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夢
黎明才剛剛破曉,浣柔就已經替裴清元梳理好了發髻,又拿了個厚實的披風過來替她披上。
“除夕那日之后,姑娘就整日穿這盔甲,厚重的很。”
裴清元知道,浣柔是在暗示她,應該多穿穿女子的服飾。
“我整日在軍營中,穿的扭扭捏捏的,叫將士們作何感想?再說了,我本就是要上戰場殺敵的,穿這身衣服習慣了,以前不也是這樣?”
“姑娘說的是~。”
“這可是新披風?”裴清元覺著這披風很陌生,便隨口問了。
浣柔一邊替她整理一邊回話:“姑娘每日在軍營同殿下一同練兵,夫人知道姑娘怕冷,這幾日連夜趕制的,昨晚送過來的時候,見姑娘睡下了,便沒叫醒姑娘。”
她瞬間感覺心里暖暖的,娘向來都是這樣,嘴上不說,心里卻總是掛念著。
“小景呢?”
“夫人為二姑娘請了姑姑,說是趁著現下無戰事,二姑娘也該好好學學咱們女子常做的事宜了。”
“那小景心中定要煩悶了。”
她自然是了解的,她這個妹妹啊,和自己一樣,從小跟著父親在軍營長大,整日跟將士們待在一起,對女子所學的那些東西毫無興趣。
裴清元尚且聽母親的話,不得已學了下棋和作畫,小景卻頑劣的很,說什么也不肯好好學,后來母親索性就隨她去了。
母親時常嘆氣:罷了罷了,反正是生在將門,你們不學便不學吧。
浣柔嘆了口氣,滿面愁容,“煩悶又能如何?夫人說了,二姑娘的那樁婚事,不被提起便無事,若是日后被提起,勢必是不能推脫的。”
說起這樁婚事,的確是裴家心中的大患。那時候王皇后尚且在位,蕭澤煦作為嫡長子,必然就是太子殿下了,陛下想與裴家結親,一是籠絡裴家,獲得南疆穩固支持;二是想通過聯姻,制衡裴家勢力;
原本想定下裴清元作為未來的太子妃,可那時候裴清元體弱多病,時常臥病在床,于是,便將太子妃的人選指定為還在襁褓中的裴渝景。
王皇后去世后,蕭澤煦被廢黜太子之位,這樁婚事也就無人再提起。
可他們都明白,終有一日,這樁舊事定會被重提,他們必須要做好十全的準備,畢竟說到底,裴家只是為人臣的,須得服從命令,否則就是抗旨的大罪。
“今日是上元節,夜里有燈會,街上熱鬧的很,姑娘若是無事,可邀請殿下一同游歷。”
浣柔機靈得很,主子心里想什么,總是能被她看穿,不過被她這么一提醒,裴清元倒是心里有了主意。
“夜里的事情便夜里再說吧。”
“那我先替姑娘準備一身好看的衣裳。”
“不用麻煩,我身上這身就挺好的。”
雖然她也想換上好看的衣服和蕭澤煦一同逛燈會,但是要在軍營待一天,再回來換衣裳,總覺得麻煩。
浣柔卻不樂意了,“那可不行,姑娘可是將軍府的嫡小姐,不能失了大家風范。”
“那便隨你吧。”見浣柔百般堅持,她也就懶得多說了。
到軍營的時候,晨練已經開始了,風戎站在臺上指揮著臺下的將士,寒風陣陣吹過,一旁的城樓之上,蕭澤煦穿著黑色披風,立于破曉的曦光之中。
不知為何,這一刻,裴清元恍若又一次看見了他的孤獨。
“殿下在想什么?”
他沒有側過頭去看裴清元,眼神依舊看向城樓之下的將士,“若無戰事,他們便也能同家人在一起。”
裴清元一下子不知該說什么,想起了夢里的那個世界,家國安寧,人們和平相處互幫互助,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見她許久未回話,蕭澤煦側頭看了她一眼,“怎么不說話?”
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只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相對靜默的站著,晨練結束了,他們也沒再說什么,直到從城樓上下來,聽到兩個將士說起燈會的事情,才想起來正事。
蕭澤煦步子邁的快,晃神的功夫,便走到前面去了,見她沒跟上來,回過頭去看,柔聲詢問道:“怎么了?”
裴清元加快步伐趕緊跟上去,“殿下走得太快,我一晃神,便跟不上了。”
他愣了一下,“平日里習慣了。”,腳下的步子放慢了下來。
“對了,今日是上元節,殿下夜里可有何安排?”
“沒什么安排。”
“那殿下今晚可愿與我一同逛燈會?”
“姑娘應當知道,我們殿下好靜,很少去人多熱鬧的地方。”
說話的是風戎,高高瘦瘦的,皮膚稍有些黑,人卻看起來十分精神,從小就跟在蕭澤煦身邊,聰明機靈,能力也很強。
雖然風將軍這樣說了,但裴清元還是很期待蕭澤煦的回答。
蕭澤煦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間,眸中明顯的劃過了一絲詫異,而后,幾秒鐘后,轉變的平靜。
“好吧。”
這一答應,風戎倒是詫異了,不可思議的看了殿下一眼,意味深長的很。
“那殿下今日就回裴府用膳,膳后我們再一同出來如何?”
蕭澤煦雖然是從小被養在裴家,但常年在外征戰,便是回來了,也總是同將士們住在軍營,若是正好碰上節日,梁若云便會親自邀請他,而后他便同裴家一起用膳。
“也好。”
上元節是一年中裴府最重視的幾個節日,每到這日,梁若云總是早早的就吩咐下人,將府中上上下下的全數掛上花燈,今年因為安南王殿下要回府用膳,更是命人緊盯著廚房,一刻也不敢松懈。
晚膳結束后,蕭澤煦與裴行之還在說話,浣柔給裴清元使了個眼色,她立刻就明白了浣柔的意思,起身靠近正在說話的兩個人。
蕭澤煦注意到她靠近,側過頭看著她,等待著她開口。
裴行之笑瞇瞇的跟她解釋,“我與殿下還有幾句話要說,你若有事,便且稍等片刻。”
“我是想告訴殿下,我先回房換件干凈的衣裳,若是你們說完了,我還未來,就勞煩殿下稍等片刻。”
蕭澤煦不自覺的露出了淺淺的笑意,點了點頭,“好。”
“那我先”
話還未說完,只見風戎急匆匆的從門外進來,神情十分焦急,他徑直的在蕭澤煦面前跪下,
“殿下,綏城失守!靖城告急,恐難撐過三日!”
原本還在節日氛圍中的所有人,聽此消息,都頗為震驚。
裴行之:“什么???”
蕭澤煦從椅子上站起來,眼里只剩下緊張和凌厲,“如此危急,為何此前無人來報?”
那聲音中既有憤怒的質問,也有焦慮,一旁的浣柔被嚇得微微顫了一下。
自從他駐守南疆以來,從無敗績,向來只有增收疆土,從來沒有失守過,這一次卻在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失了一城,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
“那秦松,想著現下正值正月,又無戰事,自除夕后便放松了戒備,日日與將士在營中喝酒作樂,不料梁國二皇子聞人杰于七日前突然起兵,攻其不備,迅速拿下綏城。”
聽到軍情緊急,裴清元也顧不上換什么衣服了,“那為何不及時請求援兵?”
“他疏忽大意、玩忽職守,失了疆土,殿下必定不會饒了他,想來他是心存僥幸,妄想拼死一搏,卻不料聞人杰謀略過人,三日便已將綏城攻下,現下他已逃跑,不見蹤影,仁在守城的,是他的副將賀延。”
裴行之:“什么?秦松竟如此不仁不義!!”
綏城是大寧與梁國的最邊界地帶,平常把守森嚴,從不敢懈怠,上一任駐關將軍被調往淮陽渡,這秦松是年前新上任的,沒想到竟惹出這么大的禍端了。
從這到靖城,快馬加鞭,也得兩日半,若是靖城能撐三日,倒也正好趕得上增援,但要是撐不上三日,那只怕是靖城也要失了。
情況確實緊急。
風戎:“凌英已前往軍營調遣將士,即刻便可啟程。”
裴行之:“那便速速前往靖城。”
剛剛沖到府門口,裴渝景便從里面追了出來,“如此匆忙,可是有要事?”
裴清元:“戰事危急,來不及同你解釋。”
“那我立即去換衣服,同你們一起去!”
“不必,有殿下和我,還有爹爹,你留在家中,照顧好娘。”
裴清元說完快步出門,上了戰馬,一眾人風馳電掣的朝著城門奔去。
連夜趕路,不吃不喝,片刻不敢耽擱。
趕到靖城的時候,城門已經被打開,敵軍占領城樓,正準備插旗宣告勝利,蕭澤煦率兵,策馬疾馳而來,裴清元與裴行之于他左右,他迅速拉弓,沒有絲毫猶豫,一箭射向那將士,穩準狠,徑直穿胸膛而過,敵軍軍旗還未插上,就已經倒下。
“攻城!”
一聲令下,素手一揮,身后三千名將士奮起進攻,刀、箭、人、馬,萬聲俱下。
至此,又陷入烽火狼煙,一片混戰之中。
敵軍在城內,安南王軍在城外,身處劣勢,好在靖城原本就是大寧的疆土,蕭澤煦對城內的地勢十分了解。
三日之后,安南王軍順利奪回靖城。
靖城地界內有一處沙丘,地勢開闊,放眼望去盡是黃沙,裴清元尋了蕭澤煦很久,最終是在這里找到了他。
“殿下在想什么?”
聞聲,他回過頭看了裴清元一眼,又轉頭繼續看向遠處,“若不是秦松隱瞞軍情,綏城便不會失守,將士們也不會喪命。”
“秦松,的確罪不可恕,接下來殿下可有何打算?”
他沒有說話,只是眼里透露著絲絲恨意。
“我倒是覺得,梁國氣焰已滅,我們應該乘勝追擊,一舉奪回綏城。”
“我正有此意。”
在戰事上,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裴清元的想法總是能和他出奇的一致。
遠處黃沙席卷,一陣寒風穿過,傳來悅耳的鈴鐺聲,裴清元下意識的起身去看,蕭澤煦也跟著她起身。
“風鈴?何人在這掛了這么多風鈴?”
不遠處的樹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風鈴,形狀各異,與平常見到的很不一樣,惹得裴清元忍不住靠近去看。
“是骨風鈴。”
“骨風鈴?”
裴清元一瞬間愣了神,想起來在夢里的那個世界,曾經看過一個電影,那里面也曾經提及過,本來以為只是電影里虛構的,沒想到這樣的風鈴卻當真是真實存在的。
“是這里的習俗。每當有將士戰死沙場,他們的親人,便會制作一串骨風鈴掛在樹上,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我明白,風吹骨響,便是在告慰亡靈。”
“嗯。”
兩個人并肩站著,風依舊吹得樹上的骨風鈴‘叮鈴’作響,他們靜默著,沒再說話。
在攻打綏城之時,兩軍交戰,蕭澤煦與梁國太子聞人杰抗衡,兩人百般糾旋,最終,聞人杰不敵,被蕭澤煦擒住。
“敵軍聽著,你們的二皇子已被擒,速速放下兵器,否則我安南王軍定不會手下留情。”
風戎站在城樓之上,高舉安南王軍軍旗,朝著城下的將士這樣說道。
蕭澤煦擒著聞人杰站在一旁,俯瞰城下。
梁國的將士見聞人杰已經被擒,沒了主帥,便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蕭澤煦,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聞人杰雖然已淪為蕭澤煦的手下敗將,但他到底是梁國二皇子,膽識還是有的。
在梁國,他雖然不是太子,卻深得梁國皇帝的寵愛,在朝中的勢力與太子相當,是個不容小覷的厲害角色。
蕭澤煦索性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放下,冷冷的看著他,“你現在恐怕沒資格跟本王談條件。”
“安南王殿下果然威風,但我猜,就算你擒了我,以我在梁國的地位,你斷不會傷我分毫,否則,我父皇必出兵攻打你大寧,素聞殿下心懷蒼生,自然是不忍置百姓于水火的。”
聞人杰的確是聰明,拿準了自己身份尊貴,大寧定然不會貿然傷害他。
蕭澤煦沒說話,只是安靜的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何不做個交易呢?我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說來聽聽。”
“殿下今日若放了我,和城下這些將士,讓我們撤兵回梁國,我便承諾,只要殿下你不出兵,我梁國必安分守己,與大寧和平共處。”
“本王憑什么信你?”
“就憑,我聞人杰兩年之內,勢必能奪得那儲君之位。”
聞人杰的身上有梁國人素來便有的自信,就好像他說了,就一定能做到一樣。
蕭澤煦冷笑了一聲,心中有了答案,“那本王便信你,若你違反誓言,我大寧定不會饒你。”
“殿下放心,我聞人杰向來說到做到。”
蕭澤煦轉頭吩咐一旁的風戎,“風戎,送二皇子出城。”
“是。”
經過裴清元身邊的時候,聞人杰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雙狹長深邃的眸子彎彎,笑道:“手持銀劍行萬里,彎弓直射敵軍營;黃沙席卷漫天起,忽見將軍俏影現。”,他低低的默念一番,將百姓口中關于她的傳言背誦的滾瓜爛熟,薄唇勾起一絲淺笑道:“這位將軍巾幗不讓須眉,想必就是這歌謠里赫赫有名的裴清元將軍了吧?”
裴清元不明白他想說什么,只是從他此刻得意的表情上來說,她并不喜歡,于是,她淡淡的回了句,“正是。”,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裴將軍果然如民間傳聞一般英姿颯爽,有膽有識,尤其是箭法過人。”
對于這種見慣了的場面話,裴清元早就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禮貌性的笑了笑,“謝二皇子謬贊,清元愧不敢當。”
“裴將軍可有意中人?是否婚嫁?”
這話一問,大家都愣住了,誰也沒想到,一來,此時兩軍交戰之際,談及婚事,的確有些唐突;二來,他們素昧謀面,上來就問婚事,的確不妥。
裴清元下意識的看了蕭澤煦一眼,與他四目相對,雖然他看上去并沒有任何不悅,但她心里不禁覺得有些莫名的奇怪感覺。
她將這些藏在心里,只是答:
“天色不早了,二皇子還要趕路,應當快快啟程才是。”
聞人杰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不妥,畢竟在他們梁國,一向都是直來直往,有什么便說什么的。
“他日,若我登上太子之位,定要來大寧向你提親。”
這番言論裴清元聽得十分尷尬,不知該如何作答,倒是惹得風戎笑了起來。
聞人杰不解,轉頭看他,問:“你這小將軍,笑什么?大寧若想與梁國和平相處,聯姻便是最好的法子。”
“二皇子好眼光,但裴將軍可不是你梁國想娶走便能娶走的。”
“那你倒是說說,為何不可?”
風戎本來還想和聞人杰再多說幾句的,但正要回話時,眼神瞥見蕭澤煦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神情不悅的很,他便立刻收斂了。
“末將不便多說,二皇子還是請吧。”
聞人杰倒也沒再追著問,跟風戎一前一后的下了城樓,然后帶著所剩不多的將士,返回了梁國。
蕭澤煦站在城樓上,目光始終盯著聞人杰撤退的方向,裴清元不知道他此時究竟在想什么,反正他向來就是這副表情,讓人難以捉摸。
(https://www.dzxsw.cc/book/35392048/2994689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