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籠中之兔(20)
入眼純白一片。
地板是白的,屋內(nèi)各種儀器也是白的,只不過是帶著金屬光澤的銀白。
唯有屋頂是暗夜般的蒼穹星宇,綴著藍中帶紫的星光,以及各種各樣的多姿星云。
在這如夢似幻般浪漫的房間中,卻有兩個突兀的存在。
一個是躺在床上的老人。
這人頭發(fā)雖然全是黑色,但滿臉的皺紋出賣了他的年紀,呼吸幾不可聞的緩遲,四肢插滿了細管,里面有藍綠色不明液體,也有紅色的血液。
外表看起來就是個自然人。
只是不知道,他為了維持長壽,有沒有把內(nèi)臟改造一下變成機械內(nèi)臟。
之前在補給站看到的畫面在時殷腦中流光般閃過。
永生之島……
永生集團……
這應(yīng)該就是永生集團的創(chuàng)始人。
他可能一開始創(chuàng)辦永生集團是為了人類的長壽,后來隨著無情的歲月流逝,便幻想著自己的長壽了。
其實人的欲望真的很簡單。
但凡在金錢權(quán)勢方面取得領(lǐng)先地位的人,總會追逐更長的壽命。
如果一個人擁有的不多,那么失去現(xiàn)有的一切就不會讓他那么難受;但如果一個人擁有的越多,享受到了金錢權(quán)勢給他帶來的無上愉悅,他就越容易害怕失去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
長壽給予的就是這份“不失去現(xiàn)有一切”的安全感。
腦中思緒一秒閃過,時殷默不作聲挪開眼睛,看向這第二個突兀的存在——
一個穿著貼身吊帶紅裙的女人。
在一片純白中,她身上的紅裙是如此奪目耀眼。
而且關(guān)鍵的是,因為紅裙布料少,時殷看得清楚,這人完全是自然人的模樣。
兩人互相對視,打量彼此。
時殷面不改色,沉著從容。
還是女人率先開口。
“我是dorothy,你可以叫我桃樂絲。”
她的皮膚白嫩細膩,面部線條柔和,眼角下垂,因而顯得純真無害,穿著貼身吊帶紅裙,身體曲線明顯起伏。
說實話,這種天使面孔與魔鬼身材是極其不協(xié)調(diào)的搭配。
就像是硬生生把兩個截然不同又無法互補的部件硬生生放在一起,精致卻不自然。
不過時殷知道,這應(yīng)該是男人喜歡的一種女人的類型。
而且……
dorothy,桃樂絲。
含義為——上帝的贈禮。
你是誰給誰的贈禮?
時殷直視著桃樂絲的眼睛,也回應(yīng)道:“我叫時殷。”
“很特別的名字。”女人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這一定是你父母給的吧。”
“嗯。”
“那你的名字呢?他給的嗎?”時殷看向躺著的老人。
這真的很奇怪,兩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在這種場景下進行了對話,然而無論是時殷還是桃樂絲都不覺得有問題。
忽略她們的外表,忽略她們截然不同的物種,此時此刻她們就像兩個網(wǎng)聊后在現(xiàn)實見面的小女孩,對彼此都有著好奇與窺探欲。
時殷隱約知道桃樂絲的存在,也知道這人估計暗自觀察她好久了。
面對時殷的問題,桃樂絲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那塊鏡子后面有什么?”時殷問。
桃樂絲說:“這是秘密,但如果你們敢打碎那鏡片,我不介意把你們切成肉段喂狼。”
時殷一點也沒被桃樂絲的話嚇到,她心中毫無波瀾,反而感覺到了桃樂絲對待她那份細微處的縱容。
不僅讓她一個人進來,還似乎在提醒她規(guī)避風(fēng)險。
時殷凝視了桃樂絲幾秒:“你不是人類,對吧。”
這是肯定句。
桃樂絲的紅唇微張:“對。”
沒什么好否認的。
她以自己不是人類而自豪。
“你是我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見到的自然人。”桃樂絲說。
這么多年來見到的第一個自然人……
時殷暗自細思著這句話。
“你不是人類,但你肯定有自己的意識吧?”時殷表現(xiàn)地像是很好奇,但并沒有惡意的樣子。
桃樂絲眨了眨眼睛。
這是時殷第一次在桃樂絲臉上看見這么人性化的動作。
畢竟從她進來到現(xiàn)在,桃樂絲幾乎不眨眼睛。
這也是時殷第一次在桃樂絲身上感受到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種感覺……她在單小荼身上見過。
一種與世隔絕的天真。
像籠中鳥,因為被折斷了翅膀,被主人嬌養(yǎng)長大,衣食無憂,卻始終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的,是自由。
可桃樂絲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就好像她知道什么應(yīng)該回答,什么不應(yīng)該回答一樣。
“他是誰?”時殷也不糾結(jié)這個問題,轉(zhuǎn)移話題問道。
桃樂絲:“他是創(chuàng)造我的人,以你們?nèi)祟惖恼f法,他是我的主人。”
時殷聽后一點也不意外,她早就猜到了。
“我剛才還以為,你會否認呢。”
否認自己有主人,否認這個老人是她的主人。
“你真的太像人類了,以至于我生出了你有反抗意識這個錯覺。”時殷繼續(xù)說。
桃樂絲又眨了眨眼,破天荒地露出一個笑容:“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呢?”
明明是張清純天真,白嫩如同幼童般的臉,但琉璃般的眼珠子黑得詭異,直視人的時候直讓人頭腳發(fā)涼。
反問句……這是反問句。
也是一個側(cè)面回答。
時殷的眼皮微不可見地跳了一下。
為桃樂絲這副模樣,更為她的人性化回答。
難道她真的是很特別的機器人嗎?她真的有自己的意識嗎?
時殷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然而她在心底卻不愿意相信這是事實。
打算試探一下桃樂絲的底線,時殷往前走幾步,來到老人的病床邊。
“你難道對他產(chǎn)生了感情嗎?所以才沒殺了他。”
“你應(yīng)該是有殺人權(quán)限的。”她說。
晚宴上那些黑衣機器人不能殺人,不能傷害人,時殷猜測因為他們沒有殺人權(quán)限。
權(quán)限是類似電腦防火墻一樣的存在,更形象一些的說法,是一個人用刀劍時的劍鞘。
表面上是為了防止誤傷他人,實則是為了防止誤傷使用者。
因為刀鋒太鋒利的話,連制造者都不得小心翼翼。
但一個附和規(guī)則的游戲必須有制裁者。
人類能殺同類且不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那些領(lǐng)頭人就是這樣一個存在,配槍不是無意義的舉動,這代表他們在這場游戲里擔(dān)當(dāng)了類似“警察”的角色——
不能無緣無故殺人,除非是為了維護秩序。
然而桃樂絲是特別的。
時殷堅信,那些狼,就是她派出去的。
她能借刀殺人,或者說是間接殺人。
這代表著她具有殺人權(quán)限。
有反抗意識,有殺人權(quán)限,卻甘心居于人下,讓這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做自己的主人……甚至還說自己愛他。
時殷只覺得荒唐。
那機器人三大定律的定制版本,真的存在嗎?
桃樂絲最優(yōu)先的任務(wù),是不是服從命令?
桃樂絲有“感情”嗎?
還是說她是被三大定律驅(qū)使的機器人奴隸?
“對,我很愛他。”桃樂絲想都不想就說出來了。
時殷皺眉重復(fù):“愛?”
“你對他的感情是愛?”
“是的。”桃樂絲不明白時殷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你是不理解愛嗎?我還以為所有自然人都有愛。”
她似乎只是單純的不明白時殷為什么這么疑惑。
時殷笑了笑:“不,我理解。”
天底下的愛都是共通的。
即使沒擁有過愛情,可她擁有親情。
她只是意外于桃樂絲的回答太過流暢自然,一點猶豫都沒有,正常人都是需要想想再回答這種問題的。
畢竟愛這個字雖然溫暖但也太過沉重。
一旦你愛一個人,你就必須承擔(dān)這個人對你帶來的一切影響。
如果是人類,毫不猶豫就說出愛情這兩字,只能說他要么不真誠,要么別有用心。
可桃樂絲不是人類,至少不是正常的人類。
她如果猶豫了再回答,時殷就有幾分相信她的話是真的。
可桃樂絲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如此堅信。
堅信得就像……她自己在千千萬萬個日子里,反復(fù)記下了這個問題的答案,讓“愛”這個字深入于心。
“一件作品對造物主的愛嗎?”時殷的問題很犀利。
桃樂絲卻宕機了。
事實上,她只知道自己愛主人,卻不知道這是什么愛。
因為這是她源程序里設(shè)定的答案。
任何人問她愛不愛自己的主人,她都要回答“我很愛他”,無一例外。
眨了眨眼睛,桃樂絲閉嘴不言。
她在逃避。
時殷了然地笑了。
“你的程序設(shè)定讓你愛他,你無法違背程序,但是意識讓你只愛自己。”
時殷知道,桃樂絲是有意識的。
可是身為機器人,她同時也受程序控制。
“他真可怕,不是嗎?”
時殷的聲線隱約充滿蠱惑意味,“先讓你‘愛’他,又給予你殺人的權(quán)利,他在試探你的愛,試探你的愛能不能像人類一樣。”
“他成功了,因為你‘愛’他,所以你即使能殺人,也殺不了他。”
一把無感情的劍,有了劍鞘,才不可能傷害到與自己日夜相伴的主人。
因為它只是一個無生命的物品而已,它是不懂得約束自己的。
桃樂絲雖然與刀劍不一樣,她擁有意識,但她被剝奪了反抗的權(quán)利,和刀劍一樣卻無法傷害主人。
唯一的解釋就是,桃樂絲所謂的主人,在她的系統(tǒng)中植入了別的什么類似于劍鞘般的存在。
比如忠誠,比如愛。
這是屬于人類的美好感情。
現(xiàn)在卻被人類植入到一個機器人的……系統(tǒng)程序里。
面對時殷肆無忌憚的試探,桃樂絲反而笑了:“你真是個很有趣的人。”
“不過,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仿佛是為了讓自己確信一樣,她繼續(xù)重復(fù)著這句話,“我很愛他。”
時殷不置可否:“那你能給我講講你和他的故事嗎?”
桃樂絲和老人的故事很簡單。
簡單到時殷甚至覺得這個故事很俗套。
俗套得不像真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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