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得曖昧，不知曉的只道二人在說什么不可明說，遲諳蹙眉挪遠了些，目光不著痕跡打量他。

        對面人與她差不多大，若算上自己死的三年，遲諳覺得自己該比他長幾歲，單看眼睛與略顯尖削的下頦，人是清秀的，有些男生女相，但劍眉和薄唇又弱化了這些，面上幾道傷痕，往那里一倚，眉宇間玩世不恭讓遲諳覺的此人不牢靠。

        “我自己能跑�！�

        “你怎么跑？跳車還是半夜出逃？看面色，你身子不大好吧？這跳一下再摔得少了胳膊缺了腿，抓回來不說，你連賣都賣不去舒坦地方了。做人留點兒后路嘛，我也是被撿回來綁了的，要賣去南館，同是天涯淪落人，放心我不害你。畢竟你生得這么好看。”

        少年不在意遲諳戒備目光，語畢腿一蹺往后一靠，扶風低聲罵了句“都被綁了還有心思調戲人”，遲諳心里掂量一下，近了些。

        “你怎么逃？去哪兒？”

        “唔，今日不行，得等幾日，我傷還沒好呢。要說去哪兒啊，我去金陵。”

        “等幾日？越拖越不好辦�！�

        “別急啊，反正一時半會兒不會賣你，只要還跟著這幫孫子就有轍，不慌不慌，拖到入江南都沒問題，我說了，畢竟你這么好看�！�

        少年笑嘻嘻的，不以為然，遲諳無奈的撤回身子。她能想到的確實只有跳車，少年說得在理，不如就等他幾日看看，如他所言，自己短時間內，該是不會被賣。

        “那我等你幾日�！�

        “行。包準你能逃。對了，我，齊司�！�

        “．．．遲諳。”

        之后幾日風平浪靜，然后，終于到了進鎮子賣人時。一些少女略顯嫉恨的看著遲諳，被老陳拉出去，瞧得她心里難受。

        “她們半生，就只盼著賣個好地方么？”

        因少了一大半兒人，車里空間富裕，幾個未出去的少女坐得離遲諳遠遠的，看怪人般瞧她，扶風在身側開了口。

        “大多是自小被拐了的，不知經了幾個人牙子的手，我過去跟班子遇到過，小時見的是這些，早就心里扎根了，長起來大多也不會反抗，都指著這個，做個跳板兒。”

        遲諳頷首，有些感慨心酸，身后一聲輕笑，齊司接上話。

        “對，其實跟女子嫁人也沒什么區別，大多都盼著有個好夫家衣食無憂，不也沒想過逃離，做些不一樣的嗎�！�

        遲諳有些詫異，聞聲回首，覺得齊司笑得有些奇怪，還沒開口說也不盡然，少年突然靠近，嚇了遲諳一跳。

        “其實我被綁來時車里人問了遍�！�

        “��？”

        “就你應了要逃。想想也是，你醒來時，眼神就和她們不一樣。而且，你生得比她們都好看�！�

        遲諳有些懵，齊司戲謔的眨眨眼，撤遠了。身側是扶風暴怒。

        “這小子怎么沒完了！”

        “對了，今夜跑，你沒問題吧？”

        “自然�！�

        午后賣完了一批，一行人繼續趕路，遲諳縮在一角，與扶風小聲嘀咕出逃后路線，也不知還能不能等上牧官書。齊司靠著小窗，兩手捆著竟也撕下一片衣角，不時撕得更碎扔出去，也不知圖什么。其余幾個姑娘湊在一起竊竊，就這般一直到了夜里。

        馬車只有正趕上鎮子才會找地方歇腳，這幾日幾個人牙子著急把幾車人脫手，都不曾歇著，今夜也一般，昏昏沉沉的，還趕著車，行在荒郊，有些崎嶇的路把車里人晃困了。

        齊司倒是精神，跟著車晃晃悠悠還哼小調，不急不慌不似要逃的人，反倒讓遲諳更加緊張，疑心他別不是要扔了她在這兒，故有些困倦也強打精神。

        “欸，你睡你的，要跑了我叫你�！�

        遲諳搖頭。

        “放心，扔不下你。一會兒動靜起來我想丟下你你也得吵醒了。”

        遲諳睜圓了眼：“你還要出什么動靜？你不會有炸藥吧？”

        “想哪兒去了，沒事兒，安心睡，我打包票�！�

        遲諳將信將疑，扶風在耳邊也說句安心，這小子若想自己跑她就叫遲諳起來，遲諳這才頷首，頭一歪靠上車壁，沉沉入夢。

        夢里清平，她又見陸徽臨，自棺木中起，已在夢里見了他七八次，此番是翻上自家小院東面矮墻，提個小籠給她看八哥兒。

        “你書還沒默完。寫不完不許出去，回去，快點兒�！�

        墻上人學夫子說話，說一句八哥兒接一句，尖聲尖氣那個調調，遲諳開始笑。

        “快去！快點兒！”

        “快點兒！快點兒！”

        “快點兒．．．．．．醒醒，快點兒�！�

        一陣大力晃動突然襲來，眼前春意忽然變成一張模糊的臉，肩膀被人扳著大力搖晃，遲諳意識漸漸清醒，一側是扶風的聲音，面前的是齊司。

        “你！”

        近在咫尺一張臉，遲諳嚇了一跳，嘴卻立馬被捂住。

        “噓！小點兒聲�！�

        望望四周熟睡的少女，遲諳點頭，瞥了一眼齊司已活動自如的手：“你怎么解開的？”

        “嗐，小瞧人不是，這兒玩意兒可捆不住我�！�

        齊司一笑，側身探出小窗不知看什么，馬車還在走，比之前卻慢了很多，遲諳不解的瞧著，扶風突然靠近。

        “天！后面跟來好多人！還帶刀！娘的！遲諳你不是活了命格都變了吧！到哪兒都遇這事！這他媽不是天煞孤星吧！”

        遲諳心頭一驚。正在此時，齊司也轉了回來：“差不多了，你先別動，我出去踹個人。”

        “欸，欸？”

        還沒轉過彎，齊司一掀簾子就出去，只聽“嘭”一聲跟著個人罵娘，有人掉下了馬車，隨即一聲鞭響，馬車驟然加速，一陣顛簸緊隨而來好似偏了原來路線，車內一陣東倒西歪，所有人都醒了。

        扶風喊句“這小子想干嘛”，遲諳強忍不適探出去，齊司正抓著韁繩任馬狂奔，之前行在前面的老陳那駕車，竟沒了。

        “你在干什么？”

        “這不是，逃嘛。”

        “若這樣你根本就沒必要等現在！你到底要干嘛？”

        “問題多了吧遲姑娘。我允諾你逃你定然能逃，其它就是我的事了。你安心等一會兒，后面有幾條尾巴得解決了。”

        遲諳蹙眉，越發疑惑，想問扶風追來的幾個持刀人已在什么距離，一股力道突然從后面扯了她一把，是車里少女。

        “這不是出冀州的路！你們干什么！陳老板呢！”

        遲諳語塞，被一車帶著憤恨的目光盯著不知該不該解釋他們要跑，扶風突然一聲驚呼：“當心！那伙人上車了！”

        “嘭”一聲，車廂上一響，證實扶風警告，幾個少女驚叫著抱頭蹲下，遲諳有預期，難得冷靜，跟著半蹲拔下綰發的釵子，那一頭在船上時她聽扶風的磨得尖銳，以備不時之需。

        “來得挺快啊�！�

        齊司說話還是不在意的樣子，緊接著“當”一響，兩件鐵器撞上，車內尖叫又此起彼伏，吵得扶風再次罵娘。

        車外乒乓不絕，卻只齊司一人說話，車頂傳來聲響似乎又跳上幾個。馬還在狂奔，越跑越偏，路越發顛簸，一個壯著膽探出去的姑娘一下就被甩了出去。

        “娘的！再這么跑半柱香前面就是懸崖！”扶風大喊，“那小子在上面打得正歡！”

        遲諳心里一顫。猶豫要不要沖出去勒馬換路，“嘭”，車后身一響，又有人從車頂摔了下去。齊司高喊一聲“遲諳！跳車！前面是懸崖！”車內都聽得清楚，霎時亂成一團。

        慌亂推搡間眾人都往外擠，遲諳根本來不及回喊“你說不用跳車”，人群里一股巨大推力，遲諳猛然被甩出車身。

        “齊司你娘的！”

        遲諳分不清是扶風罵了一句還是自己心里的聲音。她要跳車用得著現在？！騙子！

        眼前馬車急速行過，耳畔風聲獵獵，遲諳等著馬上少胳膊瘸腿或者摔成傻子，眼前突然一花，腰上一緊，出乎意料抬眼，齊司從車上躍下攬住了她。但落地卻不甚瀟灑得，有些踉蹌。

        “嘶。”

        遲諳撤開一步，齊司微微躬身，捂住小腹，不知嘀咕了一聲什么。遠處幾聲驚呼，幾個少女也相繼落地。

        “你沒事兒吧？傷了？”

        看他眉頭皺得厲害，遲諳問了一句，齊司擺擺手，抬眸展顏。

        “那幫臭魚爛蝦能傷了我？沒事兒，肯定今晚上那餅不新鮮，不知道擱幾天了。走吧，這地方荒，我護你一晚上，明兒咱各奔東西，后會無期�！�

        遲諳頷首，忽然想起什么轉頭，幾個少女還趴在地上呻．吟，讓人不忍。

        “她們怎么辦？”

        “自生自滅嘍。遲姑娘，你不會想帶著一起吧？我可是一個個問過要不要逃的，她們沒選，現在就沒的選�！�

        “可若沒這檔子事她們本．．．”

        “欸遲諳，你想學圣人��？我就帶一個你，你要發善心你就留在這兒等人牙子找過來再跳一回車吧。走了，愛跟不跟�！�

        齊司也不多說，轉身就往回走，遲諳怔了怔，扶風耳畔喊句“傻了，跟上啊”，遲諳回首望了眼身后，嘆口氣，趕緊快步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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