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異邦人趕走了,但這場動亂帶來的煙塵卻遠遠沒有消散,甚至正在被吹起更大的風暴。
李哲一日沒有找到,大啟就一日無君,朝中這幫老臣對李紀救駕背后的意義門兒清,紛紛上疏請太后暫主大局,又舉張相接管大部分事務。若遲遲沒有李哲下落,就當立中宮膝下不到三歲的嫡長子為君。
無人提及李紀,但這個鑲邊王爺就帶兵留在禁宮之中久久不肯撤離,美其名曰帶人修葺宮室保護慈寧宮和中宮,實則是以禁宮之中眾人為質。
局勢就這樣僵持起來,不知誰把李哲失蹤的消息走露了出去,多地開始出現了小規模的暴動,南疆的鄰國也蠢蠢欲動著,最嚴重的還是北境,突然飛書急報,北燕三十萬騎兵壓境,長驅直入順圣川,欲謀攻宣府。
宣府,告急。
禁宮中。
天地萬物的生長不會因人而停滯不前,無論一國君主的更替還是一個王朝的覆滅,在史書中大書特書的含義深刻的文字不能阻止到一顆草隨春雨滋長。整個宮廷里的綠意就那樣沒心沒肺地,越來越多,越來越濃,絲毫不顧及主人們圍城一樣的心情。
鞋底盡是奔過御花園沾染上的青綠春色,江可芙氣喘吁吁地來到金龍殿前。聽宮人的敘述今日的早朝依然暗流洶涌,但她擔心的不是李紀是否會在某一天稱帝。她聽說,江司安要被派去鎮壓動亂了。
石階上站立的陌生宮人向她行禮,面上帶著過分偽裝的討好笑容,似乎早已猜到她的來意,為難道:
“哎呦,王妃來得真不巧了。早一刻就能跟江大人打個照面,也是奴婢疏忽了,王妃與江大人三年未見怎會不來呢,適才說什么也該跟江大人嘮幾句家常拖著些時辰才是。怪奴婢真是不長個腦子。”
沒心情客套,江可芙望了一眼金龍殿緊閉的大門,轉身便往回走。
她并不是擔憂什么,雖然這樣的派遣背后是不懷好意的,但保衛家國百姓本就是朝臣的職責,尤其對于在邊境拼殺過的人來說,意義更加重要。她甚至沒想見面要說“爹你保重,注意平安”這樣的話,知道消息時她奔來在想什么呢?
也沒有什么。
她只是作為一個多年未見父親的女兒,有點想他了。
“果然還是跑得不夠快。”
身后好像傳來了殿門開啟的聲音,大概又是哪個擁立李紀的朝臣從早朝后跟到金龍殿出謀劃策直至現在才出來。
識時務者為俊杰,投機也是他們“謀生”的手段罷了,認真論起來誰又比誰正直清白呢?但對于有通敵嫌疑的李紀,江可芙甚至覺得還是李哲更好些了。她本能的會厭惡這些人,聽著石階上宮人恭維的招呼聲,腳下加快了步子。
“江姑娘!”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并沒想到是來追自己,只是因為那樣急,擔心被趕上后還要客套,于是步子也快了,眼看追不上,身后人開始喊起來,倒有幾分熟悉。
疑惑回首,幾步遠外站著一個身著紅色官服的年輕人,面容清俊眉眼和煦,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金陵相識之人大都三年未見,面容與氣質有些變化難以辨認很是正常,但只是看著那雙溫和清明的眼睛,江可芙就能想起一些關聯之事,在揚州的那間小小書齋里,那些不過點頭之交的幫助。
“顧公子!”
江可芙有些驚喜。
那頭顧徽易雖是主動喚江可芙,但對對方短時間內認出自己顯然也是受寵若驚的,板板正正作了個揖,整個人可見的歡快起來。
“適才瞥過來便覺有些像,又想起來江大人才離開,便斗膽追上來問一聲。宮里才出了亂子,如此甚好,平安就好。”
“書院里可都還好么?許久未見了,之前我們離京,還擔心過萬不要因舊事牽連你們。”
“沒有的事,都好好的。書院現在交給了張況慈張先生,我入朝后便沒精力打理了。”
下意識瞥向金龍殿的殿門,石階上的宮人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們,似乎并無要干涉或不滿他們攀談的意思,且顧徽易還朝自己走近了幾步,大概并不礙事。小小地盤算了一下,江可芙索性直說了。
“那今日這里是?”
猜到她的意思,對面微怔,便略微慌張地解釋起來。
“和今日朝中的事沒有關系,我平時也只是在刑部做抄錄之事。大事也參與不得。今日將我宣來也很奇怪,承王忽然讓我找找宣成二十一年仁昭廢太子那件事的卷宗。”
“仁昭廢太子”
凝眉低下頭,錯過了對面帶著些許試探的目光。久遠的記憶被喚起,江可芙想起了去涿郡路上歇腳的客棧,用棗核做暗器打傷自己的女子,還有將自己賣出去兩次的那些人。
當年到底怎么了,即使事件中心的仁昭太子在當時就已自盡,卻仍留下這么多說不清的東西。而且為什么呢?先帝在時這些東西至少明里從未被調查?李紀想做什么?
她甚至想起了沐季閉口不言的東西。李哲囚禁了他,折磨他想要套出的那些話,會不會和這些也有關系。
走神太久,顧徽易喚了她許多聲才反應過來。
“啊,我沒事,就是這是可以直接說與我聽的么?顧公子會不會有麻煩?”
顧徽易笑起來。
“原也不是秘密召見,且這些陳年案子的記錄得費一番功夫好找,我一人也難辦,屆時都是要多找幾個同僚一起的。承王的意思想來也不需隱瞞什么。不過我突然想起來,確有件事要悄悄說。”
繼續心不在焉,忽然又被這一句召回了神,莫名的,江可芙就有些緊張。
“什么?”
“大概不久后就都知曉了,但我覺得還是提早告訴姑娘更好。北燕部隊在白腰山一帶被截殺擊退了。”
“這是好事啊!朝中派的人居然那么快就到了。將領是哪位?帶了多少人,附近地區可有配合部署么?”
“不是朝廷的部隊。”
“嗯?那是北境的駐軍?”
“興許有吧不過帶隊之人姑娘肯定認識,就是林衛林將軍。”
奇怪,明明是令人振奮的事,江可芙卻覺得顧徽易的目光那樣奇怪,平靜中仿佛帶著一絲悲憫,可她也無暇細想了,她久久不歸,徐知意擔憂出事牽著李琢帶著幾個宮婢過來尋她。
交談便止步于此,向顧徽易點了點頭,江可芙就此告別。
當晚,江可芙做了一個夢。
眼前是一片濃重的霧氣,一直前行才擺脫它們的糾纏,可目光所及卻仍模糊朦朧。遠處好像站著一個女人,這是哪里呢?為什么好像林府的庭院,難道是舅母嗎?趕緊追上去,人影卻沒了,隔著熟悉卻比記憶中更新些的月洞門,墻里響起一聲聲童謠。
她記得,那是兒時舅母唱過哄她入睡的,也是北境一帶再普通不過的歌謠,歌謠聲輕柔中帶著一些歡快,陌生又熟悉,并不是朱氏的聲音。那是誰呢?林府還有其她人這樣唱過歌給她聽么?
下意識就朝那里走過去,可即將接近的一刻,一切都消散了。懵懂地環顧不知是何寓意,四周景象復現,卻已然驟變。還是林府,卻有人在神情焦灼惶恐地進進出出,適才的那扇月洞門又出現在眼前,卻殘破不堪,片刻,那里就走出兩個官兵模樣的人押著一犯人,隨著距離漸進她看清了那張臉。
林衛。
同時一陣縹緲的聲音也傳進耳朵,是林衛的聲音。
“好孩子。不要再想這里了。不值得。”
搖頭想撲上去,“嘩”一下,面前一切忽像琉璃一般,碎裂消失。
“舅舅!”
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伸出的手一空然后打在了簾子上,意識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江可芙坐了起來。她好像明明知道是夢,也荒唐得很,偏生擦擦臉頰,是濕的。心里的惴惴也并未因是夢消減分毫。
只是因為白日里顧徽易提到的白腰山一戰么?所以擔憂起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金龍殿前顧徽易略帶悲憫的目光忽然在心頭浮現,他在想什么?宣成二十一年的事,難道和涿郡也有關系么?
北境。
早春尚不曾恩賜給邊陲之地一些柔和的風,一如往常地呼嘯著,將營帳的門氈不時吹出撲簌的響聲。跳躍的火苗將主帳內兩個影子拉扯得時高時矮。
李辭坐在案前看著面前的碗,渾濁的酒水在燈火映照下如同一池積留數日的雨。
“京城的軍隊要來了么?將軍這么開心。”
對面人沒有說話,只是又端起碗一飲而盡。問出這話李辭自己也是不信的,只是,反常。
他重傷之后留下的病癥很多,身體緩慢的恢復根本追不上接踵而至的變故。擺脫那個說瘋話要他造反的女人就費了好大功夫,還未來得及聯系如斯,就又被卷進了因新帝失蹤被青圣會挑動起的民間暴動里。然后是北燕踏進大啟地界如入無人之境,他開始懷疑起北境是不是有內奸,于是就在跟隨民間自發組織起的隊伍北上時,遇到了同樣在收攏北境殘兵抗燕的林衛。
李梓雖是化名但恐起懷疑李姓不好再用,李辭此番借用了江可芙的名字的同音,自稱林將聲,是林衛的遠房侄子。如此林衛和他在眾人面前關系近一些也說得過去了。
“朝中快要來人了。”
許久林衛才終于回上一句。
數日前白腰山一戰險勝,北燕人又大多都知道林衛的名字,心有忌憚一時不敢再犯,但只靠這些殘兵終究抵擋不了幾時,且北燕人并非在此地停滯不前,而是一分兩路,只留了不足十萬的人馬在此。他們這邊聚集起來的人本就不多,這一戰也折損大半不敢再追。宣府被攻下來,只是時間問題。這時朝中若有人來是天大的好事,即使此番會被押回京或許事后還要加一層“擁兵謀逆”之類的罪,也好過宣府失守。
這些林衛比自己更明白,但他看去卻一點也不輕松。
“能保下宣府就好。”
林衛抬眼有些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耷拉下眼皮。
“將軍擔心什么?怕朝中放棄北境?”
對面忽然暴躁起來。
“他媽的!你那個殺千刀的兄弟不是失蹤了嗎!現在皇位,空的!朝中說話算個鳥!他們讓你撤你就撤嗎!你就真反了又怎么樣!宮里現在那個說的得再好聽不也是個反賊嗎!”
這怒氣來得莫名其妙,仿佛醉鬼的胡話。李辭忽然想起,江可芙說過她舅舅不飲酒的。
沉默良久,林衛再次抬頭看向李辭。
“覺得我醉了?沒有。可芙說過我不喝酒,你就以為我酒量不好是不是?他們如果知道原因,或許會希望我在那時候干脆就喝死算了。”
李辭依舊沉默著,他知道林衛有些話想對自己說,或許是難以開口,才要備上一碗酒,最后一句話也證實了這些。
“我有愧于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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