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名氣很大，但診所并不大，也沒什么字號。
  賈貴從許老頭家出來，路過秦老的診所，才想起來自己的傷已經大好了，可是秦老的診費還沒有給。
  可以欠飯館，欠賭場，甚至可以不要臉到欠青樓的賬，但是賈隊長不能欠醫館的賬，或者說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就像上次的刺殺一樣，說不好什么時候就會受傷。到時候，如果因為自己欠賬而耽誤救命，那就真的劃不來了。
  錢和命哪個重要？這不是一道選擇題。
  雖然城外有鬼子的野戰醫院，可是那里的醫生都是針對戰場上的傷病的。他們常用的醫療器械包括但不限于菜刀，鋸子，斧子等，那些混蛋像木匠多過像醫生。
  雖然醫生不怎么樣，可是藥卻是真的。
  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西藥都是和黃金劃等號的。像賈隊長這樣的漢奸，還沒有資格用。也許在日本人眼中，漢奸的命，甚至沒有一管磺胺重要。
  更不要說普通的老百姓了。
  所以，城里唯二的兩個醫館，就變得很重要。
  尤其是醫術高明的秦老這個醫館。
  這會沒什么人，秦老正舉著一本書看著正起勁。
  感覺有人進來，眼皮抬了一下，卻沒有說話，只是小心的把書頁折了一個角，輕輕合上。
  賈隊長裝著不經意的掃了一眼書名，《春秋》。
  “秦老，我來看你了。”賈隊長笑著說道。
  “看我干什么？來這里的人都說是來看大夫，又有哪個不是來給自己看病的。你身上的傷已經沒什么大礙了。不過看你的氣色，我給你的那兩丸藥也起作用了。”
  “這不多虧您的醫術高明不是。”
  “我不是黑藤，我也不能給你升個一官半職，拍我馬屁沒用。”
  “秦老，您這話說得，您是不能升官，可您能救命啊。我來是來給您上次的診費的。另外，嘿嘿，您上次給我的那個藥丸，再給我開上點。”
  對于自己的毒癮已經神奇的消失了這件事，自然不能讓人知道，因此秦老的藥自然就是最好的借口了。
  “行，我待會再給你拿上幾粒，不過，這藥也就只能起個輔助作用，主要還是靠自己。以后不要去煙館就慢慢好了。”
  “那是一定的。要不然我這罪不就白受了嘛！”
  秦老看著診所門外的街道，眼神有些發散：“賈隊長，診費和藥錢我就不收了。不過，我想要賈隊長給我一個承諾。”
  這時候的中國人，還是講禮義廉恥的。還是信誓言，重承諾的。
  還沒有到禮樂崩壞，還不是笑貧不笑娼。
  還沒有到英雄枯骨無人問，戲子家事天下知。
  可這里所說的中國人，不包括漢奸。
  漢奸根本不算人。
  所以賈隊長就有些不明白了。
  坑蒙拐騙，吃喝嫖賭，就自己這臭了街的名聲，這老頭竟然想要自己一個承諾？
  說的好像自己好像會信守承諾那種東西似的。
  “秦老，你再仔細看看，是我，我是賈貴，偵緝隊的賈貴。”賈隊長將秦老的眼神從門外拉了回來。
  “我沒瞎。”秦老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
  “那您是哪里想不開了，竟然想要我一個承諾。承諾是啥？要我說，您還不如收點診費實在呢。”
  秦老皺著眉頭思索著，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自己也一直在懷疑自己的這個選擇是否正確。可是當賈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反而堅定了想法。
  “你就當我是想不開吧！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出什么意外了，賈隊長能不能伸手護佑一下我的家人？”
  “嗨，您能出什么意外？您的醫術在整個安邱也是頭一份的，就連皇軍對您也是客客氣氣的，其他人更不敢跟您尥蹶子。您有什么可擔心的？”
  “你就當我是杞人憂天罷。”秦老嚴肅的擺手道：“雖然我這些年沒什么積蓄，但是也攢下不少人情。賈隊長如果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我一定辦到。不管是錢還是其他。”
  賈隊長笑著說道：“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暫時還真沒什么需要。要不，等我有需要的時候，再說？”
  “好，你什么時候有需要了，來找我。”秦老點頭。
  “不過，秦老，您怎么就這么死心眼，認定我了呢？除了黃金彪那個王八蛋，你找哪個人不比我好啊？”
  “你就當我想不開了，行嗎？”秦老的臉上帶著一絲懇求。
  “行吧，我答應你，如果你有一天有什么意外，我盡力護佑你的家人。”賈隊長依然面帶微笑。
  看到賈隊長答應，秦老站起身抱拳躬身。賈隊長也坐的穩穩當當的，沒有任何避讓的意思。
  秦老長吁了一口氣，好像放下心中的重擔。站起身從藥柜里拿出一個紅色的木盒，遞給賈隊長。
  “這些藥夠你用了，只要以后再不去煙館，就沒什么問題了。”
  “嘿嘿，那我就不客氣了。”賈隊長忙接過盒子，揣進懷里：“秦老，我回了，不打擾您看書了。”

  “賈隊長慢走，有什么需要，隨時來找我。”秦老拿著桌子上的書。
  離開醫館的賈隊長并沒有回偵緝隊，多走了兩步進了萬壽堂。
  萬壽堂，安邱現在唯一的大煙館。以前原本是有好幾家的，可是自從萬壽堂開業之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其他煙館就都因為各種原因先后關張了。
  要么是倉庫莫名其妙失火，開不了門。或者是家人被土匪綁架了，最后人財兩空。或者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地痞流氓各種找茬，沒有客人敢來。
  雖然掙錢時的快樂是一樣的，可是厄運來時，卻各不相同。
  反正折騰到最后，安邱城就剩萬壽堂一家了。
  幸好秦老沒有看到這一幕，否則一定會懷疑自己的決定。
  一邊戒煙，一邊進煙館的貨，真的值得自己托付嗎？
  剛才還答應自己再不進煙館了，就這種說話就像放屁一樣的人，自己怎么就瞎了心了，相信他的承諾？
  更重要的是，自己這個藥配制不易。鬼子封鎖緊，藥材更不好弄。這點藥自己攢了好幾年了。這畜生就不能稍微尊重一下自己的心血，就這么大搖大擺的揣著進去了？
  好在秦老沒有看到。
  賈隊長就更不會在意了。
  看到賈隊長進來，閆二狗嘴里叼著根煙，一搖三晃的走了過來。
  “這不是賈隊長嗎？您可是有幾天沒來咱們這里了。聽說您前兩天讓八路給捅了，這么快就沒事了？那個誰，還不快帶賈隊長去抽兩口，給賈隊長壓壓驚。”
  閆二狗，大名叫閆有信，是萬壽堂的二掌柜，大掌柜自然就是他哥哥閆有德。哥倆為人毒辣，處事不擇手段。
  那些已經關張的煙館老板最有發言權。
  當面人們都會稱一聲大爺，二爺。背地里則是閆大狗，閆二狗。
  “哈哈，二爺，您也太客氣了。我看您這萬壽堂的生意是越來越好了。”賈隊長打了哈哈。
  閆二狗得意的說道：“那是，不吃飯可以，不抽一口，神仙也熬不過去。賈隊長您應該最清楚的。”
  “當然，那滋味，可是太難熬了。不過，二爺，我今天可不是來過癮的，我來是找個人。還望二爺給行個方便。”
  一聽賈隊長不是來送錢的，閆二狗的臉當時就冷了下來。
  “哦，看來賈隊長最近是有自己的私貨了。難怪看不上咱這小小的萬壽堂了。不過沒關系，您賈大隊長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就是不知道您要找什么人啊？”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有個兄弟，執勤的時候癮犯了，說是來抽一口，不過這都一個多時辰了，也不見回去。我就過來看看。多謝二爺給面子，找到我那兄弟就走，絕不給二爺您添麻煩。”
  聽到賈隊長姿態放的很低，閆二狗也不再冷著臉。
  “行，驢子，你過來，陪著賈隊長找找。”
  一個枯瘦的漢子走了過來，笑著說道：“賈隊長，您請。”
  賈隊長跟著驢子一個一個小房間看著。
  房間不大，放了一張床后，就放不下多少其他東西了。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孩，打扮的很妖艷，旗袍開叉直到胳肢窩。手里握著一根煙槍，一頭對著小桌上的油燈，另一頭塞在側躺著的男人嘴里。
  男人一邊嘴里吸著，一邊還不忘將手伸進女孩的旗袍里面，四處游走。
  好一會，才不舍得從嘴里吐出一口淺灰色的煙霧，接著眼睛閉上，枯瘦的身體微微顫抖，放在女孩身上的手也不自覺的用上了力，女孩眉頭皺著，卻沒敢發出任何聲音。
  整個一層，都是這樣的房間，里面的情況也都大同小異。一圈轉下來，賈隊長沖著驢子搖了搖頭，看樣子是沒有找到人。
  “你們這里不是還有二樓嗎？咱們去二樓看看？”賈隊長說完就準備踏上二樓的樓梯。
  “賈隊長，我們這里是有二樓，可是你不能上去。”閆二狗這會也不知道從哪里竄了出來，攔在賈隊長面前。
  “二爺，我就是轉一圈，找我那兄弟，找到我就走。”賈隊長笑道。
  “賈隊長，你來咱們萬壽堂這么久，你去過二樓嗎？”
  “你別說，還真沒有。”
  “是啊，你都沒有資格，更別說你的兄弟了。沒找到，那肯定就不在這里，賈隊長還是去別的地方找找吧！”閆二狗似笑非笑的說道。
  “哈哈，二爺說的有道理，那兄弟就不打擾了。”賈隊長也不生氣，轉身出了萬壽堂。
  萬壽堂二樓的一個房間里。
  “哥，剛才賈貴來了。”
  “來就來吧，又不是沒有來過。”
  “不過，他這次來沒抽，說是來找自己一個兄弟的。轉了一圈說沒找到，還想上二樓，讓我趕走了。”
  大掌柜閆有德有些疑惑的看著兄弟：“這有什么問題？”
  “倒是沒什么問題，可是我總覺的哪里有點不對勁。”
  “有什么不對勁。說不定過來想找借口蹭一口呢，沒借口就走了唄。”
  “嗯，有可能。”
  “行了，一個賈貴，不用放在心上。就日本人的一條狗，又不是日本人。給他臉叫一聲賈隊長，不識趣，就讓他消失，反正有八路背鍋。”
  閆二狗也是點點頭嘿嘿的笑了起來。
  屋子里沒有開燈，隨著太陽的西移，光線也越發的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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