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躁毒
等到侯爺姜弼石回來,已經是午后了,比平時都晚。
大半天的,大小姐姜嫚一直在院里不吃不喝,秦氏陪著傷腦筋。見丈夫回來,連忙上前詢問,姜弼石搖頭嘆了口氣,只說確實如外面所言。
往常雁北王凱旋歸京,次日皇帝早朝都會大開中門,迎他覲見面圣。雁北王高砌身穿一襲黑藍刺繡鳳蟒袍服,攜風翩翩地走上漢白玉臺階,他生得高鼻濃眉,冷逸寡情,那氣勢英姿勃發,甚為威風凜凜。
難怪皇上那般愛重這個皇堂弟,已是堂弟還不夠,又自己加封了個義弟,賜號雁北王,常與之平起平坐。
這次雁北王回京,卻在家中未至,下朝后皇帝讓人送去一堆豐厚獎賞,又派了御用太醫陳啟韞前去魏王府探望。
興昌侯姜弼石便站在魏王府旁的巷子里,一直等著陳太醫。怕回去妻子問起,什么話也答不上。
陳老太醫進去了大約一個多時辰,才從王府出來。
姜弼石在巷子里叫住他,詢問情況如何了。
陳啟韞一則與姜弼石有交情,二則也曉得姜家與雁北王結親,且姜弼石是個出名的妻管嚴,回去怕要給夫人交代。
他便也不隱瞞,只搖了搖頭,攤開手上的一方白色巾帕。
那帕子中間乃是一簇鮮紅的血跡。
陳啟韞說道:“雁北王這次怕是傷及根髓了。東魏乃蠻瘴之地,擅長使毒,那東魏三公主一箭扎得深,用的是躁性之毒,卻隱而難發,傷及腑臟,等閑不易清出來。這是適才他吐的血,我因一時無頭緒,便帶回去研究!
原本雁北王高砌受傷之后,就已經虛弱,昨日領兵凱旋進城,為了震軍風、揚士氣、勵百姓,所以硬撐著坐在馬車里。
當時軍醫本囑咐他躺臥歇息,他用了暫時提氣□□的藥,遂還能夠從馬車里威冷地站出來,但有心之人已感覺到他咳嗽。及至營房安頓好事務,再回到王府之后,聽說就支不住咳了血。
想雁北王堂堂二十余歲正青年,領兵數十萬的北齊大將,竟咳血眼盲。
陳啟韞說得含蓄,“躁性之毒,隱而難發,傷及根髓”,那豈不是……
姜弼石想起街坊的紛紛議論,便為難道:“除了眼盲,是否還有些別的癥狀?”言下之意彼此都懂。
陳太醫沉默地點了點頭,告辭離去,姜弼石拱手謝過。
這廂一番話陳述完畢,聽得秦氏頓時拂面抹淚:“哎唷,可造的什么孽,你瞅你,嫚兒小小被你丟掉十年,命好被書院收養,和裴弦洛情意相通,只待考上狀元便可娶她了。結果才認親回府,欠下的福分還沒享夠,又要被你送去嫁給一個盲夫,守幾十年的活寡!我一生好強,怎就嫁你如此一孬夫!”
扶在門后聽著的姜嫚頓時哭進來,抱住秦氏道:“便讓我出家當姑子算了,母親!嫚兒雖丟失在外,卻從來未曾抱怨過一句,只這樁婚事,我如何也不愿意。若不讓我嫁給弦洛兄,我便誰也不嫁,擇日剪了發,日后父親母親要見我便上尼姑庵吧!”
姜嫚只見過雁北王一次,在一年余前,侯爺夫婦設宴為他踐行的時候。那時高砌神采奕奕,玉樹臨風,又是皇室宗親,挺拔而雋貴,姜嫚心里還算安適。
只如今眼看著裴弦洛高中狀元,金殿欽點,才華翩展,被那么多雙姑娘眼睛巴巴鎖緊。就連昨天她在紙坊外追上他,他也被別家小姐堵著,酸得姜嫚半宿難眠。而雁北王卻殘傷,她是無論如何也得退掉這門親了。
姜弼石瞅著她們母女哭,實在無奈,當年走失女兒一事,愧疚得他說話都沒底氣。
卻沒想到又扯出裴弦洛來了,弦洛這后生本質而言,他甚為看好。原本想配給姜姝,姝兒雖非親生,但裴弦洛出身寒門,又拜為自己門生,理當合適,偏秦氏不肯。
他寬慰道:“當初太后賜婚時,我見你這婆婦還挺高興,逢人便夸準女婿是宗親,此刻卻又作難,讓我與魏王如何開得了口。這月母親壽宴,魏王府有請帖,到時眼見了再說吧!
母女倆眼淚一拭,當下也就只能如此。
魏王府。
鶴邶院里,二爺高砌仰靠在雕花紅木床棱上,赤著健挺的脊背。適才陳太醫來拆了傷口做包扎,幾天前戰場剛受的箭傷,大冷天的,邊緣竟有糜青的血肉。雖已蔫干不淌血了,隔著白紗,卻可見那傷口的猙獰。
魏王夫婦與長子高磅站在床邊,瞅得不忍心。
高砌清瘦的英俊臉龐略顯蒼白,他原本受傷在營中歇養,收到皇帝京中詔命,令即日率軍歸京。一路馬不停蹄顛簸,本來昨天已是撐不住,硬用湯藥頂著,回府便更虛弱了。
副將王芒也住府上,站在旁邊道:“那東魏三公主赫連香恁的歹毒,她是對將軍早有想法,奈何將軍概不搭理,屬下們也只當她打了大敗仗,意難平,射出一箭暗算。怎知道上面帶了恁陰險的毒,得不到就想毀掉。起初沒注意,將軍只是做平常包扎,到夜里卻口舌干燥,漸漸眸色深沉,傷口青糜,然后才方知有劇毒,毒卻已經入心髓了!”
魏王妃最是宅心仁厚的慈善心腸,心疼道:“真是可惡,那東魏三公主莫不清楚砌兒已有婚約?早說趕緊把興昌侯府的親事辦掉,也就沒得這麻煩。”
正說著話,管家進門稟道,宮里的太后和皇后娘娘都送來體恤的賞賜了。
雖魏王年紀和皇帝差不多大,然魏王與太后卻是同輩,要叫太后一聲大嫂,皇帝還得喊他“皇叔”。
魏王是先帝最小的一個弟弟,當年太后看著長大的,所謂長嫂如母,因此太后對魏王夫婦,連帶著他們的兒子也都是偏寵。
只皇后這般急著送體恤來,卻叫人頗感莫名。按說皇帝送了,便相當于皇后送的,沒必要單獨再送一份。
雁北王高砌靠在床邊,伸手端起一杯茶,勾唇輕抿。
皇后與東宮那邊,可都一直忌憚著魏王府的勢力,尤其是手握兵權的自己。如今見他受傷至此,只怕暗中該舒口氣吧。
他生得貌雋身長,性情孤凜桀驁,身邊除了得力的幾個跟隨,等閑生人莫近。此刻容色蒼白,清削臉龐上覆著黑綢眼罩,愈發勾出冷意。
大郡王高磅瞅瞅空蕩的院子,在旁道:“既送來,便收了。此時二弟身體為重,這院里也沒個趁手的奴婢,回頭母親安排幾個過來,興昌侯府的婚事也可提上日程了!”
長子高磅是個血氣方剛的直腸子,有話說話。聽方才陳太醫所言“躁性之毒”,躁也,性也,都是該紓解的,更何況二弟正值熱血之年,遂便如此建議。
身后一名奴才囁嚅道:“適才小的在府門邊站,瞅見興昌侯爺藏在隔壁巷子里,見到陳太醫,拉過去問了一會子話,怕不是也在打聽這個消息!
魏王亦是個豁爽人,“嗤”得冷哼,抖抖袖子笑道:“他不打聽倒是奇了怪了,他們姜家夫婦最擅長謀算經營。只聽說大小姐賢淑溫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乃是個出挑的大家閨秀,太后便做主賜了婚。今次出事,也不知作何感想,過幾天是他們老夫人壽辰,屆時讓老二去看看便知了!”
說得也是,若有別的想法,他們魏王府并不強求。當下便都退出去,留給高砌休息。
小廝劉晉走過來,給二爺披上外袍,瞅見他枕邊擱著個綠葉帶花蝶的手帕,不由訝然道:“二爺幾時收了女子的帕子?這里頭包的是甚,莫非情書,瞧著挺精致的!”
高砌看不到精致不精致,只用手撫上去,那針線卻透著幾許生澀幼稚。
大夫說他毒滲心骨,須數月不得視光線,昨日為著進京,他的眼綢覆得薄,還能看得模糊輪廓。今日的綢布卻是厚了,眼前一幕漆黑,只能憑觸覺與聽、嗅覺感知。
他記起昨天在吉慶大街抱起的女子,那溫香軟柔的緊貼仍歷歷在懷。女子對他莫名的顫哆與恐懼,還有緊緊攀在窄腰上的纖瑩手指,無形交織的呼吸,使他一貫克謹冷欲的心有點亂。
只沉著嗓音道:“勿問,放著便是!
額,還很緊張的,碰都不讓碰。
劉晉好奇,連忙訕訕然放下來。
這廂興昌侯府上,秦氏開始風風火火地專注起幾日后老夫人的壽辰宴,間或府上大小的事兒瑣碎,忙得不可開交。
初六日,皇帝在金鑾寶殿召見狀元裴弦洛,賜官五品御史丞。這般年輕便進御史臺,他日若發展得好,必當是議政參閣的宰相了。裴弦洛下朝回來報完消息,姜弼石夫婦好不歡喜。
秦氏特特在景祥院里大辦了一桌宴席,與親女姜嫚,四人同桌慶祝了一番。
這樣和諧的時刻,自然是不叫嬌艷如珍寶的養女姜姝出來露臉。
席間,姜嫚頻頻望向卓爾不群的裴弦洛,又酸楚又悸動。裴弦洛當然聽說了雁北王的事故,欲言又止的,卻不知如何表達安慰。秦氏瞅在眼里,對比之下也便越發有心退掉婚事,另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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