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現(xiàn)學(xué)么？”

        只瞥一眼，就不再看江可芙，李辭淡淡一句，把玩面前酒盞，隨后把它和其余三個(gè)摞在一起，等著江可芙說話。

        “我．．．．．．”

        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噎了一下，少女一時(shí)囁喏，然后又想起自己所為何事，竟被李辭帶偏了。

        反應(yīng)過來，氣性又上來，當(dāng)即一撩裙角，一腳踏上了面前酒案，手臂搭上膝蓋，俯身逼近。

        “打什么岔！我問你，你不是說要退婚么？下月完婚是做什么？合著誆我是吧？我倒想明白了，怕不是帶路那日，你就起了非分之想！”

        “江姑娘真是想多了。圣上下的旨，我也奇怪，不若江姑娘上朝時(shí)跟著江尚書去宣政殿問問？也替我解解惑。”

        真荒謬了，他有非分之想？他非分什么？喜歡看她爬墻頭？喜歡去賭坊逮人？他又不是江司安，家里要供祖宗，日日氣得要死要活。

        “裝模作樣！你沒非分之想！那傳聞里什么一見鐘情的渾話，是狗說的！”

        李辭的話給江可芙心頭怒火又添把柴，狠狠踹一腳酒案，案沿向李辭胸下撞去，被他左手抵住，微微蹙眉。

        “江姑娘，傳言緣由，是我拒親一時(shí)失言，拿你做了擋箭牌，確實(shí)抱歉。但退婚的意思，我也是和圣上表示過的，圣旨已下，不知姑娘想要什么說法，但在這酒樓里，還望注意言行。”

        對面人面色也不大好看起來，江可芙后知后覺自己反應(yīng)過激。要討說法，她帶著一腔氣，其實(shí)一開始就不該來這熱鬧地方，還要叫人看笑話。

        稍稍冷靜，少女收了腿，理理裙擺，想起李辭適才所言，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信口胡謅，憑什么我要被拖累。”

        她當(dāng)然知道，下旨兩次，已無回旋余地，若執(zhí)意退婚，那打的不只是李辭的臉，賜婚的李隱面上也不好看，那她就真是闖大禍了。

        來碧于天是氣不過，想罵李辭，再敲打他別對自己有想法。她看他不順眼，可沒打算綁到死，不是有和離書么？湊合幾年，她就跟他和離。

        如今得知他一見鐘情是瞎說的，自然再好不過，但只要一想李辭剛才說，第一次下旨，是因他不想娶親胡說看上她才賜的婚，她反而更想大打出手了。

        “我也未想到呢，提起江姑娘，竟也能被當(dāng)真。”

        輕笑回敬一句，李辭跟江可芙也沒什么客氣可言了，□□退婚那日就算結(jié)了梁子，對著個(gè)揭瓦上樹的，他還當(dāng)她算個(gè)一般姑娘么？

        江可芙氣笑了，咬咬牙，想揍人，卻不能動(dòng)手，罵李辭，又越罵越氣，想想自己偷跑出來，江司安怕不是又要滿城找人，當(dāng)即一頓足，轉(zhuǎn)身就走。

        他等著，反正日后一個(gè)屋檐下，她折騰不死他。

        “江姑娘何處去？一會(huì)兒還要進(jìn)宮定喜服。”

        “不去！愛什么樣什么樣！”

        “那好啊，我也省心了。”

        同一時(shí)刻，鳳棲宮中。

        瑞獸鎏金香爐熄了火，被搬去偏殿一角，正殿幾扇窗，均敞開半扇，散著適才燃過的香火。

        才送走哭哭啼啼的鐘因，鐘氏坐在貴妃榻上，又迎來了清早就遞條子說要來覲見的徐知意。

        “咳咳。”

        一向聞不得香，味道又未散盡，少女坐在下首，帕子輕掩朱唇，咳得有些厲害，著一襲月白，更襯得面色蒼白，兩頰是因咳嗽而泛起的紅。

        “木靈，快拿扇子！”

        看著難受，鐘氏忙喚婢女打扇，見少女不忘出口謝恩，心中不免疼惜。

        多好一個(gè)孩子，無別怎么就不愿意呢。

        “未想過你來這么早，若知道，本宮就早些叫人開窗了。”

        “是臣女嬌氣多事，還要娘娘費(fèi)心。”

        咳聲終是止了，徐知意帶著歉意看向鐘氏，眸子里卻似乎藏著些話。

        鐘氏初時(shí)本是不覺的，待聊上幾句，徐知意心不在焉，才溫聲發(fā)問。

        “臣女．．．．．．”

        不自覺攥緊衣角，徐知意不知該不該開口，家中不需她掙什么，她得以隨心，但將開口的話，是她想了六個(gè)日夜的委曲求全。

        心頭不禁閃過數(shù)月前就在此處，突然沖進(jìn)來的紅衣少年，她倒期盼他此時(shí)還會(huì)進(jìn)來，堅(jiān)定她那份決心。

        “怎么？”

        鐘氏目光柔和，注視著她就那樣耐心等她開口，指節(jié)已攥得發(fā)白，再次想那一片紅衣，徐知意垂眸，輕聲開口了。

        “臣女愛慕昱王殿下已久，不在乎名分，甘愿做側(cè)室，愿娘娘成全。”

        衣角緩緩松開，徐知意不敢看鐘氏，眼睛發(fā)熱，似乎醞釀了淚水，片刻，上首一聲輕嘆。

        “知意，算了吧。”

        “娘娘．．”

        “徐太傅國之棟梁，你也是個(gè)好孩子，本宮那混小子魔怔了，別委屈自己。”

        “臣女真心愛慕殿下，不覺委屈。”

        徐知意克制著淚水，抬頭與鐘氏對視想表明決心，卻見上首的女人，看她的目光滿是悲憫。

        “無別無意，他看上的那個(gè)，也不是好相與的，府里日子怕是難。放了心思，嫁個(gè)旁的好人家吧。”

        徐知意還想說話，鐘氏已經(jīng)抬手示意她止了話頭。知她此番來大抵只為此事，不欲多說，讓木樨送客。

        “娘娘”

        淚水盈盈，木樨帶著不忍送徐知意至鳳棲宮門前，少女面上沒什么血色，帶淚看著她道句謝，瘦弱的背影上了宮道。

        時(shí)辰趕巧，徐知意出宮，李辭進(jìn)宮，正往繡房去定喜服。

        碧于天里江可芙氣惱而去，李辭心生作弄之意，她既說了愛怎樣怎樣，那就替她定個(gè)極寬大的，屆時(shí)出閨房都要摔跤。

        心里有主意，似乎已看到江可芙一步踩上裙角驚呼倒地，鳳冠蓋頭都掉了的景象，不由嘴角帶笑。而往皇城大門去的徐知意，正與他打個(gè)照面。

        一行宮道右，一行宮道左，少年又心中有事，自是沒空在意。且他與徐知意僅兩面之緣，遠(yuǎn)遠(yuǎn)走過去，也不會(huì)一眼就認(rèn)出這個(gè)姑娘。

        但徐知意心心念念李辭，從鳳棲宮至此，一路心不在焉，不經(jīng)意抬眸，迎面而來的少年一下就看進(jìn)心底，雖未著紅衣，在朱墻下依然奪目。

        霎時(shí)間，少女心跳如鼓，砰砰之聲，仿佛比中秋那夜來的還急，還猛。

        眼看李辭在宮道那側(cè)已與她平行，今日一過，許是再無相見之期，兩頰漲紅，少女猶疑，少年行至后側(cè)，終于，徐知意回身喊一句。

        “七殿下！”

        那背影一怔。

        自封王后，周圍人改口都快，“七殿下”一稱，將近一月未曾聽過，李辭納悶聽聲音似個(gè)熟人，倒是還未改口，一回首，看見宮道那側(cè)的徐知意。

        “徐姑娘？”

        那頭的少女一襲月白，臉色似乎不大好。李辭從不曾知曉她的心思，只奇怪她今日怎的轉(zhuǎn)了性子似的，在宮道上大聲喊他。

        微微一笑，對徐知意禮貌的點(diǎn)點(diǎn)頭，李辭往回走了兩步，與徐知意平齊，等她說話。

        “殿下下月娶親么？”

        “是啊。今日進(jìn)宮去繡房做喜服。”

        更覺奇怪，李辭也沒多想，如實(shí)回答，卻見徐知意深吸一口氣，隨后與他對視，目光灼灼。

        “臣女有話對殿下說。”

        “徐姑娘請講。”

        中秋那夜也不曾見她這么主動(dòng)說話，李辭納悶，姑娘家真是一刻一變，舉步向那頭走去，畢竟站在兩頭大聲嚷也不像樣，且徐知意這么說話好像很費(fèi)力。

        然才走兩步，對面突然拋出的詩句讓他身形一僵。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愿君知。”

        “．．．徐姑娘？”

        微微蹙眉看向徐知意，少女目光堅(jiān)定，定定看著他。

        “臣女去求皇后娘娘，娘娘不肯應(yīng)允，但臣女實(shí)不覺委屈。只要能常見殿下，臣女不在意名分。”

        李辭懵了。

        之前兩面，少女臉紅，他只做見生人的窘迫，中秋夜看燈又不曾說話，他也不曾多想。今日相遇，怎么就突然吐露這般心思？

        委實(shí)讓他頭疼。

        當(dāng)即不再向前，定在原地，李辭思索片刻，已有規(guī)勸言語。

        “徐姑娘，閨中女子，便無思慕之人，也都想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吧？”

        徐知意看著，沒有開口。

        “說來好笑了，我身為男子，也想過。”

        “殿下．．．．．．”

        “幼時(shí)在宮中，常見父皇與母后一起，突然就被別的母妃命人找各種理由叫走了，母后說不在意，我卻看她都不笑了。那時(shí)我就想過，若日后我也娶親，定不能讓孩子母親這般。父皇是天子，這些許礙于諸多規(guī)矩，但我無束縛，若得一心悅之人，必要許一世一雙人，方不算辜負(fù)。”

        “臣女不會(huì)！臣女無太多期盼，不敢肖想，絕不與王妃分奪寵愛，殿下不必憂心。只當(dāng)臣女一廂情愿，能日日見到殿下就好。”

        “徐姑娘。本王實(shí)沒什么值得傾慕，傳言誤人，別委屈自己了，快回府吧。”

        “臣女．．．不覺的委屈。”

        聽李辭言下之意已不欲多說，徐知意眼前再次煙霧蒙蒙，囁喏著，上前一步。

        李辭無奈輕笑。

        “可是，我會(huì)覺的委屈。”

        徐知意一愣。

        “我若納徐姑娘為側(cè)妃，違背心中所愿，委屈自己。辜負(fù)心上人，委屈王妃。對徐姑娘不公，委屈徐姑娘。為一人沖動(dòng)的傾慕，要使三人不得成全，代價(jià)太大，我不敢承擔(dān)，也自覺承擔(dān)不起。”

        怔怔看著李辭，徐知意發(fā)現(xiàn)，視線中的少年，徹底被淚水模糊了。

        “徐姑娘。沒有誰值得一個(gè)人委屈自己，真到那般地步，大概，也就不叫愛慕了。它該是平等且二人都滿心歡喜才是。更何況，我原也不值得，你心里的那個(gè)人，大概只是被傳言架起來的美好空殼罷了。我也希望我是那樣無暇的人，可惜，我不是。變天了，可能有雨，徐姑娘，快些回去吧。”

        提醒最后一句，李辭依舊笑得溫和，轉(zhuǎn)身往繡房的方向。背后似乎有壓抑的哭聲，但已和他無關(guān)了。少女可能會(huì)難過好一陣子，但起碼不會(huì)后悔。

        所有話為了規(guī)勸，但句句是真心，李辭知曉自己在京中被如何評價(jià)，可惜他真的沒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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