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仙子
當生命走向終結,無論怎么樣的感情和驚才絕艷的天才都將葬入墳冢,掩沒于時間,消逝于過去。
赤霄峰東南洞窟內。
一塊透明劍骨浮于空中,微白光芒,虛渺透明,新月清暈。
天心劍骨。
天道自然無為,心靈致虛守靜。
夏朝露扶著墻壁慢慢站了起來,她臉色向來蒼白,如今更是沒有半點血色,天心劍骨雖在劍骨中屬于較為柔和平衡的一種,不比其他殺戮劍骨兇煞剛烈,但是畢竟也是十大劍骨之一,天生殺器。
強行從身體里剝出讓人元氣大傷。
看了一眼四周,她專門尋了四下無人的僻靜之地布下隔絕的陣法,雖然四周山壁上橫七豎八的留下了許多劍痕,卻沒有活物受傷,不由松了一口氣。
“剝離劍骨這么痛,當年你重傷之下,虧得還能若無其事騙我。”輕笑搖頭,伸手觸及天心劍骨,卻是觸手溫潤,似乎還能聞到白梅冷香。
“天心你在我身上浪費這么些年,希望接下來隨幼節早日劍道圓滿,也不枉你天生靈物。”
將天心劍骨收回早就準備好的靈匣里,只等明日移到張幼節身上,卻掩口咳嗽兩聲,喉嚨一甜,等攤開一看,掌心一片鮮紅,卻微微一笑。
等將這易血換骨之事完成,自己再回去見師父,生老病死都經歷過,也算應了緣劫。
她心中已定,淡泊安寧,袖手步出洞窟,卻見天邊孤月高懸,月華流瀉,粼粼落在雪竹湖上,波光瀲滟,其中幾株雪蓮亭亭玉立,卻不由想到,也不知道鏡湖那百里紅蓮開了沒有,行到湖邊,將掌中鮮血洗凈。
卻忽然心中一動——有人闖進了棲云間。
那地方除了她外并無人去,而苗非景一向十分聽她的話,自然不會偷闖。
但是如今卻有人闖了進去。
她心中擔憂,腳下虛浮踉蹌一下,卻不由加快腳步迅速朝著棲云間奔去。
李無妄生前仇滿天下,唐無晦便是其中數一數二的,奔波間想起苗非景提過唐無晦重出江湖,不由臉色瞬間煞白。
唐無晦最精易容改形的法術,無論是三歲幼女還是八十老叟,他都信手拈來天衣無縫,若不動手,言行舉止便是親人都難以辨別。
昔有千面毒影之稱,雖然說九霄仙宗有護山大陣,但是按照他的心機手段,想要偷偷上來也不是沒可能。
她心念電轉,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只是腳下更急,彈手送出一道神念給陸青陽讓他快來,心里打定主意自己去拖延時間,一定不能讓人損毀李無妄尸骨。
棲云間于雪竹湖旁邊,旁邊峭壁上開辟出一個狹窄洞口,結著幾顆荔蘿,點著幾點小小朱果,平日荔蘿垂下,便如簾幕,因為赤霄峰人跡罕見,便沒有刻意遮掩。
如今荔蘿凌亂,幾粒朱果落于路上,小草分明有踐踏過的痕跡,明顯方才才有人路過。
夏朝露呆立片刻,自腰間取出一枚丹藥服下,臉上終于多了些血色,她強提一縷靈氣,只覺得渾身經脈疼如針扎,青女履冰的身法展開,身姿輕盈,悄無聲息的如同一抹幽靈。
雖然明知道等陸青陽來了更妥當,但是事關李無妄,自然不敢耽誤片刻。
洞口初入極窄,等行得幾十步,卻眼前乍然一亮,豁然開朗,別有洞天。
赤霄峰外冰天雪地,銀裝素裹,棲云間雖小,其中卻芳草鮮嫩,奇花異葩,宛如陽春三月,其中一顆大桃樹,花色正盛,香氣熏染,下面李無妄冰棺前卻立著一個身量極高的玄衫身影。
夏朝露伸手掩住胸口,她一路急奔,縱然她身法絕頂,卻也心血翻滾,氣息不穩,喉嚨一甜,伸手掩住唇瓣,將一口熱血咽了下去,卻眼前一陣陣發黑,只模模糊糊中卻見那黑影伸手執劍,高高揚起,眼看便要將尸骨劈成兩半。
不由心中大急,唐無晦恨李無妄至極,雖知他已撒手人寰,也不肯放過他尸骨,不由心中大恨,顧不得再等陸青陽和苗非景來再動手,將什么拖延時間拋之腦后。
伸手拔出哄應折星時特意求來的長劍,手腕一轉,不顧經脈刀刮劍剮,一道劍氣凝練似虹已成實質,朝著玄衣身影雷霆而去。
那人神魂不屬,也不知道在凝神想著什么,手中長劍將落未落。
她這一劍又急又快,迅捷輕靈,劍氣瞬間已穿心而過。
卻聽見玄衣青年極快極短的悶哼了一聲,聲音雖輕,聽在耳朵里卻如雷貫耳。
夏朝露頓了頓,咬了咬嘴唇,眼前總算清明了些,只見那青年玄色道袍,上繡云紋鶴影,一頂魚尾冠將滿頭黑發收攏得一絲不茍,兩個白玉魚蓮巾環,端莊清雋,仙姿綽然。
“幼節?”
定了定神,凝神看著那立于棺前的身影。
重影漸漸凝結成一人,玄衣青年捂住胸口,卻沒有開口,也沒有回頭。
“怎么會是你?”
張幼節極快極短促的笑了一聲,“不是我又能是誰呢?那師尊你想在這里看見誰呢?”
他自幼沉斂寡言,感情總是淡淡的,臉上少見表情,如今卻接連笑了兩聲,只是這笑聲中,卻有說不盡的凄涼詭譎,甚至帶著一絲嘲諷之意。
聽上去極為陌生古怪。
他卻垂目看了一眼那棺木中的紅衣道人。
已經死了不知道多久了,但是眉目如畫,嘴角猶微微上揚,似做了什么好夢,只是淺眠,似乎下一刻就會睜開目光與人打個招呼,身上的衣裳也穿的寬松隨意,露出了半截胸膛。
他左手捻了捻握著的銅鈴。
那棺木中除了道人尸骨外,還有一把玄黑重劍,胡亂纏著些破爛布條,上面的妖魔鮮血凝固,也不知道疊了多少層血污,將布條染作暗紅色看不出本色,透著不詳的死氣。
重劍之外,卻放了一對纖巧雙劍。
式樣華美精巧,以彌天仙晶煉制而成,雙劍一紅一白,糾纏在一起如鳳凰交頸而眠,纏綿恩愛,光華流動。
眼睛便是兩粒相思石與長恨珠,價值連城。
張幼節心中惻然,星位錯卻道;“果然是鏡湖的內功運氣法門,鏡湖一脈最擅起死回生,移魂易魄。”
在這修仙界,各種復活重生的法門不少。
無論是奪舍重生,還是移魂易魄,或者蓮花化身,聚魂燈燃……
都各有妙法秘術。
只是這事太過有傷天和,有損本身長生道途,甚至因果孽緣會牽連前世今生,很少有人用。
手指劃過銅鈴內部,他在湛盧山飲茶時,卻聽得茶樓說書人聲音熱切響亮。
“鳳求凰鳳劍三尺三寸,凰劍三尺四寸,合重九九八十一兩。”
“本是湛盧山山主為自己未婚妻所鑄,不過后來白家小姐堅持退婚,山主十分遺憾,將鳳求凰封入劍冢之內。”
“他血戰七日技壓各位天驕,渾身沐血,本命劍明夷在金剛寺斷折已久,都以為他會取星位錯回去,卻沒想到他最后卻取了一雙對劍回去。”
“他身邊跟著個鏡湖的貌美小弟子,用對劍換那小弟子一笑,也真是愛美人不愛江山,不過那小弟子真是仙姿玉色,我見猶憐。”
“那劍啊,叫鳳求凰。”
“那人叫——”
他唇角泛起一絲苦意。
“李!無!妄!”
耳邊響起了小二的聲音,手指卻摩挲過銅鈴內部,臉上更無一絲表情。
銅鈴是湛盧山大小姐開創販賣的同心鈴,用瑯琊銅煉制而成,同心同意,鈴音清越,而且每一枚的鈴聲都有著特殊韻律,不會與其他鈴聲撞音,清晰可辨,百年不銹。
其中卻不知道誰以劍氣在銅鈴內部鐫刻下幾行小字。
【愿我的小朝露道心無暇,大道無阻。】
那字跡極小,細若蚊足,若不是手指摩挲,也不知道竟有這種奧妙,只是這也可以看出刻字人對于劍氣的操控能力細致入微。
瑯琊銅堅硬至極,能夠在瑯琊銅上以劍氣留下痕跡,已是不得了了,還如此精細的控制,這人必然是劍道中少見的人物。
我的小朝露。
多大的口氣,多張揚的宣告。
“難怪你如此生氣,當年他沒選你啊。”
星位錯張口結舌,憤怒的瞪向張幼節。
對啦,他在劍冢里也是數一數二的神兵。
李無妄那家伙竟然無視了自己,選擇了更為秀氣,靈氣也更為清澈純粹的鳳求凰。
雖然對于擅使雙劍的鏡湖弟子來說,鳳求凰的確更為合適,但是這種恥辱,他是不會輕易忘記的!
星位錯冷笑一聲;“別怪我沒告訴你,你師父養你,怕不是要奪了你身體,復活李無妄。”
他卻怔了怔。
低眉看見棺木中的人,長眉入鬢,眉間一點朱砂卻似誰的血淚落于白玉,嘴角含笑,雖然與自己一模一樣,卻顯得溫和親近得多,只是明明是一般模樣,但是她肯花這么多心思,又建了這四季如春的地方做停尸之所,為什么不肯多對自己好一些呢。
他嘆了口氣;“也好。”
星位錯話其實錯了,一開始夏朝露其實不想收他,甚至想要趕他走的,即便自己長得和李無妄一般不二,但是不是就是不是,她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星位錯:?你說什么!我聽錯了么?
青年心中卻驟然生起了一個念頭。
即便是以自己的肉身,裝載了李無妄的靈魂,那自己與師父是不是也算鳳凰交頸,鴛鴦成伴。
不過是忘了過去十年相伴,十年煎熬,也算是余生相伴。
師父也得償所愿,不必如此孤冷寂寞。
他抿了抿嘴唇,已經下了決定。
卻忽然回眸一笑;“李無妄么?他已經死了呀。”
他這一笑極為古怪,夏朝露聽他話語尖酸語氣刻薄,頓時心中震怒,叱罵:“胡說八道!”
青年驟然騰空而起,身若黑鶴,已經朝著夏朝露撲了過去。
夏朝露沒想到他竟然敢對自己動手,手中長劍一格,氣息翻滾。
張幼節已經瞬間近在眼前,他眉目如畫,早不是多年前稚弱孩童,俊美無儔,壓迫感卻讓人呼吸一窒。
臉色卻比夏朝露重傷還要蒼白,唯獨一雙眼睛目發異色,似怒似喜,似嗔似癡,十分復雜,讓人難以猜測他所想所念。
星位錯順路一壓,只聽得叮叮當當一響,卻是因為太快都只聽得一聲,夏朝露手中長劍已經斷作數截,她心中震怒,不假思索,腳尖在地上一點,腰肢如輕風擺柳輕輕一晃,已經避開來人。
輕盈搶到棺木旁邊,心中卻稍微松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既然離開了李無妄的棺木就好,伸手將鳳求凰提在手中,長劍虛指面前玄衣青年。
卻見他神色古怪,不由定了定神,“你發什么瘋,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張幼節微笑道;“不是我該來的地方?那我應該在那里,思過崖么?”
他看夏朝露神色,便猜到了幾分她的心思,卻又伸手將那銅鈴掛在腰間,見夏朝露目光落在銅鈴身上。
“還給我!”
張幼節淡淡應了一聲,這山中東西不少,又存了許多昔日李無妄與夏朝露的玩物,樣樣可見感情深厚。
他聽得銅鈴清脆,不由萬念俱灰,一眼看見夏朝露臉色蒼白,心中妒火中燒之余,卻不由生出十分憐惜,柔聲道;“師尊你別生氣,我來看看我父親也不成么?”
夏朝露大為震驚,萬萬沒想到他突發奇語;“你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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