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嫁衣，沉重的鳳冠，金色的霞帔，一切似乎都還在昨日。

葉裊裊摩挲著放置在身前的嫁衣，嘴角露出一絲意味莫名的笑容，但眸子卻是十足的冷意。

再過幾刻鐘，梳妝打扮的“全福嬤嬤”就該來了吧，只可惜……這一次，卻是沒有了絲毫的期待。

瑞珠輕輕地扣門而入，看著自家小姐動作，心里焦急之際，又滿是心疼。

心疼自家小姐明明不想嫁，卻是情非得已，被迫為之。

“小姐，時辰到了，奴婢給您換衣裳罷。”走上前去，瑞珠輕輕喚道，從葉裊裊的手里拿過了那暗紅色的嫁衣。

即便是再怎么捱，時辰總歸是會來的。

“嗯。”點了點頭，看著這一片暗紅色在自個兒眼前飛起，帶著三分壓抑。

怎么選，還是選了和前一世相同的一件嫁衣，然而……之所以選擇此的緣故，卻是同前一世大有不同了。

完顏傲，這一世，我葉裊裊，來了！

緩緩起身，任由瑞珠同幾個侍女將嫁衣一件一件，一層一層的穿好，葉裊裊如同一個木偶一般任由她們擺弄著。

瑞珠剛將巴掌寬的金色束腰給葉裊裊系上，門口便傳來了一陣“篤篤”的叩門聲。

愣了一下，瑞珠將葉裊裊扶至銅鏡前，倒是沒有急著去開門，直到葉裊裊輕輕點頭，這才讓一個丫頭過了去。

開了門，果不其然，門外站著一個面生卻有些福相的婆子。

“葉小姐，民婦林氏受江老夫人相邀，給葉小姐來梳妝打扮。”林氏福了福身道。

葉裊裊側目朝門口處瞧去，不禁微微瞇了瞇眸子，這個人……倒也是熟人。

前一世，喚的可不也是這個人么？

若是不曾記錯，這個人在京師里頭可是給過不少府里的千金出嫁之時來梳妝打扮了罷？

說是此人乃是一個全福之人，夫妻和睦，子順女秀，出嫁之時經她梳妝打扮的女子，亦會是和和順順，舉案齊眉。

“請起罷。”葉裊裊輕輕點頭，別開了眼，“林嬤嬤不必拘禮。”

至于別個女子是否當真是和和順順，舉案齊眉，她葉裊裊倒是不曉得，然而她自個兒……

心里冷笑一聲，葉裊裊搖了搖頭，這一世，又豈會還這般天真？

“葉小姐真美。”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斟酌著時辰，再看了眼銅鏡里頭的人兒，林氏不禁有些感慨。

她給不少管家世族女子梳妝打扮過，亦是明白在這一夜，女子最為美，然而……那些人不論如何，都不及此時鏡子里頭的人，在她的面前，只有黯然失色。

布置了的的笑了笑，葉裊裊道:“林嬤嬤過獎了。”

林氏搖了搖頭，目光里帶著幾分感慨，這個女子，可不僅僅是美，周身更是有一種一般女子所沒有的氣質。

似媚，似妖，卻又周正得讓人不敢輕易褻瀆。

攪面，描眉，點唇……

一點一點，葉裊裊看著銅鏡里頭的自己清晰起來，不由垂了垂眸子。

還當真是……一模一樣呢。

這可讓她如何直視？

做完這些，林氏拿起銅鏡旁的一把梳子，將葉裊裊垂下來的發理順，梳子一落進墨發，林氏便出聲了:

“一梳梳到尾。”

“二梳齊白眉。”

“三梳……”

“夠了！”

冷冷的一聲呵斥，在悄無聲息只有鳳燭滴淚的屋里響起，帶著三分冷厲。

林氏手一顫，手腕一轉，梳子堪堪的在半道停了下來，頓在了那兒，扯痛了葉裊裊一小縷青絲。

然而，那望著銅鏡的人，似乎未曾察覺一般，只是嘴角卻不知何時噙上了一絲嘲笑。

只是這樣的人兒，讓人看起來更是美絕，冷若冰霜，卻又媚骨天成。

手指小心翼翼的將檀木梳取下來，林氏心里不免有些慌亂。

雖說方才是葉家小姐不曉得因何而出聲打斷，但這最后一梳，的確是她未梳到尾。

梳斷了……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林氏心里甚是不安，但看著葉裊裊似乎并未在意，當下也將心放回了肚子里頭，只卻也曉得不再出聲，安安靜靜的做著手里頭的事兒。

一時間，本該是喜笑顏顏的屋里，頓時沉悶了下來，頗有幾分詭異。

好在此刻屋里除了瑞珠，別的下人皆被葉裊裊打發了出去，并不曉得里頭發生的一切。

葉家嫁女，女仆可從母家帶四人，然而葉裊裊卻只要了瑞珠一人。

于她而言，瑞珠一人足矣，更何況……想起上一世的事兒，葉裊裊不禁在心里發出一聲冷笑。

這一世，她可不會再平白無故的給自個兒添堵了。

至于那些個人……前一世倒也沒有什么大錯，良禽擇木而棲，這個理兒，她懂。

能在葉府里頭勤勤懇懇的做個小丫頭，有的倒也不是非得事事計較，況且，在前一世，她們也只是在最后離了自個兒，并未于她做出甚事兒出來。

瑞珠看著這一幕，不禁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忍住滿腔的唏噓，幽幽地別過了眸子。

小姐她，何其苦。

慕容府，慕容清風靜靜地立在一處四角亭里，目光望著這原本該是前丞相府的外墻。

不遠處的一座府邸，張燈結彩，便是在這夜里，也時不時傳來一陣歡呼，當真是好不熱鬧。

大紅色的燈籠隨著夜風晃了晃，里頭的火星兒閃了閃，仿若像一雙勾人犯罪的手，帶著三分挑、逗。

黑色的夜，能夠掩埋很多心緒，卻又讓一些心緒無比的清晰，一點點的浮現在心頭。

纖薄的唇微微一抿，嘴角露出一絲涼薄的笑容，慕容清風緩緩垂下了眸子，掩去里頭的波濤洶涌暗礁涌動，負手轉身。

裊裊，這座宅子，可真是好呢……

翠竹苑，已經入夏的竹子早已經褪去了包衣，露出青綠的竹身，一棵棵拔地而起，勢要沖破天際。

此處，正是在這張燈結彩的府邸里頭，卻又凄涼寂靜得格格不入，仿若這本身便不該屬于這熱鬧的一處。

一道身著紅色錦服的男子，靜靜地站在那兒，目光默默地看著一處沒有署名的矮墳。

男子的臉上沒有一絲悲戚，亦沒有一絲喜悅，甚至眸子里頭都沒有一絲多余的起伏。

“霜兒，你看……你說你最喜歡紅色衣裳，今日個我穿了，你可喜歡？”男子輕喃出聲，嘴角微微上揚，說得很是小心翼翼，唯恐打破這一片平靜。

霜兒，今日是我的大婚，你看到了嗎？

這一身紅裳，為你而著，也不為你而著。

今兒過后，我便再也不會來這兒了，我會把你慢慢忘了，你莫要怪我可好？

我要去做那個事兒了，我要娶的妃，是母后中意的人，她注定不會同你一般過得艱難。

霜兒，你拜托的那件事兒，我定會替你完成，為了你，也是為了我，你可一定要保佑我。

霜兒……待得日頭升起，吉時已到，我便要去將那個女子帶回來了，那個女子……的確是適合當皇妃的。

不知為何，霜兒，我心里慌亂，這種感覺，出來的無緣無故，但我越來越有感覺，似乎一切都要破繭而出了。

霜兒，你可能夠告知我，這是為何么？

霜兒，霜兒……

將這個最不愿想起的名字烙在了心底，再一點一點將這個名字給剜了去，完顏傲面色不禁有幾分猙獰。

緩緩地踏出翠竹苑這一片地兒，完顏傲的身影不禁有幾分蕭瑟之感，讓在外頭侯著的人看了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小游子來來回回的踱步，身后跟著的是舉著火把的下人，一看到那道紅色的身影出來，小游子便立即迎了上去。

“殿下。”顯然是松了一口氣的聲音。

揮了揮手，完顏傲步子未頓一步，瞇了瞇眸子，平靜地道出了兩個字，“封園。”

小游子身子一顫，即便是在殿下來這兒之時吩咐自個兒做的事兒后猜到了三分，但真聽到這兩個字時，他的腦海里仍舊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嘴唇喏了喏，小游子還想說什么，但那道紅色的身影已經漸漸融入了夜色。

咬了咬牙，小游子嘆了一口氣，跺腳跟了上去，朝那些個還在愣神的下人擺了擺手，“封園！”

所謂封園，只是在翠竹苑周遭用一道籬笆圍攏起來，下人看著自個兒手里的物什兒，又看了眼前院里張燈結彩的熱鬧勁兒，莫名的打了一個寒顫。

所謂封園，形式頗多，完顏傲所說的兩個字，小游子卻也想了不少，最后還是定下用這個隨時能夠“解封”的法子。

誰曉得殿下哪日不會要再開園？若是被損壞了一絲一毫，那他的命還要不要？

隨著第一根籬笆樁被打進泥土的聲音清晰的響起，小游子抬起頭小心翼翼的瞅了瞅前頭之人，心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殿下未出聲反對，那自個兒做的這個事兒，便是行得通的。

只是想到要新進來的兩位，小游子不禁在心里為她們惋惜了兩聲。

殿下心里頭已經藏了一個人了，便是來的人再如何絕美玲瓏，怕也是不能夠讓殿下看得入眼了。

即便……殿下此刻所做的事兒，讓他頗有幾分意外。

兩道身影漸行漸遠，翠竹苑上頭突然驚起一片鴉聲，頗有幾分凄慘。

那是，在竹枝上休憩，被驚擾了的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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