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該起了，公主！”

        在綠珠叫魂一般的呼喚下，嘉寧費力地睜開眼睛，含糊著問道：“現在幾時？”“卯時了。公主住得遠，得早些起來，免得誤了請安的時辰�！�

        今日逢五，是向仁憲皇太后請安的日子。她不得不坐起身，像沒長骨頭似的，靠在綠珠身上閉著眼睛任由綠珠為她穿衣打扮。

        綠珠抿嘴一笑，公主早慧，這會子看起來才像個孩子。她問：“公主可有想吃的茶點？”沒錯，解決瓜爾佳氏之后，嘉寧終于能自己選擇吃什么了。

        嘉寧想了想，點了幾樣：“前兩日的桃花餑餑不錯，多取幾塊過來。再要杏脯、澄沙餡方糕和象棋眼小饃首，外加一碗奶/子�！�

        等膳的功夫，嘉寧將手臂橫放在桌上，趴著打了個盹兒。起得太早她實在受不了，她得承認，在這一點上她輸得很徹底，卷不過這些人。

        取膳的小太監(jiān)回來，恭恭敬敬地將四樣點心和一碗奶/子擺到桌上。

        宮中用膳的規(guī)矩和嘉寧習慣的一日三餐大為不同。一日只有早晚兩餐，大約在巳時和申時。當然，早晨、午前午后、傍晚和夜里都可以用點心。

        此時用的便是“早點”，趕在請安前吃了墊墊肚子。

        嘉寧咬了一小口桃花餑餑，咀嚼間，馥郁的花香在齒頰氤氳，其中又夾雜著微弱的甜味和油脂香。膳房的桃花餑餑是一絕，桃花花期并不長，這么好吃的點心不曉得今年還能吃幾次。

        其他幾樣吃食也各有各的妙處。杏脯酸甜可口，澄沙餡方糕香甜綿軟，小饃首回味甘甜，奶/子香醇濃厚。

        雖然只是打尖的餐點，嘉寧也吃得極為舒坦，連早起的郁氣都消弭于無形。

        嘉寧和德妃的不和永和宮已經人盡皆知，然而在請安這件事情上，嘉寧不得不同德妃一道。

        德妃一身暗藍色燕居服，顯得氣質十分冷冽。兩個阿哥邁著小短腿跟在她身后，正是十三和十四。

        嘉寧悄悄沖十三眨了眨眼。

        太后不太會滿語，又兼年齡大了受不得累，故而請安一事不過是宮里的主子們在寧壽宮略坐一坐，閑聊一二。然后，眾人再打道去永壽宮向貴妃鈕祜祿氏請安。

        嘉寧注意到，今天殿中多了一位七旬老太。不出意外，那應該是宮里的老人蘇麻喇姑。老十二胤裪是蘇麻喇姑撫養(yǎng)長大的，待老十二到了上學的年齡搬到阿哥所，蘇麻喇姑便常年禮佛，不常出現在人前。

        太后面容慈愛地說了一串蒙語，蘇麻喇姑轉達道：“儲秀宮主子要好好養(yǎng)身子才是，萬不可憂思太多。若身子沒好全，晚些日子再來請安也是一樣的，不必在乎一時的虛禮。”

        蘇麻喇姑是來充當翻譯的，傳達太后對小輩的關心。其他人就算會蒙語，也不適宜在這種場合發(fā)揮，唯有蘇麻喇姑地位足夠。

        赫舍里氏神色黯然，福身感謝太后關心。

        平時到這會子就該結束了，今日五公主坐到嘉寧身邊，細聲細氣道：“七妹妹，待會兒留下來可好？我想和七妹妹說會兒話。”

        嘉寧摸不著頭腦，只得點點頭。德妃神色微動。

        五公主領著嘉寧到了偏殿，有些后悔自己一時沖動，老祖宗不過是略夸了七妹妹幾句，她就巴巴地把人留下，別人還以為她多在乎呢。

        沉默了半晌，嘉寧坐不住了，想起身告辭。五公主終于別扭地沒話找話：“七妹妹近來可還好？”

        嘉寧又在凳子上坐實，如實回答道：“也就那樣。”

        五公主自覺碰了個軟釘子，心中有些不痛快。

        兩人隨便聊了幾句，嘉寧莫名其妙地離開了。也許皇宮里的女孩子就是這么奇怪吧。

        到了永壽宮，撲面而來的是凝滯的氣氛。殿中的嬪御一個個坐得挺直，似乎嘉寧不在的短短時間里上演了什么劍拔弩張的大戲。

        鈕祜祿氏淡然開口：“好了。赫舍里妹妹，大家都體諒你難受，心里不痛快，你也該有些分寸才是，不必說那些傷人心的話。”

        赫舍里氏并不買賬，冷冷坐著不應聲。

        嘉寧迷茫得很，今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要不就碰到謎語人，要不就吃瓜只吃到半截讓人心癢癢。

        惠妃、德妃和榮妃順路，都要從西六宮回東邊。

        惠妃道：“榮妃妹妹，你說，赫舍里妹妹怎么像變了個人，從前雖然也有些脾氣，可更多的是高傲的勁兒。今日在永壽宮，逮著誰刺誰，跟個炸毛刺猬似的�！�

        榮妃低沉道：“阿哥沒了太傷心吧，興許過段時間就好了�！边@宮里的主子誰沒得勢過，榮妃頭幾年一共生了六個孩子，不幸夭折了四個。她原也是心高氣傲的主兒，一年年的磋磨下，再多的棱角也被磨平，如今只想守著自己的日子過。

        說到這個話題，氣氛一下子就沉默了。早年入宮的主子們，又有幾個沒經歷過喪子之痛呢。

        回到永和宮，嘉寧正欲離開，被德妃叫住，問今日和五公主說了些什么話。

        德妃這是在關心五公主的情況？嘉寧笑道：“額捏去問五姐姐不就知道了。”她可不樂意配合德妃演她的苦情戲。

        德妃的心態(tài)嘉寧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五公主出生的時候，德妃和皇帝感情正好，六阿哥也還在，德妃處于一種非常幸福的狀態(tài)。結果女兒一出生就被抱給太后撫養(yǎng)了，德妃難免牽腸掛肚放不下心。

        由此可見，德妃是一個極端的人，看似冷冷淡淡，實則非常情緒化。

        被德妃牽掛著的五公主正在籌備一場姐妹間的小宴。

        到了那一日，除了待嫁的三公主，年齡大點的公主們都來了。四公主嘉寓十三歲，母親是宜妃的姐姐庶妃郭絡羅氏；五公主嘉寶九歲；六公主嘉安七歲，母親是庶妃那拉氏；八公主嘉容才五歲，她與十三阿哥胤祥一樣，是庶妃章佳氏的孩子。

        為了熱鬧，五公主讓宮女們提前剪了彩花掛在光禿禿的花枝上。桌子上擺著各式菜肴，正中間的是二月薦新的幾樣時鮮食材，萵筍燒雞、海米炒菠菜、小蔥炒豆腐渣配芹菜汁、松鼠鱖魚。小桌上擺著各色糕點，都是用不同花形的模子做的，一口一個的大小，十分清新可愛。

        年紀最小的八公主小肉臉圓圓的，伸長了手拿糕點，胡亂往嘴里塞。嘉寧就坐在她旁邊，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吃播。

        五公主見姐妹們都捧場，高興得很，拿出自己的寶貝給姐妹們看：“這是老祖宗從科爾沁草原帶來的陪嫁，千金不換的寶刀，老祖宗說送給我了！七妹妹，你覺得怎么樣？”

        那是一柄沒開刃的短彎刀，刀柄和刀鞘都鑲嵌著華貴的寶石，流光溢彩，精美之中透露著樸拙，典型的草原部落古樸風格。

        “不錯，好看得很。”嘉寧發(fā)自內心贊嘆道。

        五公主確實存著點隱秘的炫耀心思，看吧，我才是老祖宗最寵愛的孫女。可嘉寧坦坦蕩蕩表現出贊嘆她又不得勁兒，似乎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四公主陰陽怪氣地說：“五妹妹，七妹妹沒見過世面，你拿什么東西出來她都只有說好的份兒。”

        前世天上地下什么寶貝都見過的嘉寧點點頭，表示四公主說得對，完全不在意她的敵意。

        五公主瞪了嘉寧一眼，恨她不爭氣，又質問四公主：“四姐姐的意思是，老祖宗賜的寶刀，只有沒見過世面的人才覺得好？”

        多子女家庭就是這么矛盾重重，嘉寧表示理解。

        六公主像個局外人一樣不吱聲，默默看著姐妹們扯頭花，小吃貨八公主還在往嘴里塞糟鵝掌。

        不管四公主五公主說什么，嘉寧全程“啊對對對”。

        就這么你來我往的吃了大半個時辰的宴，嘉寧回到了永和宮。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小十三，夸八公主可愛，夸他額捏會養(yǎng)孩子。之前沒去看成額捏，十三很是難過了一陣，難得聽到額捏的消息，他開心極了，小臉上揚起孩子氣的笑容。嘉寧沒忍住捏了捏他臉上的肉肉。

        郭絡羅姐妹倆同住翊坤宮。四公主回宮和九阿哥說了今日宴會的情況，最后總結：“七妹妹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伶牙俐齒，明明是個氣人的木頭�！�

        九阿哥反駁道：“怎么可能，四姐姐你別被那個丫頭騙了，她心眼兒壞得很。反正你要幫我，多給她點顏色瞧瞧。”

        四公主點點頭：“管她是什么性子，保管幫你出氣。”

        待九阿哥離開，四公主的母親郭絡羅庶妃不贊同地說：“阿哥和公主本就不一樣，你沒必要為了九阿哥得罪人，和姐妹們鬧不快。”

        四公主一向要強，不認同她額捏的態(tài)度：“不爭不搶的人是什么樣子，額捏見過的比我多多了。要不是我在宜妃額捏跟前還有些地位，說不得就活成了另一個七公主�！弊詮目滴醵�十二年選秀進了一批新人，她汗阿瑪眼里早就沒了自己的親額捏郭絡羅氏。寵愛和位份都沒有，這就是不爭的結果。

        郭絡羅氏進宮前已經嫁過人，并不奢求什么，只想安安分分地過日子。爭和搶，她從來沒想過。

        郭絡羅氏說服不了自己的女兒，只盼她有點分寸，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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