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月滿如盤,丹桂飄香,花市燈如晝。
中秋佳節,處處張燈結彩。官家辦的燈會從慈恩街起頭,一路延伸至鐘秀路。
人流如織,車水馬龍,不論老少都上街來看熱鬧。提一盞兔子燈,江可芙笑靨如花,拉著恒夭在人流中穿梭。
少年不識愁,一月前常勝坊的事江司安還發著愁唯恐楚先報復,她已經趕著這難得能正大光明上街的日子跑出來了。
一襲大紅,鮮艷奪目,發上系著中秋才佩戴的紋花紅色纓帶,少女嬌俏面容上漫著喜悅。
“恒夭!你看那個!”
涿郡偏遠,逢年節也未有如此熱鬧,幼時林家雖帶她去看過鄰近州府的燈會,但與此相比還是差遠了,所以江可芙看什么都新鮮,一手拽著小婢女唯恐人擠丟了,指著頭頂一個樣式新穎的花燈叫她瞧。
然而,未等身邊人應答,耳邊先響起一輕佻男聲,左手被恒夭驀的握緊了。
“我與江姑娘當真有緣。”
微微一驚,偏頭瞥向來人,待看清面容,也不掩飾厭惡。江可芙蹙眉后撤一步,看著身畔眸色深沉的瘦高青年,好像是叫...楚先?
“楚公子。”
街上不好撕破臉,點點頭,拉起恒夭要走,楚先長臂一伸,將路攔個分明。
“什么意思?”
“當日不知是江姑娘,多有冒犯,又不好去府上叨擾,有緣再遇,在此陪個罪。”
楚先居高臨下,看著江可芙燈火下投著一片陰影的長睫,忽閃忽閃的弄得他心也癢癢的。常勝坊一面,知曉江可芙是個姑娘,楚先就惦記上了。
來世一遭二十多年,仗著長姐,他禍害的姑娘不計其數,早打聽了這位初來京城,既無交好名聲也糟,江司安官是不小,但若想江可芙日后還能嫁人,恐怕也要忍氣吞聲,所以并不難得手。
“楚公子賠罪我接受了,可能走了么?”
“江姑娘這么不待見我?怎么我一來就要走?”
對面人目光灼熱,盯得人難受,攔在身前的手臂也不肯放下。臉色霎時間有些不好,江可芙冷笑出聲。
“這不顯而易見?勸您還是識趣些,離我遠點兒。”
“那真是可惜了,當日坊中一見,楚某對江姑娘可是念念不忘,思之如狂。”
楚先嘿嘿一笑,絲毫不因江可芙面上怒意而顯不快,渾然一副調戲姑娘家的語氣,若不是在大街之上,江可芙非要狠狠抽此人不可。
“大街上別逼我抽你。”
“打是親罵是愛,看來江姑娘也與楚某一般心思啊。”
當街調笑,絲毫不知何為羞恥,江可芙瞥見幾個過路之人已經向這邊瞧來,俏臉氣得通紅,卻不打算多做糾纏。當街打人要進官府,眾目睽睽,她可不想與這人扯上關系,時日長,總能讓她找到教訓的時候。
狠狠剜一眼楚先,江可芙扭身換了方向。
還未來得及出言安慰有些瑟縮的恒夭,身后一句話讓她腳步一頓。
“江姑娘的刀還落在我這兒,倒是不錯,不知幾時取回?”
那刀當然不錯,還是她在涿郡初學武時,林衛送她的,刀柄刻名,喚清霜,跟她八年,砍起東西依然如新。知道落在賭坊,江司安卻不許下人替她取回,恐她再持刀生事。本想著哪日獨自賭坊走一遭,此時被提起,自然方便了。
“今日便取。只這身衣服不宜進坊,勞煩楚公子替我拿了來,我就在此處等著。”
清霜伴她多年,自然不能放任流落在外,江可芙轉身回話,卻見楚先笑得不懷好意。
當日江可芙從坊中離開,他就見了那刀,刀鞘鑲玉,刀刃鋒利,刀柄篆字刻名,看著貴重,他料定江可芙會來取,便想以此做餌,如今一試,看來少女寶貝的緊。
“刀在楚某府上,帶刀過街也不大像話,恐怕江姑娘得親自與我走一趟了。”
猜到他要搞幺蛾子,江可芙秀眉一揚。
“你存心的?”
“江姑娘若不要那刀了,楚某還能把人強綁了去?”
“算了,走吧。”
不知這人的卑鄙手段,只自詡身手不錯,并不擔心,恒夭一把攥住她手腕搖頭,江可芙輕拍肩膀叫她安心。
“你就別去了,在這等著,若真有事我自己一人才方便。”
“小姐,我,怕你有個三長兩短......”
“那你更去不得了,這是金陵,放心,能有什么事。等著吧。”
將提燈塞在恒夭手里,江可芙轉身跟上楚先。
“江姑娘不帶上丫鬟?”
“你別打她的注意!”
燈火煌煌,喧鬧非常,禁宮之中也是歌舞升平,其樂融融。
李辭喜歡民間那點子煙火氣,往年都是殿上坐片刻,就借口吹風出了宮找不見影,今日皇后鐘氏卻難得的催他出去。
不知母親怎么轉了態度,莫名其妙的出了宮門,李辭預備去國公府,卻在宮門口瞧見了鳳棲宮的大宮女木樨,領著一個姑娘,說是皇后娘娘讓他帶著在城里逛燈會。
看木樨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就知道,李辭被自己母后算計了。
姑娘倒也不是生人,之前鳳棲宮見過一面,徐知意。
若平常的叫他帶人閑逛,倒也不至不自在,只是徐知意只瞥他一眼臉就紅得和燒起來一樣,反把他也帶得拘謹了。
鬧市之中,并肩而行,李辭盡量找些輕松話題,還要護著這平常不怎么出門的姑娘家不被人群擠到。
“要放個燈么?”
行至鐘秀路,行人漸少,不似那般喧鬧,人工開出為方便走船的鐘秀河邊三三兩兩的有人在放河燈,見徐知意看向那邊,以為她有興趣,李辭便問了一句。
這一路上只他在說,徐知意只點頭搖頭,或者“嗯”一聲,自詡與人交流得心應手,此時李辭也覺的無力。
他明白鐘氏想什么,也不覺徐知意有什么不好。但他尚未想過娶親之事,便真的要娶,他與徐知意,終歸少了些悸動。
“不用了,臣女,只是覺的有趣...”
“那,到頭了,還看么?”
“......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吧”
“也好,我送你回府吧。”
來時還有話,回時就一路無言,徐知意福身與李辭道謝告辭,進了徐府大門,李辭才覺身心放松了些。
天色是不早了,但草草一遍,只顧護著徐知意,什么有趣的都未入眼,還是得從頭再逛一遍。
理理有些皺的袍角,李辭出了巷子。
鐘秀路是燈會最尾,燈少,花樣也談不上新,加之時候不早,行人比適才還少些。李辭沿著河畔正瞅那些河燈的樣式,耳畔突然“撲通”一聲,一個少女聲音緊接落水之聲傳來。
“你再伸一下爪子試試!這一腳都是輕的!下水做王八去吧!”
李辭急忙回首,一紅衣少女帶著怒容的側臉在身后燈火輝映下看得分明,江..霽芙...不是,還是江可荷?實在記不清了,但這面孔他卻記得。
雖知傳言不可信,但多少會受影響,下意識就覺的這江家大姑娘又胡鬧了。搖頭,上前欲幫被踹下水的倒霉鬼,一張同樣眼熟的臉從水中冒出來。
“媽的!你別不識好歹!你是什么貞潔烈女?一下都碰不得?”
錦嬪之弟,名字忘了,李辭不怎么喜歡記不相干的人名,只記得似乎品性不佳。只是他不混官場,市井無賴似的人物,也不知江家姑娘怎么和他扯上了關系。唔,不對,倒也不是無關,那日他可是看著她從賭坊被押出來的,常勝坊不就是水里那個開的么。
如此一聯系李辭自覺已知曉了前因后果,便沒了意思。水里那個是出了名的登徒子,又有此前賭坊一事給他的印象,故江可芙的憤怒一時都叫他忽視看淡瞧出了打情罵俏的意味,只道胡鬧。漸漸有人來瞧熱鬧,便感慨了句有礙觀瞻,匆匆去了。
鐘秀河畔。
江可芙與楚先行至此處,他本是算計好的,進了楚府所在巷子就摸黑打暈,再喂些往日秦樓楚館帶回的藥。可這色膽包天的小子,按捺不住,只道人多處便占些便宜,一個姑娘家再氣也終歸不好鬧大的,于是街上就想對江可芙動手動腳。
少女從見面就忍了他多時,對此終是壓不住一腔怒火,心無束縛自不管那些七七八八的小計較,正逢走在河畔,上去對著里側想攬她肩膀的登徒子就是一腳,直接把人送進了河。
踹完罵一句,也不再理會,轉身就往回走,清霜她不取了,教訓了這個狗東西她心里才算舒坦。
后面聚了些人圍觀,江可芙知道明日恐又要生事,但那一腳委實痛快,匆匆奔回離去時的地方,遠遠瞧見恒夭一小只站在人群里,竟有幾分可憐。
“小姐!當真急死奴婢了,去了這么久。怎么樣?刀...刀呢?”
巴掌大的一張小臉上生了一雙比旁人都大些的圓眼,此時弱弱一句,倒叫江可芙生出憐愛,仿佛叫她在這兒等是拋棄了她一樣。
“回去再說,我把那狗東西踹水里了。”
“啊?”
“別說了,先走吧。”
次日。
江可芙果然上了風口浪尖。
楚先在街上出了大丑,據說回去又高熱不退,江可芙臨街那一腳,楚家定是要記仇的,更不用說之前還曾在賭坊刀劍相向。
而且,謠言也不大友好。有人說兩人相識,早就暗通款曲,楚先掉河是打情罵俏玩大了。有目睹的公正說是楚先無禮在先,可他倆為何會湊在一處走在河畔,卻又說不清了。
大街小巷的議論。江府早已亂成一團,不過宮里,卻也不大太平。
緣由,也是江可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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