得蛛絲馬跡。

        問春風修煉卜算之術，日常喜歡算卦來決定行事，不大吉不出門，但是若是大吉，她又不肯信，老覺得有人算計她故意遮掩天機誤導她，還是不肯出門。

        年輕時不知天高地厚活卜算子夜歌重傷了一次后，十分惜命，大門不出二峰不邁。可是說是將被害妄想癥發揮到了極致。

        夏朝露輕聲道；“真君也應該知道，我這一脈從不收男弟子，這孩子你帶去繼焰真君那里吧。”

        雖然過了尋仙道可以任選一人拜師，但是那只局限于九霄仙宗。

        陸青陽早有準備；“師尊說，收徒弟的是赤霄峰的夏朝露，又不是鏡湖的夏朝露，你師尊那邊，他自會去解釋，你不用擔心。”

        他溫聲重復師父的話語，雖然心中十分不屑這種偷換概念的行為，面上卻依然是云淡風輕的高明清正。

        理不直氣也壯！人總是要學會變通！不然這日子就沒法過了！陸青陽在各大宗門里打滾了幾百年，早就是一粒響當當的銅豌豆了！

        活久了的修士在臉皮這方面，總是比較擅長投機取巧。

        畢竟臉皮薄的老實人們早就被坑死了，能活上百年的那個不是人精！

        甚至還有隔壁峰有人入門考試是專門混去凡人官場做官磨練心態的。

        想要不被人悄無聲息的坑死，就要比別人更為世故老練，知世故而不世故。

        ——這是九霄祖訓，師祖親自寫的門規第一條！

        天真修仙不世故，猝死師門淚兩行。

        夏朝露瞳孔劇震，抬頭看著面前清朗青年，被繼焰真君的發言驚呆了。

        朝露畢竟年紀尚小時就上了赤霄峰，還保存著許多天真純潔，不如老修士們八面玲瓏，各種瞞天過海，強詞奪理，移花接木，不要【】臉。

        也想不到堂堂名門掌教，如此厚顏無恥偷換概念。

        陸青陽看著夏朝露的臉色，也覺得自己師父實在有點欺負人小姑娘。

        只是赤霄峰弟子一向稀少，三位驚才絕艷的天才劍修本有望證道涅槃大乘再鎮壓那些邪魔外道幾千年。

        天心劍骨者破門叛教，年紀輕輕就身死道消。

        九靈劍體者與吸血魔王搏命后生死關一閉四百年。

        還有一位……

        陸青陽輕咳了一聲，假裝四處看風景，目光越過窗戶，落在風雪中的另外一處山頭，嚴肅道；“朝露，李師弟畢竟和你有半師之緣，你也不想這赤霄道統斷在你身上吧。”

        那里便是九霄祖師親手開辟的養生主池，九霄修士是處青山可埋骨，只是若將隨身靈劍沉于養生主池，便算圓滿了師門之情。

        甚至身上法器都會銘有回歸陣法，等催動陣法，不管千里萬里，那靈劍法寶只要沒有損毀，都會自動飛回來落于養生主池。

        或者一沉到底自此長眠，也有可能多年后有別的弟子自養生主池中取得前輩遺物，薪火相傳，生生不息。

        極大的增加了年輕修士的選擇機會，緩解了給弟子配發靈器的門派煉器壓力。

        最后一位先天劍體修士血穢臟身，魔氣入骨，抱本命劍自沉養生主池。

        “他既然能再回赤霄峰，也是緣法，以前……李師弟過得總是太苦了些，如今能再繼赤霄道統，也是天意良緣。”

        夏朝露將一丸靈丹刮了少許粉末用熱水化開，慢慢給張幼節喂了下去，見他臉上泛起血色，冷冷道；“陸師兄，你修煉多年，竟然還分不清前世今生并非一人么？人死如燈滅，前世姻緣，今生陌路，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他又和無妄哥哥有什么干系？”

        陸青陽心知自己顧念舊情一時意動，看著面前少女起身將木碗放在一旁，不由一窒；“抱歉，是我錯言了。”

        這小姑娘修的是輪回相關功法，最是漠視生死，這小童前世與她情深意重因果糾纏，但是如今看她神色冷淡，分明將人視為陌路人。

        年紀輕輕卻如此靈心慧性，可惜了。

        “他身上有魔族詛咒，大抵是有魔族混進了凡人界。”朝露喂完水，召喚傀儡去了廚房，反而說起另外一件事情；“和當年魁首身上魔氣有些相似。”

        雖然說夢魘詛咒的帳要讓張幼節自己討回來，但是夏朝露卻不會放著那魔物不管，這種魔物，放著一天就不知道要殘害多少性命，那魘魔身上她卻留了一記追蹤術法。

        至于它在張幼節長大的這段時間過的怎么樣不重要，活著就行。

        一聽魔族，陸青陽頓時沖到床邊，摸摸手腳；“鏡湖的療愈術法果然厲害，這身上魔氣都已經清除干凈了。”

        他檢查了一番，雖然說身體虛弱，但是八脈暢通，雖然有些營養不良的沉疴痼疾，骨折老傷，卻并無大礙。

        那些老傷也不成問題，尋一些靈丹妙藥洗筋伐髓，自然沉疴盡去。

        陸青陽忍不住捏了一把小嫩臉，照理說，轉世重生無論模樣身份都會與前世截然不同，魔道巨擘轉世成一只可愛貓貓蟲也不是沒有先例。

        除非有人帶著度過胎中之謎，但是那等護持轉世的代價卻極大。

        他瞥了一眼夏朝露，正暗自尋思怎么勸說她，就聽夏朝露道；“你說的不錯，請去回稟繼焰真君，明日我便帶他去行禮拜見入門，我時日不多，赤霄道統不可自我而絕，只是日后還要你和春風多費心照料了。”

        至于這魔族詛咒之事，她既然說給了陸青陽就不再擔心，畢竟九霄仙宗這么大的一個宗門，斬妖除魔一向很有效率，既然那魔物漏了行藏，便離死不遠了，等著陸青陽送上門就是，而張幼節過了尋仙道，天賜功法，后面九霄自會照料他。

        雖然不知道夏朝露為什么改了主意，陸青陽還是極高興的，等她后面說起時日無多，不由心中悲痛，只是看她神色冷漠，對生死半點不放在心上，話語里有托孤之意，也不由心中暗自嘆息一聲。

        就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輕咳，忙笑瞇瞇的轉身迎了過去。

        張幼節迷迷糊糊的隱約聽到身邊傳來交談聲。

        什么李師弟，魁首，魔氣，道統，麻煩之類，其他卻斷斷續續，含糊不清。

        他咳嗽一聲，掙扎著從黑暗中醒來。

        單薄伶仃的孩童支撐起身體。

        床邊交談的兩個人倒是同時看了他一眼。

        小肥啾急忙躍了過來，啄了他兩下；“過了沒過了沒？”

        堪比凡人界正在外頭等待孩子科舉的家長。

        它嘰喳吵鬧，張幼節心中卻浮現了一絲暖意。

        陸青陽笑道；“你過這這尋仙道有何感悟？”

        雖然不知道陸青陽什么身份，卻見夏朝露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自己，不由支撐著坐了起來，端正坐姿；“不貪婪，不恐懼，不放棄。”

        尋仙道便如其名，考驗的是道心。

        不貪婪外物放棄尋仙，也不為背后詭異而恐懼逃跑，也不為前路未知而絕望放棄。

        雖然說的十分簡單，但是無數修仙界的天材地寶放在面前，又怎么能不動心。

        沒有前路盡頭，看不見希望的道路，又怎么堅持下去。

        更何況還有著背后隨時會要了自己性命，如影隨形的詭異危機。

        能夠從尋仙道那條無盡暗路走下來，心性已是極為罕見，在修仙一路，根骨雖然重要，心性卻才是第一位的。

        “這孩子既有如此心性，堅韌勇敢，自然應該好生教導，引入正道，否則他日犯下大錯禍害人間，便是我輩今日袖手旁觀，不用心引導教育之過。”陸青陽瞥了一眼，念出門中規矩。

        夏朝露抿了抿唇，并不理他，只是看著面前張幼節手上兩本自尋仙道中帶出的功法玉簡。

        和尋仙道上擺著的物件不同，是通過考驗后尋仙道賜下直指大道的功法，不過一般只會給一本。

        “天命護道仙法，七殺劍訣。”

        小孩兒咳嗽了一聲，在高大青年的凝視下，他堅強的挺直了脊梁，讓清瘦弱小的身體顯得盡量挺拔一些，雖然說身量不能和眼前雍容清正的青年相比，但下意識的不想輸了氣勢。

        七殺劍訣是當年九霄祖師留下的三大劍訣之一，是徹底的殺伐劍術，只攻不守，以傷換命，出劍必見血，入門領悟都極為艱難，且殺意濃重，習此劍者必殺劫纏身，經歷天劫兇險更勝其他功法，若是處理不善，兇戾嗜血，往往年少早夭。

        但是又有一本天命護道仙法。

        陸青陽不動聲色的在張幼節面前坐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秀美小童，正要問他魔氣詛咒的事情，就聽見咕嚕一聲。

        張幼節臉上一紅，他餓得太久，此時才反應過來已經幾日沒進食了，伸手按住肚子，低頭不語，但是肚子卻又叫了一聲，耳垂一點一滴的漲紅了。

        他心中緊張，想要瞥了一眼夏朝露神色又不敢，卻聽她道；“你陸師伯問你話，你老實回答他便是。”

        轉身出門而去。

        陸青陽摸了摸鼻子，見小孩呆呆愣愣的，不由語重心長；“朝露這么多年就你一個弟子，你可要好好孝順她，莫讓她傷心，她看起來冷漠，卻最是溫柔軟和，你多用些心哄她開心，她自然疼你愛你。”

        陸青陽跟隨掌教多年，知道繼焰真君除了赤霄道統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心疼夏朝露年紀幼小卻獨居赤霄峰，如今身邊有個小孩兒陪著，也多少有人氣兒熱鬧一些，不至于百年孤獨槁木死灰。

        伸手想揉揉小孩兒頭發，卻被一偏頭躲過了。

        等日暮西沉，冬日里風聲嗚咽，夏朝露端著一碗雞蛋面進來的時候，陸青陽問得也差不多了，神色嚴肅。

        抬頭看了一眼夏朝露，急道；“不出意外的話，是畫皮魔圈養凡人為牲畜，我讓云師弟去處理。”

        這種時候晚一刻就會有更多人受害，陸青陽不敢耽擱，立即告辭而去。

        夏朝露將面碗放在張幼節面前，小肥啾在旁邊動了動蠢蠢欲動，“挑一點給鳥爺啾。”

        張幼節伸出筷子一挑，碗中盛的卻是一整根長長面條。

        旁邊小肥啾瞅了半天，讓他夾斷一點下來。

        夏朝露伸手拿出一枚鮮果遞給小肥啾：“長壽面不要分人，你把這面吃了，將養一夜，明日我帶你入門。”

        今日七月初七，卻正是眼前小童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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