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淡淡的掃視了幾人一眼，沒有馬上開口。
  但眼神中分明寫著：看你們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他伸手用筷子夾了一口白菜，放進嘴里，慢條斯理的咀嚼著。
  待到白菜嚼的差不多，又緩緩端起了酒杯，湊到嘴邊，輕輕的呡了一口。
  許老頭抓起放在桌角的煙袋桿。
  二丫從嘴里抽出筷子，舉了起來。
  小武不敢再裝了，身子后仰，兩只手高高舉起。
  “是，是，有這回事，就在昨天晚上，我還參與了。”
  許老頭放下手里的兇器，拿起酒杯，就是一大口辛辣入喉。
  瞬間酒氣上頭，臉上出現一片潮紅。
  “小武，難怪你會那么說？就只這一件事，別說對得起你覃家祖宗，就是叔以后下去了，腰桿子也比別人硬。”
  小武這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伸手搔了搔后腦勺，“嘿嘿”的傻笑著。
  “要說萬壽堂這閆家兄弟，可不比日本人好多少。自打來咱們安邱，多少百姓被害的是家破人亡。
  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被他們弄走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多少好小伙子，被害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許叔說完，又灌了一大口酒。
  “爹，賈貴這次總算干了件人事。”
  大武撇撇嘴說道：“賈貴能干什么人事？最多算是狗咬狗。我聽人說是賈貴欠了萬壽堂的大煙錢沒給，閆二狗上門要賬，把他惹急了，才跟萬壽堂干了起來。小武，有沒有這回事？”
  小武搖搖頭，堅定的說道：“不是。”
  “小武，你不能受賈貴一點小恩小惠，就幫他說話。賈貴自己就抽大煙，端了萬壽堂，他抽什么？我可是聽說，煙癮犯了，那可比死都難受。”
  “我從去偵緝隊，就沒有看見過賈隊長抽大煙。”
  小武不能多說，只能在有限的范圍內，為賈隊長辯解。
  許老頭聽到小武的話，忙舉起筷子。
  “大武，先吃飯，有什么事，吃完飯再說。”
  大武其實還想多打聽點消息，到車站的時候，和一起拉著的兄弟顯擺。
  可是看到老爺子發話了，只能老老實實的閉嘴，拿起卷好的大餅，就是一大口。
  這頓飯吃的時間不長，等幾人都放下筷子，二丫起身就要收拾。
  “二丫，先別忙收拾，我有點事想和你們說一下。”
  二丫乖乖的坐回來。
  “對，我也有事想要說一下。”
  小武摸了摸懷里的大洋，也接著說道。
  許老頭拿起煙桿，點著火，深吸一口，才開口說道：“我今天要說的事，就是你們和二丫的事。”
  兩人都是精神一震，眼睛發亮。
  二丫則低下頭，白皙的臉蛋有些泛紅。
  許老頭沉吟了一下，開口道：“你們哥倆從小就在我跟前長大，在我眼里，那就是自己的親兒子，所以我也不藏著掖著，就直說了。
  你們和二丫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們對二丫的感情，我是知道的。
  你們都是善良踏實的孩子，我也認可你們。
  可是，我就這一個閨女，你們哥倆總要有個取舍的。
  老這么拖著，也不是個事，所以，我打算今天就把這事定下來，你們有什么想法嗎？”
  兄弟倆沒有說話，都看向二丫。
  二丫此刻也沒有了往日的調皮，小聲說道：“大武哥和小武哥對我都好，我聽爹的安排。”
  許老頭點點頭：“你們呢？”
  哥倆對視了一眼。
  大武：“許叔，我喜歡二丫，我會對他好的。”
  小武：“我會比大武對二丫更好。”
  大武：“以后我掙的錢都交給二丫。”
  小武：“我，我會比大武掙更多的錢，交給二丫。”
  大武：“以后我什么都聽二丫的。”
  小武：“我比大武更聽話。”
  終于，大武忍不了了。
  “小武，要不你先說？”
  許老頭看到哥倆又掐了起來，忙開口說道：“你們倆吵一年也抄不出個結果。今天，我就替你們做主了。大武，二丫，我明天就去請個先生，給你們兩看個日子。”
  正在大眼瞪小眼的兩人同時轉過頭來，看著許老頭。
  大武滿臉的驚喜，急忙站起身，沖許老頭鞠躬。
  “許叔，您放心，我以后一定會對二丫好的。”
  小武滿臉的悲戚，眼圈有些泛紅。
  “為什么？”
  許老頭站起身，走到小武身邊，摸了摸他的頭，卻沒有說話。
  小武終于繃不住了，“嗚嗚”的哭出了聲。
  一邊哭，一邊喊道：“我差哪了？許叔，我知道，你就是偏心，你從小就喜歡大武，不喜歡我。我不管，我就要娶二丫。”
  小武的眼淚沖淡了大武的喜悅，二丫也抬起頭，臉上的紅暈已經褪去。
  “小武，不哭。叔明天給你說一個比二丫還要好十倍的姑娘，好不？”
  “小武，叔說的對，我也幫你找一個。”
  “我不要，嗚嗚，我誰都不要，我就要二丫。”

  “小武哥……”
  二丫站起身，喊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但是，眼淚卻不自主的順著臉頰撲簌簌的往下落。
  小武聽到二丫的聲音，抬起頭。
  卻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小武也沒有再哭出聲，只是抬起頭，看著二丫，眼淚在不斷地向外涌。
  因為眼淚，那張俏臉在自己眼中有些模糊。
  許叔依然摸著小武的腦袋，開口說道：“小武，你剛才想說什么事？你只管說，叔都答應你。”
  小武一仰頭，將剩下的半杯酒倒進嘴里。
  然后，伸手從懷里掏出已經捂得很熱乎的小袋子，輕輕的放在桌上。
  站起身說道：“許叔，這是我幫大武準備的聘禮，您收下，我，我就，就先回去了。”
  說完就轉身向外走去。
  “小武”
  許老頭喊了一聲。
  小武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許叔，天也不早了，賈隊長說讓我天黑之前回去的。我就先走了，等定好日子，我再回來。”
  走出院門，踏進熟悉的小巷，小武的腳步變慢了，變成很慢。
  每一步，都有淚水滴落在腳下。
  他一邊走，一邊撫摸著墻磚。
  因為他們見證了自己的青梅竹馬，今天，也見證了自己的潸然淚下。
  “小武哥，你買的糖真甜。要不我給你舔一口，不過只能一小口。”
  “小武哥，我看到覃叔打你了，疼不疼啊？我幫你吹吹吧！”
  “小武哥，今天賈貴在街上攔著不讓我回家，嚇死我了！”
  “小武哥……”
  “小武哥……”
  小巷里，到處都是二丫的聲音，可是，卻只剩自己孤身一人。
  目之所及之處，在沒有那兩條烏黑的辮子在自己眼前晃悠，晃得自己眼暈。
  這輩子，再也沒有了。
  剛才兩個人一起出來，就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束光。
  這條巷子太短，短的，我們走不到白發蒼蒼。
  這條巷子又太長，長的，可以留住我所有的憂傷。
  小武迎著太陽，走出了小巷，回過頭，久久的注視著。
  他想把所有，都留在自己的心中。
  然后，用力的揮了揮手，告別了自己的愛情，也告別了青春。
  從此，他的心中，有了一塊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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