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這是一句玩笑,對面的小臉上出現了今晚第一個波動比較大的神情,李琢抿了抿唇,然后微微翹起了嘴角,但很快就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狀態,還頗為沉穩的點了點頭,煞有介事道:
“嗯,我不會說出去的。”
替他攏了攏明顯比他大很多應是誰的舊衣的披風,江可芙內心百感交集。
月婕妤的早產并不是她有心,但卻也是大意著了旁人的道致使李琢不足月就降生身體虛弱,歸根結底還是在自己,所以總覺愧對這個孩子。
尤其李琢現今是無父無母,新帝對他也沒什么感情,不然也不會把個才三歲多的孩子扔在這冷清地方。再想想適才李琢的第一句話,其實是想自己的母親了吧,才會在這樣的深夜,對一個以不尋常的方式出現在面前的陌生女子,問出一個滿懷孩童天真的希冀的問題。
心疼更甚,江可芙順了順他的頭發,輕輕道:
“你想你母妃了嗎?所以睡不著。”
李琢盯著自己的鞋頭,片刻,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她。我就是覺得你”孩童偏過頭認真看了江可芙一會兒,似乎在斟酌要怎么形容,“剛才出現的時候,像神仙。書里說人死后是會變成神仙的長恨歌里楊太真就是。”
“小小的人看什么長恨短恨的,哪個嬤嬤給你的你下次扔在她臉上。”
皇家三歲識字不算早,但江可芙感覺李哲應該還沒空想起來給這個異母弟弟請太傅,甚至或許養廢才襯他的意吧。倒不是說看詩集不成,只是幼童時期不先學基本直接跳過去看文人的抒情,最怕移了性情便不好了。
“是八姐。”
應了一聲,李琢把膝蓋抱得更緊。夜已很深了,江可芙側耳能聽到身后殿里照看李琢的嬤嬤漸響的鼾聲,她想催李琢也回去休息,今夜風也很大,他這個披風摸一摸就覺出并不太厚。
“皇嫂。”李琢突然自己站了起來。
“嗯?”
“我不是因為母妃睡不著。”
“那你”
“我看見八姐殺人了。”
平靜地說出這句話,江可芙突然有些不知該驚恐那句殺人,還是李琢那副淡淡的神情。這皇宮果然吃人。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你有沒有受傷?”
李琢搖頭,看著江可芙緩緩道:
“我不是故意看見的,我只是想找那只貓。就看見八姐和一個宮人,把慈寧宮的客姑姑往池水里按。客姑姑死了。我知道怎么辦,誰沒有秘密呢,客姑姑也不是什么好人,當沒有看見一樣就好了,但我睡不著。”
即使是說著這樣的話,李琢也面無表情。他那時候害不害怕,又是經歷過什么能告訴自己當沒看見一樣,他明明才三歲。心里一片酸澀,江可芙想抱抱他,但李琢或許并不需要,最后也只是替他整了整披風的毛領。
“你沒有被發現,對么?”
“我沒有動,她們走了我才鉆出去。”
“嗯好。”稍稍放下心來,江可芙雙手輕輕搭上他的肩,“那現在沒有事了。你做得很好了。每個人確實都有秘密,但有些秘密不是一個人可以承受的,你還太小了,所以會睡不著。現在你悄悄告訴我,就算把這個秘密送給我了,那這個秘密就由我來保守了,和你沒有關系啦。放心,我會保守好的。”
“嗯,這是換的。”
“嗯?”
“我不說。”李琢做了一個江可芙剛進庭中時朝自己比的“噓”的動作,“你也不說。秘密,我們換了。”
從墨林軒回到琴悅閣后,江可芙輾轉反側了一夜,天快亮時才將將入夢,直到頭上頂子一聲細微的聲響,追出去看時,發現房頂放了一個食盒。
聯想到昨夜李琢說看見李沐凝殺人,她那副柔柔弱弱的樣子顯然制不住身體強健的宮人,那身邊有會武的人也不稀奇了,就是不知,她如何找到的這樣的人來做宮人。
當晚。
借著夜色打掩護,江可芙決定還是去玉澤宮看一看。
海棠的枯枝上還是掛著許多鈴鐺,風一過就輕輕地響,兩個提燈的小宮娥在廊子下腳步輕快的路過,小聲的交談。
“我那個同鄉說她去看了一眼,人都有些泡發了,水鬼一般。哎呀,這下那邊更是沒人肯打理了。”
“不就有地方燒紙錢了么?”
“呀,你不怕啊。又是鬼,又是大忌,反正我那個娘就是夜里托夢來追著我,我也不在宮里燒紙”
似乎在談論今日宮中死了什么人,江可芙馬上想到李琢說的那個客姑姑。靜靜地匍匐在廊子上,待二人遠去,輕輕躍進了無人的偏殿。
應該是無人的,但進入便覺不對,一點寒芒閃過,不及動作,就有一堅硬之物抵上了背心,將她制得死死的。
“別動。”
身后是冷冽的女聲。
松開了摸到匕首的手指,江可芙有些懊惱。不行,還是太慢了。
玉澤宮內殿。
燈火昏昏,李沐凝不施粉黛身著半新的水紅色常服,歪在榻上翻著一本《牡丹亭》,這時還未歇下,便是等著自己上門來了,余光掃過進入內殿后就隱去的身后女子,江可芙徑直坐在了李沐凝對面。
“謝皇嫂來赴此約,叫我不是白等。”
江可芙打量著她,沒有說話。
李沐凝笑了笑。
“我今早去了墨林軒”
心頭一震,先想到的自然是李琢的安危,不及發問,李沐凝合上書繼續道:
“皇嫂是怕我怎么樣么?不會的,他是我的弟弟。我不會傷害他的。他又和我那么像。但是皇嫂還是太不謹慎了,身上沾了那么濃的熏香,熟悉之人是很容易辨別的。”
又是熏香。昨夜李琢就說過熏香,說她和李辭身上有一樣的味道。她對這些東西并不敏感,且這香極淡,若有似無,便以為李琢只是孩童記憶有誤的隨口所言罷了。此時李沐凝提起她才恍然,為什么醒來時覺得有很熟悉的味道,那是離京前李辭常用的香料。
“你想做什么?”
“我說過的,我不會傷害皇嫂,且這法子,原也不是我想的。不是要緊事,不過是昨日在琴悅閣那一帶丟了個東西,我想皇嫂晚間應該逛過的,定是皇嫂拾了去。”
想起那只鐲子,江可芙微微蹙眉。
“那個尺寸和樣式,不是你的。也不該是什么重要物件。”
“確實不重要,若找不到便不找了,但找到了自然最好。如此,皇嫂便給了我罷。”
“這是客姑姑的,對吧?你要它做什么?繼續鬧鬼?還是栽贓什么人呢?”
昨夜聽過李琢的話后江可芙就在想了,那道白影,可能就是李沐凝的人。她晚間也聽過幾個宮人的墻角,現在宮里鬧鬼之說很是厲害,如此,便都說得通了。
一點也不意外,李沐凝看著江可芙,微微地笑起來。
“都被猜到了。半點不錯。”
“所以沐凝,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必呢?皇嫂知道我不會傷害你就夠了,畢竟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混亂得很。我會想辦法盡早送皇嫂出去的。皇嫂,不要再在宮里逛了。今日是我發現,明日就可能是皇兄的人。他不過是因剛登基無心顧忌更多,不然昨夜你去見十一弟時,就該已經被影司的人察覺了。”
“沐凝,你很聰明的,該猜到我為什么會在京城,只是不會傷害我沒有意義。新帝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長,太后是你們二人的親生母親,所以我不明白,你的立場。還有剛剛那個人,你身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宮人,你在背著李哲和太后做什么?”
“什么算有意義呢?你再不離開京城遠離這一切,就要死了。別問了,皇嫂。把那個鐲子給我罷,還是說只是因為死了一個不認識的宮人,就觸動了皇嫂的古道熱腸,想要抱不平么?”
李沐凝即使在說那樣刺人的話,語氣都是輕柔的。江可芙搖搖頭,心里有個聲音卻越發清晰。
“那是慈寧宮的掌事姑姑,跟在你母親身邊很久了,甚至你還算半個她哄大的孩子。但你殺了她,殺了太后的左膀右臂,還是不斷按在水中憋死的,那是多大的仇?你還在宮里故意鬧鬼,惹得謠言四起人心惶惶,你和你剛剛即位根基尚不穩的皇兄又有多大仇?你救了我我尚且可算是你心善念及舊日你和你七哥的兄妹情誼,可前面那些呢?如果先帝和太子的死你真的不知情,沐凝,你寫給沈縱的信都是真的,對么?”
李沐凝身形微不可查的一顫,再抬頭目光已有幾許疏離。
“皇嫂。把鐲子給我。”
“是誰威脅你那么說的。”
“皇嫂說了我很聰明,所以演一個被蒙蔽被毒害的柔弱皇家公主很難么?無論他們怎么待我,我們都是血親,四哥便是再仁義,能確保登基后不會對我們怎樣么?皇嫂就當我的書信是真,后來想通了反手誣陷也是真罷。畢竟人都已經死了。且仔細想想,也不至對我到了多好的地步,表面關心誰不會呢?至于現在,不過是出現了最壞的可能,我后悔想要讓母親和兄長嘗一點苦頭了。”
那是開始變得輕飄飄的,滿不在乎的語氣,她或許還在撒謊,或許有她無法感同身受的苦衷,但江可芙就是沒由來的忽然上來一股怨氣。所以鐘氏就活該百口莫辯?所以李盛就活該被圣上厭惡中毒而死?所以李辭就活該在盛京當靶子不及弱冠之年就雙親皆亡?所以自己就活該遠離平靜的日子和親人,現在有家不能回李辭還生死未卜?
她知道自己不該生氣,但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偽裝得太好,太得意,像一把重錘,砸在已岌岌可危的堤壩上,擠壓多日的憤懣情緒一發不可收拾。
出手是自己都想不到的敏捷,嚓一下拔出匕首,江可芙撲到榻上一把扣住李沐凝,將冰冷的刀刃貼在少女蒼白的臉頰上,喉嚨發緊,再開口聲音都已經有些喑啞:
“畢竟都死了?表面關心?所以是我們活該。傷害你的是你的至親,到頭來是不知情的我們遭殃,為什么啊,李沐凝,為什么啊?你想多幾個人下去替你陪陪沈縱是不是?這是你說的不會傷害我們?對啊!你七哥的至親有一個算一個,都被你禍害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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