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程樞從貓眼里頭,向外望了望。
何遇還等在門口。
程樞只好第一百零八次給他發消息:“我還得再等會兒。你先走吧。”
幾乎在消息送達出去的一剎那,聊天消息頂欄就飄起了“對方正在輸入中……”,好像對方一直都在盯著她的聊天框似的。
不到兩秒,對面的消息就彈了出來:“不是吧?最近怎么天天都這么晚?”
又是兩秒。
“總算堪破紅塵決心退隱江湖不再為學業所困安于自宅從此不問世事了?”
“……”
往日收到這樣的消息,程樞絕對要配合著吐個槽。可是今天……或者說是近一個月,她都一點這樣的興致也沒有。
“都說讓你先走了。”她簡單地發出了一條消息,“別等了。我自己走。”透著文字,都仿佛有種不耐煩似的。
只有程樞知道,絕對不是這樣的。
這一回,對方隔了好一會兒才回復。
“嗯嗯,行~那你快點收拾好啊,別遲到啦!這幾天閻羅動不動就在校門口抓遲到。路上小心點啊![kira][kira]”
然后,腳步聲漸漸遠去,電梯下樓的摩擦聲傳來。
程樞又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一直等到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碰到何遇,這才拉開門,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哪怕是身體素質像程樞這樣好的女生,急速狂奔兩千米也是兜不住的。
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程樞喘得像個破風箱,感覺胸口氣管火燒火燎得疼,人都快死在當場了。
就算這樣,等在校門口抓遲到的教導主任也當然不會放過她。
教導主任外號“閻羅”,膀大腰圓,一副典型中年男人的模樣。這人天天臉色沉沉,以并不高大的身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滿學校十來歲的單薄小孩,永遠不會加以什么好顏色。就好像學生們和他有著什么天然的階級隔離,不配與他平等地對話。
程樞不喜歡和他接觸。
……更不要說被他罵。
“有些小姑娘就是死皮不要臉!”作為唯一一個遲到的女生,程樞顯然得到了閻羅格外的關注,“別人小姑娘都老老實實的,臉皮薄。你倒好,一點臉都不要的。你不知道學校幾點上課啊?嗯?你第一天來上學啊?”
程樞盯著閻羅被肚子頂起的襯衣紐扣,滿腦子的心事,居然在挨罵之中都控制不住地走了神。
閻羅把所有遲到的人教訓了好一通,這才揮揮手,指揮了下旁邊的男生,道:“頡之,你把他們名字班級都記下來。過會兒我挨個通知他們班主任!”
……不是吧……
班主任的威懾力,往往比教導主任大。
教導主任是頭銜比較大啦,但是他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最多就是罵一罵,根本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班主任就不一樣了。她知道你是誰,每天都會見到你,還隨時能聯系到你的父母。你的任何錯誤都會儲存在她的腦子里,是切切實實的丟臉。
程樞嘆了口氣,覺得沮喪。
其實,和困擾著她的心事相比,不管是被班主任教育一番,還是被爸媽說上一頓,都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但在心里壓力很大的時候,再加上其他讓人煩心的麻煩事,就會像壓死駱駝的稻草,令人倍感沮喪。
聽了閻羅的話,柳頡之就掏出了一支鉛筆,開始記起了遲到人的名字。
也許因為和程樞是同班同學,不需要問也知道班級姓名,柳頡之率先把程樞的名字記了下來。鉛筆尖輕輕地劃過紙張,留下的字跡堪稱藝術。
柳頡之是一中學生會主席,是常年盤踞一中大大小小各種考試第一的學霸,也是一個非常,非常漂亮的男生。
這樣的男生,按說在學校的人氣是會很高的。
但柳頡之不是。
他是學生會主席,聽起來光鮮,卻總要做些類似記人名字得罪人的事。時間久了,也不知道是誰帶起來的頭,竟有人會背地里叫他是“老師的狗”。
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畢竟,手握一定權力的人——哪怕只是高中校園里那么一點點的權力——也足夠令人樂于接近了,本不應該帶來這樣強大的負面效果。
柳頡之最大的“負面”,來源于他的性格,來源于他真的……
很娘。
在開學三天時,就已經有男生私底下叫他“兔兒爺”了。青春期的男生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學來的臟詞,毫無顧忌地就往自己的同班同學身上裝。
實際上,男生也許會看不起所謂“缺乏陽剛之氣”“過分干凈整潔”“娘們唧唧”的男生,女生卻未必。可是,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都是人。而人,都是會有從眾心理的。
如果你身邊的大部分人都討厭一個人,那你大概率也不會喜歡他。
如果你是一個樸素善良的人,你也許會掩飾自己的厭惡,甚至適當地釋放一點好感。
但如果你是一個十分擅長迎合環境……甚至是喜歡引導環境的人,那么……
你說不定就是這個人的青春期里或大或小的噩夢。
在迎合或引導環境去排斥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感到愧疚嗎?你會反思嗎?
不。會做這種事的人,大部分只會感到暗爽而已。因為人都有立場,你已經不知不覺地將自己擺到了與那個人對立的立場上。
和自己對立的人,倒霉不是讓人很爽快的事嗎?
你甚至會是理直氣壯的。他被排斥都是有原因的,都是他自己的錯。誰讓他那么奇怪?大家不喜歡奇怪的人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怎么,我們臉討厭奇怪的人的權利都沒有嗎?
所以,都是他的錯。
都怪柳頡之太娘了,沒有一點點男人應該有的陽剛之氣。
廣電推崇“陽剛之氣”的那會兒,有人專門跑到他面前嬉笑“你完了,看到了嗎,廣電要封殺你這種死娘炮了哈哈哈哈”,還是程樞給罵回去的。
柳頡之確實很娘。
他的身姿像楊柳一般柔軟,他時不時會翹起個過分漂亮卻意外得并不違和的蘭花指,他有時候眼睛一掃,甚至會像柳葉一般撥弄人的心弦。
……不管是男還是女。
哈……
有幾分是厭惡,又有幾分是羞于啟齒呢?
程樞看著自己的名字被柳頡之記在了紙上,多少有些沮喪,卻又無可奈何,提著書包就離開了。
外界的刺激才一消失,內心濃厚沉悶的情緒就又涌了上來。
為什么……為什么會……
柳頡之很快記好了所有人的名字。之后,在最后一位遲到的同學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平靜而迅速地擦掉了最頂端的名字,然后將寫著名字的紙交給了閻羅。
那張紙上,已經沒有程樞的班級和姓名了。
程樞背著書包,一無所知地跑去了教室。
才一進教室,果不其然,何遇的目光就投了過來,不用看都知道有多關切。
所以程樞壓根兒就沒看。
她假作不是刻意地避開了何遇的目光,把書包一放,掏出書來。
她沒有辦法直視何遇的目光。
她甚至沒有辦法去看他的臉。
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了多久了呢?
十天?
半個月?
每當見到何遇……每當看到他總是帶著和煦陽光的臉,程樞總會想到另一個情景。
少年尖銳的悲鳴,哀嚎,哭叫到再叫不出聲來。
大片大片的血,從扭曲的臉上一點一點滑下來,最后“啪嗒”一聲,滴落在地上,漸漸暈染,紅得刺眼。
何遇的爽朗,陽光,還有總是和她貧嘴的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仿佛永遠都不會出現在那張痛苦而絕望的臉上。
可是他們……他和何遇,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而傷害他的人……手里頭拿著滴著血的鞭子,讓他哭到再哭不出來,讓他痛苦到面目扭曲的人……
是她自己。
程樞總會在那個時候驚醒,然后再睡不著,睜眼直到天亮。
夢境的優勢在于真實。那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是什么小說或是影視作品都無法比擬的。
程樞甚至能回憶起手掌沾了血的黏膩觸感,回憶起折磨何遇——那個和何遇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時滅頂的偏執。
即使醒來,那也仿佛不是夢,就是現實。是比真實還要真實的真實。
程樞再也不敢直視何遇的臉了,更不敢和他說話。
每當看到他,她都會想起他被她折磨得痛苦扭曲的臉。每當聽到他的聲音,她都會回憶起那種變了調子不似人聲的哀嚎。
她沒有辦法和何遇相處了。
程樞和何遇是青梅竹馬。
在程樞有記憶的時候,何遇就已經在她的身邊了。他的存在就像她的父母一樣理所當然,她甚至無法回憶起第一次見到何遇……甚至對何遇最初最初的記憶是什么。
他們就住對門,從小一起玩耍,一起讀書,一起長大。何遇小時候被人欺負,是程樞去找回的場子。程樞幾年前初潮,是何遇拿校服外套給她系上,跑去給她買的衛生巾。
他們一起抱怨父母,吐槽老師,從未對對方有過什么隱瞞。
直到最近。
程樞有多久沒有好好和何遇說上一次話了?
在最后一堂課的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何遇站在走廊口,提著書包,直接堵住了程樞的去路。
“小樞樞,”何遇笑瞇瞇地站在程樞的面前,主動發起了邀請,“一起去喝奶茶吧?我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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