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的，明面里聽上去倒是好聽，硬是將慕容清風(fēng)同葉錚都給贊許了一番。

但若是從更深處去琢磨這句話，卻是能夠發(fā)覺其中幾分不同的味道。

若是因為他的葉錚所舉薦之人，皇位上那人便對他青睞有加，這么一個話題，可就不曉得會引來多少人明里暗里的記恨。

其二，葉錚所舉薦之人，何故便是有不凡之處，若是沒有，里頭丟的到底是他慕容清風(fēng)之臉，還是葉錚之顏？

其三，若是他所表現(xiàn)不能讓這些人信服，今日僅是他慕容清風(fēng)顏面掃地也便罷了，只怕葉錚才是真正得貽笑大方，成為家長里短的話柄了。

其四，葉錚所得的恩寵，再一次在眾人面前一覽無余！

完顏皇帝這句話，可說的是一箭三雕，厲害至極啊！

慕容清風(fēng)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深，他到底是該說這個葉錚幸還是不幸呢？

早已經(jīng)曉得這兩個人之間定然是有不平靜的暗流涌動，只不想這個完顏皇帝竟是對葉錚的忌憚到了如此之深！

竟是超出了他的預(yù)料，只是不曉得葉錚心里頭又明白了幾分，做了何種準(zhǔn)備？

眸子一瞇，慕容清風(fēng)目光從葉錚身上緩緩放至那明黃色的身影，他可不相信葉錚這般的老狐貍會一點兒什么都看不出來。

“陛下說的，倒是讓草民惶惶不知所述了。”垂了垂頭，慕容清風(fēng)有些無奈道。

不知是這句話取悅了完顏朝遠還是甚，只見那上頭之人竟是哈哈笑了起來，“怎么的就是惶惶不安，不知所述了，朕可不覺得。”

說著，又頓了頓，“罷了，朕便問問你，看看你究竟是真的是惶惶不知所述，還是真的。”

“請陛下賜題。”身子微微后退一步，慕容將雙手臉于額前，臉上的表情全然隱在了寬大而厚重的袖袍之中。

“問個什么好呢……”呢喃了幾句，似乎有些許猶豫，完顏朝遠的眉頭微微皺起，一雙龍目在下頭之人身上一一掃過。

不曉得陛下這一下得出個什么題兒了，百官心里想到，這個慕容清風(fēng)能夠讓陛下花這般大的心思來應(yīng)對，真不曉得該如何說道他了。

畢竟陛下方才在其他三位身上可不曾說太多，便是賜題也是一瞬之事。

罷了，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究竟如何，便看這個慕容清風(fēng)到底是有真本事，還是一個春日竹筍了。

“有了，既然是已經(jīng)到了這兒，朕便問問你所以為的為官之道罷。”撫了撫掌，完顏朝遠瞇了眸子。

這個題一出，眾臣心里頓時一個疙瘩，看向慕容清風(fēng)之眼也多了幾絲玩味。

倒不見得這個題有多難，只是其中之度，可得好生把握住。

袖袍緩緩放下，慕容清風(fēng)那如同本身就長在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被收斂起來，再次將面容全部露出來之時，竟是無端的嚴(yán)肅了許多，讓人心頭為之一凜。

若是方才還有人以為這個男子有些這么一副好儀容而是一個如水如玉之人，此刻他的模樣頓時讓人如同面對著葳蕤山河。

蘇七一雙瞇著的目猛地一瞪，心里頭不知晃過什么，從這個人上來之時他便一直瞅著了，這一瞬間，倒是讓他頗感意外。

“為官之道么？”一字一句的說出，慕容清風(fēng)點了點頭，似乎在思索什么。

聽到這句話，百官不由屏息而待，他們倒真想這個人能夠說出怎么樣的一番高論。

然而，也是有人在一副神色肅穆的臣子之中魂不守舍，惴惴不安的。

“草民以為，上忠于江山社稷，下對得起黎民百姓，此方為官之道。”不大不小的聲音在悄無聲息的朝堂上響起，讓不少人身子一怔。

曾幾何時，他們也是抱著如此之想法，到了如今……

不過，這個慕容清風(fēng)這句話，倒是說得很是漂亮。

“如何做到上忠于江山社稷，下對得起黎民百姓？”完顏朝遠眸子晃了晃，繼續(xù)問道，顯然沒有打算如此簡單就讓這個話兒過去。

大話誰也會說道不是？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清潤的話再度響起。

朝堂之上，再度一怔，不少人看向慕容清風(fēng)的臉色都變了幾分。

這一下子，他們是曉得這個人，絕對不會是一副花架子了，就他方才的話來看，便是一個心中藏有經(jīng)天緯地，飽讀治世之書之人。

畢竟，這一番話，可并非是每一個人能夠說得出來的。

沒有自身的感悟，不到一定的境界，便不會有如此之思想。

“好一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好，好！”連說了兩個好字，完顏朝遠徑直在龍椅上站了起來，目光也灼熱了不少。

他是心里頭對其有芥蒂不假，但若是此人真有真才實學(xué)，又能夠為之所用，他也不會拘著了！

“多謝陛下贊賞。”垂了垂手，慕容清風(fēng)很是淡然。

“若是……有官違之，該當(dāng)如何？”完顏朝遠重新坐了回去，繼續(xù)問道。

這已經(jīng)算是第三個題兒了，陛下這是……

“若有違之，自當(dāng)是嚴(yán)懲不貸。”明明是一副如沐春風(fēng)之面，說出這句話之時，卻如同讓人感受到了疾風(fēng)驟雨撲面而來！

“如何嚴(yán)懲不貸？！”沒有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威嚴(yán)的話再度問出。

慕容清風(fēng)嘴角勾了勾，這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兒了么？

不過，即是想要曉得，我便說與你聽就是。

“以法相術(shù)，以刑相加，以命相挾。”淡淡地說出這句話后，慕容清風(fēng)抬手靜靜地看著上頭之人，在遇到他眼里的某種神色之時，笑了。

他明白，今日，他勝了。

只是，慕容清風(fēng)說完這句話笑了，下頭之人的目光卻完全變了，看著那頎長的絳色背影，明顯都帶上了幾分忌憚。

如同死寂一般的沉默，呼吸聲此起彼伏，讓這個大殿的氣息瞬間沉重到了一個凝點。

似乎是在琢磨這番讓人心驚肉跳的話，完顏朝遠眉頭蹙起，眸中的神色讓人看不分明。

許久，明黃色的身子微微前傾，帶著壓抑的目光落到了慕容清風(fēng)的身上，三分逼視，七分探究:“若是如此，依你所說，豈非成了苛政？”

下頭之人從容的搖了搖頭，“陛下若是能應(yīng)下草民之言，免草民接下來之話冒犯之罪……”

“恕你無罪，但說無妨！”大袖一揮，完顏朝遠再度瞇了瞇眸。

他倒是想要曉得，這個人，還能夠說出何等逆天之言！

“陛下方才之話，草民不敢茍同。”抬手一拱，慕容清風(fēng)平靜道，眼里并沒有半分恐懼之色。

“繼續(xù)！”

“草民以為，苛政乃于黎民百姓而言，若是于那些在其位不謀其政之官員的責(zé)罰而稱之為苛政，草民不曉得普天之下何為待百姓之仁德。”不急不緩的話說出，慕容清風(fēng)嘴角竟是還勾了幾分笑容。

朝堂上，喘息之聲頓時粗重了幾分，一雙雙目光灼在慕容清風(fēng)的后背，眼里明顯滿是忌憚！

便是葉錚，在此刻都將目光稍稍側(cè)了一些，眼里的神色晦澀莫名。

完顏朝遠眸色狠狠一怔，一雙龍目緊緊地盯著慕容清風(fēng)，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那其中的意味不曉得到底是什么，卻讓人從心底里頭發(fā)出陣陣寒意。

他的意思是，是非功過要由百姓來評說？

在這般動輒得咎之際，慕容清風(fēng)再度垂手，“但，草民以為，陛下仁德于政，此狀可免。”

最后一句話說完，眾人嗓子眼里被吊著的石頭放了下來，這個小子，總算是也說了一句該說的話。

只是，不曉得陛下，如今到底如何看待這個人了。

原本還想著他第一個未曾出來時，以為此人是個膽怯之輩的大臣，此刻心里五味雜陳。

這哪里是什么膽怯啊，簡直就是膽大包天了！

“可還有什么要說的？”完顏朝遠神色復(fù)雜的在慕容清風(fēng)身上移開，看了看底下之人。

這句話，問的不僅是慕容清風(fēng)，也是問的那些不做聲的百官。

看到?jīng)]有任何一人出來，完顏朝遠點了點頭，緩緩地從龍椅上站將起來，雙手拍掌，目光落到葉錚的身上，“葉卿所薦之人，果真讓朕不得不刮目相看啊！”

在眾人再度疑惑自家陛下會如何欽定慕容清風(fēng)時，只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慕容清風(fēng)所言，甚得朕心，眾愛卿以為如何？”

完顏朝遠這句話一出，他們哪里還會不曉得陛下對這個人是大為滿意，當(dāng)下直接跪到了地上，“恭喜陛下得此賢臣！恭喜陛下得此賢臣！”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朝堂上響起，夾雜著其中幾道意味深長的目光。

宮城外，咕嚕咕嚕的車轱轆聲音響起，葉錚對著前來道賀的幾個官員點了點頭。

準(zhǔn)備上車之時，回頭看了眼那個笑著將目光投向自己之人，眉頭不知不覺的擰了一下。

或許，有些事兒，他該問一問了……

“你過來同我乘一趟回去罷。”動了動嘴唇，葉錚朝慕容清風(fēng)道。

只見那人從容不迫的點了點頭，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話沒有感到一絲意外，“好。”

嘴角的笑依舊是如沐春風(fēng)，溫潤如玉，只是此刻那雙鳳眸里的神色，卻無端的深遠悠長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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