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醉酒斷片是很讓人事后惴惴不安的,便如江可芙次日醒來,李辭和習醫女站在床前,醫女給她把脈,李辭說她這幾日要在府中踏實呆著避風頭。
最后只能去后院練武時,心頭不禁冒出林衛那句“飲酒誤事”。江可芙感慨:
至理名言,舅舅誠不欺我。
日子便又回到當初,李辭在家歇了兩日就開始繼續早出晚歸。不過,大概是...不對,不是錯覺,江可芙明顯能察覺出,李辭似乎在回避她什么。
關于那個夜晚臥房中的事,她零零碎碎的記憶拼不成完整的段落,但可以肯定是何等的荒唐。
她向來是坦蕩的姑娘,特殊情況下發生的逾禮,事實上并不會十分影響她,使人變得扭捏。尤其是,當她想通如斯與李辭的聯系時,心底的不安大過尷尬。如斯說受人所托不便告知緣由,除了親歷這件事又是她主子的李辭,江可芙想不出誰,可是,為什么?說他圖謀不軌吧,自己好好的,若說他良善,又牽強。
自成親以來,許多事即便過去很久,最后都是彼此解開來聊了清楚談個明白的,這一件卻橫在江可芙心頭,無從開口。李辭躲她,用膳錯開,夜里晚歸。碰頭也只簡短幾句,看似與過去無異,難有江可芙與他攀談的時機。況且,如斯既瞞了,李辭斷無自己開口的道理,她憶起的東西又少,想套點兒話都不易。
兩個藏著心事的人“同床異夢”了十來日,清明至。
小雨如酥,長堤春色十里,輕吟“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一纖纖素手放下車駕簾攏,回首,徐知意看一眼正繞風箏線頗有些喪氣的江可芙。
清明祭祖,也宜踏青,前幾日就應了邀要一道出城游玩,清早至王府時天還是晴的。江可芙拿著個輕巧精致的風箏還與她說過去在涿郡林府,她最會放紙鳶。現今這天氣,顯是不行了。
“王妃寬心,咱們出城瞧瞧外面景致,也算玩一回了,且這雨不大,說不準一會兒就放晴了。”
“借你吉言嘍。這風箏老早就扎好了,一直沒空玩兒,我以為可有機會了,天又對著干。”
纏好線放在一邊,江可芙也掀開手邊的簾子,一片灰褐色石磚堆砌的城墻從眼前略過,出城了。
思及有雨,別處也去不成,索性吩咐林堂,去清音寺轉一圈。
寶相莊嚴,大殿肅穆,清明來上香的人不少,但多是上年紀的婦人,對此虔誠,是以人多也不顯喧鬧。
徐知意近來看經書,正想與人攀談,寺中住持思仁大師似也樂意解惑,江可芙跟著一路到后院耳房,卻在門口推拒了一同進去,叫恒夭跟著書硯一同候著徐知意,不必隨她,自己打著傘就往后山去了。
細雨穿林打葉,綿綿密密落在傘面,山間空翠濕人衣,江可芙走在石階上步子卻異常輕快。
適才確是有些喪氣,為早早備好的風箏放不得,但雨天也自有雨天的好,她喜歡落雨后山里清新,而且...江可芙眼尖瞄到什么,突然停下彎腰,小心翼翼從草稞間撿起一石子似的小玩意兒,吹了吹上面細碎泥土。
山里凈是有趣玩意兒呢,瞧她找著什么,一只大蝸牛。
這生靈察覺到被人拈起,已縮了回去,江可芙指甲輕輕敲敲那殼,扔進腰間小荷包里。
一路走走停停,這兒弄弄片葉子,那兒瞧瞧樹上蘑菇,不多時便走到了清音寺久負盛名的姻緣樹處。
粉白花束已零落做塵,枝丫間綠意盎然,被雨水打濕。紅繩搖曳姻緣簽微動,江可芙上前想找尋上次自己不慎拽掉的一對可否安在,卻在眾多簽中花了眼。雨還在下,打著傘卻會勾到紅繩礙事,索性仍在一邊。
“姑娘...你的傘...”
樹下也不怎么淋,江可芙仰面正默念上面句子,身后忽起人聲,帶著些許猶疑;仨迫,原是適才一陣風把支在一側的傘吹了開去,一個有幾分眼熟的青年正牽著個孩子打著傘立在幾步遠,孩童手里舉著的,正是自己那把。
那青年看清江可芙面容,微微一愣,繼而溫和一笑。
“又在此處見面了,姑娘。”
“欸?”不由睜圓了眼,江可芙微怔,片刻,憶起什么,亦展顏笑答:“真巧!
這青年不是旁人,正是此前目睹江可芙上樹掛簽的紀之青。今日在此,與當日一般,是陪同長輩來上香;丶倚∽〉拈L姐求簽不解其意與小沙彌正攀談,他見小外甥呆不住,就抱了出來。進了后山不由想起那日的姑娘便走到姻緣樹處,不想竟“心想事成”,在“故地”遇見“故人”。
小外甥見到容顏姣好的妙齡女子就歡喜,不認生,當即奶聲奶氣喊“姐姐”,逗得那姑娘眉眼彎彎的,走近接過他手中的傘,揉揉孩子發頂,自報家門說自己姓江。
紀之青未多想,只道卻和遠親同姓,當即回了名姓,一手舉傘,一手將孩子抱起來,任江可芙收攏紙傘近了逗他。只是少女衣物上淡淡馨香隨近身溜進呼吸間時,青年不自覺的,微微有些面紅。
“這個給你玩吧!
在涿郡時鄰里都少有比自己小的孩子,林家表弟與自己年歲相仿又少年老成,是以江可芙一直希冀有個年歲差的多些的弟弟妹妹。直至后來,玩伴牧聞琤的姐姐成親生子,歸家小住時帶回女兒,江可芙便時時去看。只是那孩子該叫她小姨。那份對弟弟妹妹的歡喜,久而久之,也變成對所有小孩子的喜愛了。
伸手去掏荷包,江可芙想拿那只蝸牛,問一句那孩子怕不怕,就含笑放在小小的掌心。轉頭,再與紀之青說話。
“紀公子信佛祖?我總共就來寺里兩次都撞見,不會那般巧吧?定是時常來的人!
青年微怔,隨即瞥了一眼江可芙收起的傘,下意識將手中傘向少女處偏了些許,聲音微揚:
“江姑娘說笑了,確就如此巧合。紀某不信神佛,來此地兩次,上次陪母親,此次陪長姐!
似乎不愿被人誤解是寄托那般縹緲之人,江可芙察覺到了,自知失言,朱唇輕抿,輕輕說句“那真太巧了”,那孩子卻突然笑起來,脆生生的接上一句:
“有緣!”
江可芙一怔,沒忍住也笑起來,輕輕去捏孩子頰邊軟肉。
“你知道什么叫有緣么?小大人!”
“我娘他們都這么說,就是,就是,見好多次,何處都遇見,就這么說。聽戲里,出去玩遇見人也這么說...”
口齒不清的解釋起來,卻沒的逗江可芙笑得越發厲害,歡喜得緊的揉揉那張軟乎乎的小臉,卻忽略了紀之青微紅的耳朵。
“江姑娘,家姐那邊該差不多了,我...”
“正好,我也回去。紀公子,你小外甥真好玩!
方便逗孩子才收了傘,雨又零零星星的不怎么淋,江可芙便任由外衫留些雨痕不管,走在紀之青身側仍逗孩子說話,未曾注意回去一路,傘面傾斜,衣衫便未再濕半點。
若落在旁人眼中,倒頗似一家三口。
“欸!那姑娘怎么那么眼熟?你看你看,像不像小江?”
斜風細雨,絲絲入高閣,清音寺后院有座藏經樓,頂層一小亭,最宜飲酒觀景,后山景致,亦可俯瞰全貌。與許久前碧于天一般,一行四少年,對坐小桌兩側,林翼北隨意往下一瞥,就瞧見了新鮮。
“怎么說話?你家隨從才稱姓加個小,那是小嫂子!
一向不著調,又知道那親如何成的,林翼北說起江可芙向來這般,也并非瞧不上,只是如此隨性,但自經江可芙鬧常家那一回,幾人態度反倒有些喜歡她了,尤其盛岸,是在現場見過的,當即拍了林翼北一下,出言反駁。
“嗐,一個稱呼。你叫小嫂子,那我得喊弟妹,不過真像,欸,無別你瞅瞅,別真是弟妹吧?”
坐在近院里一側,李辭已放下酒杯,他其實早瞧見了,卻不想下面三人引起注意。一個屋檐下的人自然識得清,也不用細看,那衣衫,就是江可芙。
他今日應邀出來就是躲人的,卻不想有些人就是躲不開,至于躲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最奇怪的莫過于向來是坦蕩之人開始遮掩扭捏,明明那夜他抱人回府時,于自己,于眾人,都自然恰好,大概是因為江可芙醉著,他不必擔心情緒的流露被施與的人察覺,而次日面對同一人清明的眸子時,他又變得別扭了。
少年不識風月,更難以形容本身就朦朧的情感,那些下意識的舉動,在之后細究緣由時,便迷茫了。既害怕被窺探,又難免,會被人敏銳的察覺并提及。所以,似乎,他的躲閃,已不單單為那一夜了。
“不是,那小子誰啊?弟妹這...”
“行了行了,你見過小嫂子幾面?那么遠,八成認錯人了。無別不是說她跟徐三小姐出城放紙鳶去了么?年紀輕輕的誰往青燈古佛跑?”
“欸欸欸!這雨下著你跟我說放紙鳶,什么紙鳶雨天飛?傘做的?那還怕雷劈呢!
李辭沒接話,只一笑扯了旁的,道江可芙就是回城去聽雨眠都不會往寺里跑,齊錚盛岸都好笑起這打趣,林翼北卻還是覺得那淺青衣的少女像極了江可芙。
“真的像。畾G,別不是來寺里尋你被人纏上了吧?”
盛岸覷了李辭神色一眼,不由笑罵林翼北:“我有時候真就...你一天天的少看點兒熱鬧少起點兒哄不舒坦?一看就一家三口,你可消停點兒吧。”
一家三口...
李辭微微怔了一下,不著痕跡回首又看了山道上緩行的油紙傘一眼。遠遠的神色看不甚清,但傾斜的傘面同少女湊近逗孩童的動作...確實,很像一家...
“不是...”
李辭下意識一句。
“什么?”
“...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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