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于亮了。
  太陽貼著西邊城墻落下，又從東邊城墻爬了上來。
  照在所有人身上，不論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亦或是別的什么人。
  大半個安邱城的百姓都在豎著耳朵等待一個消息。
  馬路上擦肩而過的兩個人，沒有說話，只是對視一眼，就完成了交流。
  “死了沒？”
  “還不知道呢。”
  “再去打聽打聽。”
  “一起去。”
  東關的鞭炮店從來沒有過這么熱鬧，雖然還沒人買，但鮑掌柜的嘴已經快咧到耳根了。
  從他爹開這個鞭炮店，傳到他這兒，到現在也有五十多年了，店里從來就沒有見過這么多人。
  而這，還僅僅只是一個不確定的消息。要是這個消息是真的，那自己這個小鞭炮店還不得給擠垮了呀。
  仔細算算，安邱城的漢奸可是不少，偵緝隊，皇協軍，維持會，新民會，還有偽政府那些鬼。自己要不要花錢雇個殺手，只要一個月殺一個，那自己的日子得過成啥樣？給個皇上也不換啊！
  至于為什么一個月才殺一個，總得給自己留點進貨的時間不是。
  不過后來當他打聽到雇個殺手得多少錢后，就再也沒提過這個茬。
  “別等了，昨晚秦老去過偵緝隊。”
  突然有人跑過來，悄悄喊了一聲。
  “秦老去了，賈貴那王八蛋肯定死不了了。”
  “老天爺也是不開眼啊！”
  “不對，是秦老不開眼，賈貴那種貨也救？”
  所有人都罵罵咧咧的離開了鞭炮店。
  原本嘴咧的跟一朵荷花似得的鮑掌柜，看著一哄而散，然后空空如也的店里，臉比賈貴的臉還難看。
  一哄而散的人群里面，就包括楊寶祿。
  孫有福看著耷拉個臉，空著雙手的寶祿。瞬間就明白，賈貴那老小子肯定又躲過一劫。還真是禍害遺千年啊！
  遺千年就遺千年吧，至少自己的賬又有希望了，不是嗎！雖然希望不大，但有總比沒有好。
  “師哥，這下可如你意了。昨晚秦老去了偵緝隊，賈貴那小子肯定死不了。”寶祿撇著嘴說道。
  “你小點聲，你讓人聽到了，咱這生意還做不做了？有一個水根，咱已經夠丟人了。”孫掌柜忙拉著寶祿向后院走去。
  “什么丟人啊？”迎面走過來的水根問道。
  “沒什么，你忙你的。”孫掌柜頭也沒回的說道。
  水根搖了搖頭，就自顧自地在店里收拾起來。
  “老刀牌新高樂十本入。”店門外傳來小石頭的叫賣聲。
  水根朝后院看了一眼，看兩人還沒有出來，隨即走到店門口：“小石頭，進來。”
  “水根哥，這可是你叫我進來的啊。”小石頭一邊說著，一邊走進店里，眼睛還四處的看著。
  “昨晚什么情況？”水根小聲的問道。
  這會店里還沒上客人，兩人就坐在大堂。
  “有人要刺殺賈貴，不過沒有成功。”
  “是咱們的人嗎？”
  “不是。至于究竟是哪一方的，暫時還不能確定。”
  水根點點頭說道：“不管是誰做的，這種盲目的刺殺都是不可取的。而且刺殺賈貴，也沒有任何價值，他對咱們的抗日活動的破壞力，實在是有限。甚至有時還會產生一些正面作用。但這次刺殺，一定會讓鬼子和漢奸產生警覺。近期咱們的同志一定要多注意，盡量減少一些不必要的活動。”
  “水根哥，我同意你的意見，我會向上級轉達的。”
  “有一件事我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想不明白。賈貴遇到刺殺的時候，因為什么判斷是咱們的人，直接喊出‘八路刺客’呢？”
  “那有什么奇怪的？水根哥，那是賈貴，他在慌亂之下，喊出祖宗都不奇怪。”小石頭不以為意的說道。
  “那如果是故意那么喊得呢？這么一嗓子，后續的調查方向，可就完全不同了。”
  “水根哥，你的意思是，賈貴在遇到刺殺的時候，故意亂喊，轉移別人的視線。那他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掩護刺客？嫁禍我們？”
  “呵呵，也是，肯定是我想多了。賈貴正常思考都困難，何況突然遭遇刺殺受傷，慌亂之下能有什么目的。”水根自己也笑了起來，將這個疑惑暫時放在腦后。
  不論水根口中這次刺殺可不可取，但總有些變化因為這次刺殺悄悄的發生了。
  作為安邱三巨頭之一的賈貴遇刺，其他兩個巨頭也都感覺到股間涼風陣陣。
  安邱警備隊。
  “隊長，牛二他們小隊集體拉肚子，不能出去執勤了。”
  “放屁，剛才賭錢的時候，都他么活蹦亂跳的，這會就拉肚子了。你去告訴他們，這幾天出門都老老實實的，別檢查個證件，連人家兜里那幾毛錢也不放過。搜身也別專搜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八路也不一定就會盯上他們的。”
  “好的隊長，我這就去叮囑他們。”
  “還有，劉副官，打發人去我家里，跟我媳婦說一聲，我公務繁忙，這幾天就不回家了，就住在隊部。讓他們也少出門，買東西該給錢給錢。”

  “是，隊長。”
  安邱憲兵司令部。
  “媳婦，我這幾天就不回家了，我在司令部陪野尻太君。”
  “真的，我沒有去找什么狐貍精。你說你怎么還不相信我呢？兩口子之間的信任呢？我肯定待在司令部，不會去什么怡紅微萃樓的。我拿我家祖宗發誓。”
  “是，我知道，我家祖墳讓人給刨了，可那不是我帶著皇軍去的及時，我家老祖宗的尸骨不是還沒被挫骨揚灰嘛，發誓還是管點用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一定老實，過兩天風頭過去，我就回去了，你先忍兩個晚上。”
  ……
  不得不說，雖然安邱人都說秦老老糊涂了，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賊。但卻從來沒人懷疑過他的醫術。
  今天早晨醒來，除了屁股上的刀口還隱隱作疼，其他地方已經和好人沒什么兩樣了。
  比這個更好的消息是，直到現在，自己也沒有一點點毒癮發作的癥狀，說明自己因為穿越者的原因，毒癮真的消失了。
  當然，要是再有一個厲害一點的系統就更好了。
  就在賈隊長趴在床上，胡思亂想的時候，老九帶著黑藤推門走了進來。
  “哎呦，太君，您怎么來了？”賈隊長忙從床上爬起來，咧著嘴，斜著身子站在黑藤面前。
  黑藤湊在賈隊長臉上看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聽說你昨晚遭到八路的刺殺，受了傷，所以我過來看看你。”
  “太君，怎么敢麻煩您來看我呢？等過兩天能動了，我就去給您匯報。”
  “沒關系的，你是我的人，你受傷了，我來看看是應該的。”
  “太君，您對我真是太好了。您真是我的那什么，重新生我一次的爹娘。要是您來看我再能拿點東西，那您就比我親爹娘還要親。”賈貴咬著牙給黑藤太君鞠躬，眼睛努力的擠了擠，沒有擠出眼淚來。
  “你簡直是做夢娶媳婦，凈想好事。”黑藤不屑的撇撇嘴。
  “黑藤太君，您的中國話說的，嘿，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這哪是人能說出的話啊？”
  賈貴還準備接著拉扯呢，卻被黑藤太君揮手打斷。然后憋著笑說道：“好了，不要再說我的中國話了。我來是想了解一下，你被刺殺的事情。現在安邱城已經人心惶惶不可終日。早日抓住刺客，讓安邱城恢復往日的安靜。”
  “好的，太君您坐，要說我被刺殺這件事，那可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上個月啊，我和野冢太君去火車站……”
  “什么特么的上個月，我是說昨天晚上。”黑藤忙打斷賈隊長。
  “哦，敢情您說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在街上溜——巡邏。馬上要到偵緝隊的時候，就聽到脊梁后面有一陣冷風吹來，我當時啊，就知道這是有人要刺殺我了。我誰是？我是賈貴，江湖人送諢號‘仗義疏財賈隊長’，我能怕嗎？只見我猛地一扭頭，就看到有一個人，舉著明晃晃的的刀子，朝我扎來。太君，您想，我是干什么的，刀頭上舔唾沫的人，怎么可能怵他。當時就伸手握住他的刀，和他打了起來。打了大概有三百個回合……”
  “混蛋，我是讓你說情況，不是讓你說書的。”剛坐下的黑藤又被氣的站了起來。
  “情況就是遇到刺殺，那刺客捅了我屁股一刀。我故意喊了一嗓子，讓巡邏的小吉太君發現，然后好過來把他抓住。結果小吉太君趕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跑了，我沒拖住。”
  “嗯？賈隊長，那刺客想要殺你，為什么要捅你屁股？還有既然屁股上挨了一刀，那么你的臉上又是怎么回事？”黑藤太君疑惑的看著賈隊長糊的黑乎乎的半張臉。
  “太君，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殺法。那個刺客學的可能就是捅屁股的招數吧！我臉上這是和刺客搏斗的時候，被他撓的。”
  “放屁”黑藤氣的手直發抖，伸手想要給賈隊長一耳光，可是看在他臉上受傷了，就沒有下手。
  “你，你簡直是驢唇不對驢嘴。哪有刺客拿刀不捅要害，捅屁股的。還有，你以為刺客是農村老女人嗎？打架的時候撓對方的臉？你不要為了臉，就給我胡說八道。否則，我會不要臉的。”
  賈隊長忙低頭承認錯誤：“太君，我實話實說。我的臉是跑的時候摔得。我摔倒了，刺客本來是想捅我要害的，可是我跑開了，他夠不到，只能扎我屁股上了。”
  黑藤點點頭：“那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刺客長得什么樣？”
  “看到了，我回頭看了一眼的。他個子不高，比我高一點，但不多。比我胖。”
  “廢話，是個人都比你胖。他有沒有什么明顯特征？比如說有沒有胡子？頭發是長是短，穿什么衣服？”
  “他大概有三十多歲，肯定不到四十歲。穿著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頭發很短，跟您的發型差不多。有胡子，是絡腮胡子，但不長，應該剃過一段時間，剛長出來。眼睛不大，但也不小，不過看著很兇。”賈隊長一邊回憶，一邊慢慢的說著。

  “你僅僅回頭看了一眼，就可以看到這么多嗎？”
  “太君，您還不了解我嗎，我每天干什么的？就是看人的。如果記不住刺客長什么樣，我不是白看了。不要說人了，就是蚊子從我眼前飛過，我也能看出它是公是母。”
  “好了，好了，不要再吹牛了。不過你提供的這些信息很重要。待會我就把這些信息交給巡邏隊，然后還有城門口，讓他們嚴查這樣的人。”
  “太君，還得是您啊，想著抓住刺客給我報仇。您放心，我賈貴這輩子就忠于您了，野尻就是給我個日本小娘們，我也不搭理他。”賈貴拍著胸脯說道。
  黑藤滿意的點點頭。賈隊長愿意發這樣的毒誓，看來他對自己真的是忠心耿耿。
  “你能確定昨晚刺殺你的人是八路嗎？”黑藤問道。
  “當然是八路了。”賈隊長回答道。
  “為什么這么確定？據我所知，八路并不善于使用刺殺這種戰斗的方式。”
  “太君，您想啊，我跟著您抓那么多八路，他們能不恨我嗎？能不想著法的弄死我？”
  “我們抓住過八路嗎？我怎么不記得了？”看著賈隊長一本正經的樣子，黑藤也懷疑自己是不是抓到過很多八路，但是自己忘記了。
  “太君，雖然，啊，是，咱們是沒抓住過，但那什么，咱們也給八路制造了不少麻煩不是。您說，他們能不想著法弄死我嗎？”
  黑藤聽完眼睛一亮，點頭說道：“呦西，賈隊長，你的話雖然是東拉西扯，但是它啟發了我。我們給八路制造了很大的麻煩。讓他們的抗日工作停滯不前，對，我給保定司令部的報告里就這么寫。”
  “太君您英明啊！”
  “我一個人英明管什么用，我一個人放血，放干凈了，又能做幾盆毛血旺？看來兇手的身份還是不能確定，雖然八路的可能性很大，但也不能排除別的可能。這些只有等抓到兇手，才能確定。”
  “太君，你放的，不是，您說的對。”
  “好了，你好好養傷，我要回去給保定司令部寫報告了，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黑藤站起身說道。
  “太君，我想給偵緝隊招幾個人。”
  “為什么要招人？”黑藤的小眼睛帶著疑惑。
  “太君，我們偵緝隊是您一手建立的。到現在死走逃亡傷的，包括我就剩下五個人了。不要說巡邏了跟蹤了，就是盯個火車站都費勁。”
  “怎么就剩五個人了？去年不是還有二十多個嗎？”
  “太君，我們也苦啊，被八路打死的，受傷殘疾的，還有因為發不出軍餉當了逃兵的，就剩下這五個人了。我總得把缺的人都補上不是。再說，人數不是關鍵，關鍵是我受不了野尻大佐老是說您搞不來情報，搞來的情報也不準確。我也想給您爭口氣，讓您在野尻大佐面前揚眉吐氣。用事實來打他的臉。”賈隊長即使只有半張臉，也把從凄苦，到不忿的表情完美的演繹出來。
  黑藤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說道：“軍餉我也沒辦法，野尻那個混蛋，老是卡咱們的經費。咱們偵緝隊現在連軍餉的發不起，用什么招人啊？”
  “太君，只要咱們齊心合力，總會有辦法的。總有一天，我要讓野尻給您低頭。保定司令部算什么，我要讓岡村大將親自給您頒發勛章。到那時候，不要說卡咱們的經費了。就是您騎在野尻的脖子上拉屎，他也得忍著。”
  黑藤被這頓大餅吃的心中升起了萬丈的豪情。高高的仰著頭，滿臉的憧憬。是啊，野尻算什么，自己依然像在學校一樣，想扇他扇他，想揍他揍他。
  黑藤像是不認識一樣，打量著賈貴。那張丑的驚世駭俗的臉，這一刻也有點眉清目秀了。雖然眼神依然透著清澈的愚蠢，但只要對自己忠心耿耿，其他的，其實沒那么重要。
  “好，賈隊長，我同意你的想法。軍餉，我盡量幫你爭取一點，但肯定不多。”黑藤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一個要被崗村大將授勛的人，竟然連一點軍餉也搞不來。
  “太君，只要談奉獻，不要提軍餉。”
  黑藤的眼眶有點濕潤了，如果所有的漢奸都是這樣的，我們的大東亞共榮早就實現了。
  “太君，你能給我們弄點武器嗎？哪怕兩個人一把手槍也行。”賈貴可憐兮兮的看著黑藤。
  黑藤拍了拍腰間的南部十四式手槍，認真的說道：“賈隊長，這個你放心。咱們不能比土八路還不如吧。兩個人一把槍，那也太沒有面子了。至少要三個人兩把槍。再說，狗都不愿意用的南部十四式，還是有富裕的。這個你放心。我這就去想辦法。”
  說完拍了拍賈隊長的肩膀，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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